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如水溫柔,他擡腳擱在椅上,她撩起了衣袖,小心翼翼地揉着他的腳踝。他盯着她看,她卻只是專注地揉着。眸光渙散,不知看向何處。
兩相沉默,他不說停,她便也沒有停下。就這樣,也不知過了多久。他忍不住抓起了她的手,掌心紅通通一片。她擡眸,問道:“怎麼了嗎?”
“沒事了。”他扯着她起身,牽着她的手,回榻。傾月擰眉,想要轉身走,可最終還是沒有動。“夜深了,你不睡?我發誓不會碰你,如何?”
她沒有回答。同塌而眠,同牀異夢。傾月本以爲她一定睡不着,可是似乎並沒有想象中的那麼難。從今而後,就要形同陌路,她已經不想再掩飾了。恨,既然無法消除,那麼讓她恨個夠。不然這一生都無法釋懷。
次日清晨,醒來。他已經不在身旁。起身到了窗前,推開窗,看着窗外白茫茫的一片。手在瞬間凍得通紅。“小姐,你起身了?”
“恩。”她應着不曾回身。“小姐,今兒個七爺起了個大早。然後帶着哲皇子一起騎馬離去。說是先行一步,入夜之前會在雲水鎮的客棧入住。要小姐你慢些前去。”
“知道了。”也好,避開了,她也好過些。紫熒轉身離去前問了一句,“小姐,你和七爺吵架了?”
她沒有回答,眸光悠遠。紫熒福身,“小姐,奴婢去端水給你洗漱。”
“好。”她的聲音比雪落的聲音還輕,顯而易見情緒低迷。紫熒心下只以爲是兩人鬧了彆扭。還暗笑這兩人鬧彆扭還真有趣。
馬車備好後,才天大亮。可是傾月卻是執意不肯現在就走。只捱到了傍晚,睏倦地度過了一日。才啓程,便已經日暮。這樣怕是走一夜也不見得能到客棧。傾月倒覺得沒什麼,即便是在車廂也可以睡着。昏昏沉沉的睡着。倒是苦了一路跟隨着的侍從。一整日待命,最後居然是連夜趕路。也不知道她是怎麼想的,冬夜的寒冷,錐心刺骨。
一干人等,都躲進了馬車。一行本來是百匹馬,陡然間化成了十幾輛馬車。傾月也知曉他們辛苦,特意讓紫熒備下了點心。這夜裡行路,便也慢了許多。想來第二日天亮也不見得能趕到雲水鎮。紫熒不停地換着暖爐中的炭,可是傾月卻是一次也沒有去接。睡夢中的她,將錦被一次又一次地揮開。後半夜的時候,她倒是安靜了,沉沉睡着。紫熒這才鬆了口氣,靠在一旁閉上眼休憩。
迷迷糊糊地聽見一陣騷動,她猛地醒來。見傾月未醒便自行出了車廂,問趕車的侍衛,“前頭髮生什麼事了?”
“正要人去看,也不知道是什麼事。”正說着話,只見一人騎着高頭大馬而來。近了,看見的是七爺,匆忙跳下了馬車。“七爺,你怎麼來了?”
“她人呢?”沒頭沒腦地問了一句,虧得紫熒反應快。“在裡頭睡着呢。”
他翻身下馬。紫熒還沒反應過來,只見他躍上了馬車,揮開簾子彎腰走了進去。紫熒微微蹙眉,卻是不敢上前。
走進,車廂中昏暗。那點着的一
只青燭,她捲縮着在角落。睡得並不是很安穩。因爲車停了下來,又有喧譁聲,傾月迷迷糊糊的,想要醒來,卻實在是困極了。感覺到有人抱她起身,也不管三七二十一,揚手就打。卻還是在睡夢中。
他吻落下的時候,她才猛地驚醒。手已經毫不留情地落下,待看清眼前的人,她咬脣,“我這是在哪兒?”
她算好時間的,天似乎還沒亮,怎麼就到了?玉寒沒說話只看着她。傾月只覺得心裡難受,微微別開了眼。“你現在是要怎樣?躲着不見我就可以了嗎?”
“那麼你呢,你不也是躲着我?”她依舊沒有回過頭來看他一眼。玉寒伸手扣着她的下顎,轉過她的臉。“我是想躲着你。免得你看見我心裡難受。可是我發覺,我很想你,無時無刻不希望你在我的眼前,怎麼辦?”
“那你就隨心所欲,不要躲着我。我自然無法躲開你。”她蹙眉,“可以鬆手嗎?”
“不想!”聞言傾月惱火的甩手。他的長袖打翻了燭臺。滴落的蠟沾到了他的手背。不燙不冷,也不痛不癢。陡然間車廂變得黑暗。伸手不見五指。
傾月向來怕黑,以至於每一夜都要點着燈才能睡。只是她從未跟人提及過,就算是雪也不知道。因爲這是她的痛,永遠的痛。那一月,暗無天日的地牢,她在那裡呆過。所以永生難忘。她蜷縮在角落抱緊自己。玉寒伸手觸碰到她,下一刻擁她入懷。“你不想看見我,這燈滅得真是及時。”
她不曾說話,全身瑟瑟發抖。她的手緊緊拽着他的衣襟。因爲抖得厲害,所以他感受得很明顯,抓住她的手,心有餘悸地問,“怎麼?”
