東城門的茶肆,緊閉着門。傾月勒馬停下,猶豫了片刻後翻身下馬。她擡步向着那木門走去。突然身後一陣木輪滾動的聲音。
當馬蹄聲被滾滾的車輪聲淹沒。才一轉身,她的眼前出現了一個人。看着他,執鞭的手,微微蹙眉。“你做什麼跟了來?”
“你知不知道你騎馬擾了民?”
“是嗎?”傾月擡眼,看着城門口來來往往的諸多的車輛。還有那些似乎有又似乎沒有的灰塵。已經分不清是眼睛看不清楚還是真的是灰塵滿街。她的手還在身後,一擡起,那虛掩着的門緩緩推開。
傾月回身,用力一推。鬆垮的木門搖了幾下乖乖地靠在了牆邊。她擡步,猶豫了許久都沒有踏進門。
“怎麼了?”玉寒走近。傾月嘆了口氣,跨步走了進去。一進門就是鵝卵石道,走了幾步,她又停下了腳步。她的猶豫太顯而易見。身後玉寒快走了兩步,一把扯住了她的手。拖着她向裡走去。
他抓得很用力,傾月半推半就地進了門。茶肆的小二走上前來,“冷大小姐,你來了。雪大人在裡頭雅間。您跟我來。”
傾月緩緩點了點頭。臨到門前,她又停住了腳步。玉寒心裡嘆了口氣,一把推開了那擋在眼前的木門。雕花的木門,茶香四溢。她走近,透過那絲緞屏風看見了一個綽約的人影。黑髮如瀑,未經扎束。深吸了口氣,她一步跨過了屏風。
下一刻,她出現在兩人面前。第一眼她看見了她眉目依舊的臉,第二眼便看見了輪椅。然後她的目光離開了她,落在了雪的身上。很快的,她又回頭看向玉寒。猶豫着如何解釋突然出現的她,也不知道如何解釋她身邊的他。
“傾月,坐——”白依人先行開口。傾月回過神來,在她的對面坐了下來。五年沒見,真不知道說些什麼是好。四目相對,唯有低頭。
“你不必這副樣子。我知道你沒話可說。”她費盡了全力,擡起了手,搭上了她的手,“那麼就讓我說。我感覺彷彿很久沒有說話了。你身邊的這位是……”五年,很多事情改變了。從來不喜紅妝的她,明亮的妝容,本來就無可挑剔的五官,眼前的她靚麗動人,高貴典雅。而她身邊的男子,一身的裝束簡樸又隱約可見精緻。一張臉,彷彿是刀刻般的深邃,俊逸。等到她問話,他擡起了眼。
那一雙灰色的瞳孔,剔透誘人。有着這樣一雙眼睛的男人,讓人無法抗拒。他的容貌他的氣度,果然配得上冷大小姐。
傾月笑道:“封帝親封的東王。”
話還沒說完,玉寒出聲打斷,“我是東王,封玉寒。”
“封玉寒?”白依人呢喃着他的名字,輕笑道,“爲何你們兩兄弟一點都不像。何況我問的並不是你的身份,而是你和傾月的關係。”
“她是我的王妃!”玉寒回得乾脆,他的眼睛盯着她。白依人突然之間心裡一震。明明是個溫潤如玉的人,他的眼神卻讓她寒到了心底。很是
畏懼。“傾月,五年了,我現在還不敢相信,我一睡竟然睡了五年。五年,太多變化,我接受不了。你也有了夫君,你也有了執手一生的人。我還記得你曾經說過,一生一世一雙人。你竟然……嫁給了這麼一個人?”
玉寒聞言,眼神一凌。傾月漠然一笑,不曾回話。
白依人冷笑一聲,“一入侯門深似海。你也變了,變得能接受一個對你不專心的男人。也罷,五年人心思變,是我不曾變!”
“依人,你回來西京,有什麼打算?”
“沒什麼打算。只是想要見一些過去的人過去的事然後忘了。然後離開……”
傾月的手搭上了桌子,茶盞在手中很是溫暖,她有些神思恍惚。“回來準備住在哪裡?想好了沒?我給你安排。”
“我想和你住在一起。”依人老實不客氣地開口。傾月頷首應承下來。“我自然沒有任何問題。只是我現在住在離落宮,在皇城。你確定……”
“我以爲你會在冷相府。既然如此,罷了。雪,你尋一處安靜的地方,反正我們也不長住。”她說着側頭看着雪。雪漠然點頭。傾月舔了舔嘴脣,“雪,你好好照顧依人。有什麼需要儘管開口。”
“這些日子不在,你忙得過來嗎?”
