刺弧豎起耳朵,紫律棠也凝目視他:“你可看清楚了?”
紫律和道:“我們不能靠得太近,那死鬼的臉又全是血,不能說看得很清楚,但是那死鬼的腿短了點,身材瘦了點,露在外面的皮膚蒼白了點,頭髮又枯又黃又稀少,不那麼符合鳳姓小白臉的個頭長相……”
在心裡,他是相當敵視鳳琉瑛的,他明明是父王唯一的親生兒子,卻不能公開,在過去的十二年裡,他連叫一聲“父親”都不行,而這個姓鳳的,明明就是個私生子,卻佔着“太子”的名份,平白得到父王的疼愛,他妒忌。
再者,他的母親若不是被鳳皇后迫害,到處躲藏,又怎麼會死得這麼早?
鳳琉瑛算是他的仇人之子,他焉有不討厭他之理?
因爲這個緣由,自從鳳琉瑛到軍中開始,他就一直在暗中觀察他,監視他,對他的容貌舉止熟悉得很,這次也纔會看出蹊蹺之處。
刺弧來回踱步:“難道真的是個冒牌?”
紫律棠道:“東籬殊理的行動實在不合常理,出了刺殺國王這樣的大事,當晚抓到刺客的同夥,才隔了一天就要公開行刑,顯得太過倉促,怎麼看都是爲了引蛇出洞,但我們沒有出現,他們卻還是把人砍了,等同於切斷了所有得到線索的機會。而鳳琉瑛若是出賣了我們,憑他的身份,更不可能輕易被斬,所以,怎麼看都覺得被殺的並非鳳琉瑛。”
刺弧也冷靜了下來,想來想去:“就算是這樣吧,那東籬殊理接下來到底想做什麼?”
紫律棠道:“如果死的是冒牌貨,那真正的鳳琉瑛還是在東籬殊理手上,就算他現在還能守緊口風,但時日久了,他遲早會泄露口風的。知道了我的身份,這京城一定會搜查得更加徹底,說不定邊境也會被封鎖,我們更是插翅難飛。”
聽到這裡,紫律和插嘴:“爹爹說的是,我回來的時候,天還沒暗呢,就有許多士兵和官差趕我們回家,說天暗以後任何人不得外出。我還看到他們在京城各處張貼你們的頭像,說你們是敵國奸細,重金懸賞你們的消息,要不是我們都做了喬裝,說不定今天就被人盯上了,躲都沒處躲。”
他當小孩的好處就是不容易引人懷疑,這幾年來,他帶着他的童子兵,利用身爲孩童的優勢,誘敵,偷襲,打探情報,不知立下多少奇功,雖然才十二歲,在喬裝打扮當間諜方面卻已經經驗豐富,是個老手了。
刺律棠道:“果然是這樣,看來我們短期內都不會有機會離開涼京了。”
刺弧道:“在地下隱藏多久都行,我現在最頭疼的是怎麼把那個小子給救出來,看不到他,伊帕兒一定不會安心,如果又硬闖出來,一定會闖下大禍的。”
紫律棠悠然:“放心吧,鳳點星一定不會讓他的兒子丟命的,與其我們頭疼,不如靜觀其變。”
刺弧嘆氣:“你真的覺得鳳點星會出手?”
紫律棠說得很肯定:“一定會!”
刺弧撓撓腦袋:“說實話,我真的想不出要怎麼去救他,也只能先看看情況了。”
紫律和聽着他們的對話,一臉狐疑:“爹爹,你們老是說什麼伊帕兒要出來什麼的,這個伊帕兒是誰啊?”
紫律棠看向刺弧,刺弧煩躁地擺擺手:“唉,這小子比大人還精,就告訴他吧。”
紫律棠於是用非常簡潔的語言告訴兒子:“伊帕兒是鳳琉瑛明媒正娶的妻,這位刺姑娘的魂魄進入伊帕兒的身體裡,兩人共用一具身體,並交替使用這具身體。這麼說你明白了嗎?”
刺弧暗道,原本是有點點複雜的事情,被他說得還真是簡單啊。
紫律和不斷眨眼睛,有些驚訝,有些疑惑:“居然有這麼古怪的事情……”
紫律棠笑笑:“天下之大,無奇不有,這是真的,要不然姓鳳的小子怎麼會跟着我們跟到這裡。”
紫律和盯着刺弧:“真的是這樣嗎?”
刺弧聳聳肩:“沒錯,所以你以後看到這個身體跟姓鳳的親親我我,也別太激動。”
紫律和立刻露出一臉嫌惡:“跟姓鳳的親親我我?你就不覺得噁心麼?”