她沒有回答,悶聲不吭。讓玉寒心裡一陣發悶。車廂裡空氣都似乎凝滯了,他有些喘不過起來。所以抓着她的手往外走。一片昏暗,傾月只覺得冷汗汗涔涔。她扶着車廂,想要走,卻全身僵硬,眼前看不見任何事物,她的心一片恐懼。黑暗中只有他手的溫度。她用盡全身力氣握緊再握緊。
然後他推開了簾子,月光很微弱的月光,可是與她而言卻是救贖。跟着他出了車廂,她仍有些精神恍惚。她的手就在他的手裡。他躍下馬車,伸手抱她。看着她額角一層濡溼,再握住她的手,竟是一手心的汗。
滑膩膩的,她的手在他的手裡扭動了幾下。他遲地開口,“你怕黑?”
她沒回答,只是不可置信地望着他。然後他無奈笑了笑,“我也是,可是牽着你的手,一點都不覺得害怕。”
“你爲什麼怕黑?”
“你會想知道嗎?知道後又會信嗎?”他擡頭看着她,期待她的回答。傾月抿脣,撲入他的懷裡。“我不想知道,可是我承認我怕黑。很怕……”
是一種心底裡的陰霾,一種陰影,揮之不去。可是她從來都沒有說出來過,也從裡沒有人知曉,而今說出來,似是而非,她原來也喜歡自欺欺人。
“我也是。”他笑,往後退了一步,將她扯下車轅。說出了那番話之後,她第一次主動抱他。是喜悅還是渴
望,或者只是想要抱她而已。
月光下,他騎着馬,飛馳在那樹林間。身前的人,嘴角的笑,很肆意很享受。明明就是捨不得他,卻非要逼着自己和他疏遠。明明就是還愛着他,卻非要說着言不由衷的話。既然她這般矛盾,在愛恨之間徘徊,那麼就讓他拋下一切靠近她。他知道這麼做很卑鄙,可是他知道她拒絕不了他的親近,那麼就讓她向她走去。她退一步,他進一步。那麼他們之間,便不會太遠。
“醜奴兒,你可知這一日我和哲皇子兩人一路向着雲水鎮而去,都說了些什麼嗎?”
“我如何會知道?”她玩弄着馬的鬃毛,漫不經心地開口。“也是,劉哲那小子說這是男人之間的約定還不許我跟你說呢。”
“那你就不要說。”嘴上這麼說着心裡可不是這麼想。低頭攪着雙手,那模樣可不是不在乎的樣子。玉寒鬆開摟着她腰的手,握住了她的手。“他說有朝一日,定要讓你身邊只有他一人。”
“我的身邊?”她聽不明白,卻又不想問。
玉寒輕笑,“懵懂少年,情竇初開。只可惜他眼光可真是太奇特了,居然看上了叔叔的女人。”
傾月總算是聽明白了。“你覺得這很好笑嗎?既然是小兒的童言童語,你做什麼要跟我說?”哲兒不過十二歲,他如何知何爲情何爲愛,他只是需要有一個孃親照顧他而已,雖然年長他不過六歲,輩分上可是他的姨。說這樣的胡話,她怎能不生氣?
“他十二歲了,若不是我爲人質,我不可能年近二十才娶妻。”
“是嗎?果然還是封國欠了你的。讓你爲人質,還要你娶封國人盡皆知的醜女。你知道嗎?直到十八歲都從未有人提過親。”
“我很慶幸,所有人都只專注於你的外貌。那樣你才能等到我回來。做我的妻子。”現在想來真的好慶幸。紅顏易求,難求一人與你攜手。
“七爺自從納了花映蓉,便再也不曾提及到你從雪國帶回來的那個女子。想來定是七爺喜歡極了的人,不然你也不會把她帶回來。可不可以告訴傾月,她是你什麼年紀喜歡上的人?”
“十五歲那年,我遇見了她。”不知爲何並不想說謊,明知道很多話她聽了會多想。
“十五歲……你們在一起已經五年了。就這樣將她留在東京。你捨得嗎?可曾想念?”
“說不想豈不是假?”
“真好,就算隔着千山萬水,還是有人想念。心總也可以在一起。”她笑,有些迷離有些溫存,卻又一種說不出的感傷。她以爲是可以無動於衷的,他與她何干,卻還是在乎。明知道在乎毫無意義,卻還是心傷。
“只是想念而已,就算只是一個故人,你也會想,不是嗎?”
看着他急於解釋的模樣。傾月只是笑了笑,“這樣也證明七爺多情,不是嗎?”她一直以爲他是個沒有心的人,卻不料只是對她而已。往事歷歷在目,再多的柔情都是假。她想要用心去體味,渴望體味到一絲真情,卻不料心已經疲倦。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