“沒事,我還可以。所以你儘管放心陪着依人。如果沒地方住,又不想去沒有我的冷相府。我會讓紫熒帶你們去別院。”似乎很多話她說不出口,似乎再這樣面對面坐下去,也無話可說。無限度的尷尬,也不知道怎樣纔好。傾月擱下了手中的茶盞。“既然如此,那麼我就先回去了。依人,能再見,真的很慶幸。”
她現在需要時間去細細想,下一步該怎樣。她怕再待下去會說不出話來。
“慢走不送!”傾月忙不迭地點頭,然後站起身,幾乎落荒而逃。玉寒慢她一步,臨走前看了一眼依人。只一眼,依人只覺得這個人不簡單。深藏着的情緒還有那溫文儒雅乃至風度翩翩的樣子,傾國傾城的容顏。這樣矛盾又自然,然後他就這樣擦身而過。
她才離開雅間,不多時便進來了一個身穿青色長衫的男子。雪看着他,隱約覺得眼熟。“你是?”
“雪大人,我是楚玉琮。”
“哦……我記得你。”雪輕輕一笑,“你怎麼在這裡?”
“雪大人,冷大小姐是我的主子。如此……你可明白了?”聞言雪淡然一笑,“明白。那麼今天就有勞你了。”
楚玉琮笑着引導他們向外走去。雪站起身,透過那木窗,看見了那一輛馬車緩緩駛離。以爲是她的馬車。可是很快的,他看見了一匹高頭大馬。她一襲的紫衫,高高挽起的雲鬢。她騎着馬遠去。身側的那個男子回過了頭。
雪鬼使神差地躲在了窗後。玉寒策馬跟她一起揚鞭而走。
“雪,你是不是太懦弱了。”將一切看在眼裡的依人很乾脆的捅破了那層紙。雪勾脣一笑,“姐,我們走吧
。是時候去休息一下了,趕了一路。”
“是的,兩位請跟我來。”玉琮笑得很甜很認真。雪看着他,然後很快的別開了眼。“勞煩你了。”
原來她身邊的屬於他的位置並不是非他不可。很多人都等着取代他的位置。楚玉琮,這樣聰明,目的性又這樣強烈。他不放心他在她的身邊。可是而今的他根本就沒有辦法決定自己的去留。失去了的五年,他無法拒絕。
而在回途的兩人,一前一後。漸漸的,她的馬停在了路邊。他翻身下馬,走近。也不知道是發生了什麼事。可是他聽見了哭聲。“醜奴兒——”他伸手抱着她,然後將她抱下了馬,抱進了懷裡。
“醜奴兒,你的心可不可以狠一些……”
“心狠?”傾月一直在哭,卻是無論如何都不明白,他是什麼意思。“我知道你覺得她睡了五年,你有錯,你有責任。就算如此,你也不必傷心欲絕。一個如此不真實的女人,不值得你爲她傷神。”
雖然只見過一面。只要看着她的眼神,就可想而知她究竟是怎樣的人。
她卻是不管不顧,不停地哭。她和依人相處的時間太久了,依人是什麼樣的人。有怎樣的心機,她知道得很清楚。可是一看見她坐着輪椅,甚至拿茶盞的手都在顫抖。她一見就控制不住自己的愧疚心。
直到哭的累了,她冷聲道:“七爺,我累了。”
她終於哭夠了。才發覺這大街上人來人往的,都在看着他們。傾月瑟縮着躲在了他的懷裡。“七爺,我們回去,可好?”
“這是自然,你哭夠了?”
“你……”傾月明明沒有開玩笑的心情,可是一見他這麼努力想要笑的樣子,終於還是沒有忍心冷着張臉。拽着他的手走進了小巷。
兩人比肩而走,看着陽光漸漸隱沒,皇城卻還在好遙遠的地方。她尋了一處河畔坐下,看着夕陽紅色的光,美麗的晚霞在天際遊弋。走了這麼久她的心裡舒服了許多。冷靜了下來之後,她也回過了神來。“七爺,我瘋了一天,神遊一天,你這一天都有陪着我嗎?”
“你終於回來了!”玉寒嘆了口氣,然後在她的身邊坐下。“怎樣,想好了怎麼做了?”
“她回來了,一定會要見封帝。那麼,就來個相請不如偶遇!如何?”
“隨你意。與我無關!”
傾月贊同地點頭,然後站起了身。“就這樣吧。”
他還坐在地上,長手一伸抓住了她的手腕。“雖然與我無關,但是我不會放手不管的。”
“七爺,照顧好自己。”最後還是隻剩下這麼一句話,“我和依人鬥了那麼多年。我害怕這一次有始無終的是我。但是無論結果如何,終是我欠了她的。”
“你沒有欠她。”玉寒站起身,拉着她向前走。他再也看不下去了,她該死地對所有人都心軟,爲何獨獨對他這般心狠。他見不得她將所有人的不幸都歸於自己。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