他的接受能力和消化能力也很強,馬上就想到,如果他爹爹也跟這具身體這樣那樣,豈不是、豈不是……兩男共用一女?嘔嘔,太噁心了,實在太噁心了!
刺弧給了他腦袋一下:“是挺噁心的,不過關你什麼事?非禮勿視你懂不懂?”
紫律和摸了摸腦袋:“你又打我的頭?我這腦袋以後可是要治國理政的,被你敲壞了可怎麼辦?”
刺弧又給了他一下:“呸呸,如果一個腦袋這麼容易被弄壞,質量一定靠不住,還治國理政呢!”
紫律和使勁瞪她:“你敢看不起我這個聰明的腦袋?”
刺弧道:“看不看得起,等你長大了再說……”
“哼,這天底下,有幾個大人比我更聰明能幹的……”
這小p孩,怎麼這麼囂張?比她小時候還囂張!刺弧剛想教育一下他,紫律棠就“噓——”了一聲,低聲道:“噤聲,有人來了!”
兩個人立刻閉嘴,從地縫裡看出去。
天色已經暗了,一個朦朧的人影,無聲無息地進屋,慢慢朝這邊摸來,俯身,打開封蓋。
刺弧掏出匕首,準備撲上去,來人似乎意識到了危險,低聲道:“小九回來了……”
零零玖?她又驚又喜:“小九,真的是你嗎?你沒事?”
零零玖的聲音很疲憊:“嗯,我平安回來了……”
蠟燭點起來,眼前這張疲憊的、有些清瘦的臉龐,不是零零玖還能是誰?
刺弧趕緊扶他坐下,給他倒茶,等他喝了幾口水後才道:“你這麼晚纔回來,是不是事情不順利?”
零零玖嘆氣:“前面的事情都還在意料之中,後面的事情,就有些偏離咱們的推測了……”
前天傍晚,他拿着鳳琉瑛從小佩戴的香囊,前去皇宮,城裡正在實行宵禁,他這麼一出來,馬上就被盯上了,他就說他有刺客的消息,想去皇宮報信,。
士兵把他全身上下檢查了個遍,又詢問了半天,才勉強相信他是去報信的,押着他往宮裡去。
在宮裡又被檢查和盤問,他非要堅持面見國王,才肯說出刺客的情報,鬧到大半夜,總算見到了東籬殊理。
他拿出香囊,把香囊的來歷說了一番,然後告訴東籬殊理,風琉瑛其實姓鳳,是鳳國國師鳳點星和律國皇后鳳瞳的私生子,也是名義上的律國太子,因爲律國皇帝紫律棠對太子的身份產生了懷疑,鳳瞳擔心兒子在宮裡不安全,就暗中找了個機會,讓兒子隨同刺客前來涼京刺殺國王,希望兒子能立下大功,從而有足夠的威望保護自己。
然而——他這麼告訴東籬殊理,鳳琉瑛卻對公主一見鍾情,不忍下手,猶豫之間才錯過了參與行動並逃離皇宮的時機,被皇宮給逮着了。
他還說他是鳳國師派來救鳳琉瑛的,請國王陛下以大局爲重,放過鳳琉瑛一命。
爲此,他還向國王分析了殺掉鳳琉瑛的敝處:紫律棠早知太子並非自己親生,如果太子被央國殺掉,反倒中了紫律棠的下懷,紫律棠既不用再賠償央國,又除掉了假冒的兒子,一舉兩得,央國反而是被利用了;再者,鳳國師就只有這一個兒子,如果兒子真的被央國殺掉,他豈會不全力報復?
再說了,鳳國師原本與鳳國國君鳳九天不合,辭了國師之職,如果兒子被央國所殺,說不定他會重回鳳國,幫鳳國攻打央國,而鳳瞳這邊又豈會善罷甘休,到時也來尋央國的仇,央國必定兩面受敵啊!
他說了很多很多,東籬殊理始終不動聲色,待他說完後就讓他呆在屋裡休息,然後拿着他帶來的香囊走了。
他估計國王去找鳳琉瑛對口供去了,也不知後情如何。
忐忑地過了一夜後,東理殊理來找他,問了一些細節,他也不知鳳琉瑛都招了些什麼,只得硬着頭皮回答,竭力圓謊,確實說不出來的地方,他就直截了當地說自己只是個傳信的,並不那麼瞭解過於隱秘的事情。
最高明的謊話,就有一大半的真話中夾雜一部分假話,而且自己相信自己說的全是真話,在這一點上,他是做到了。
不知道東籬殊理到底信了他多少,到最後就只提出了一個放過鳳琉瑛的條件,那就是——把鳳點星引來!
東籬殊理的要求,可真是嚇到零零玖了,他事先和主子們商量過種種謊言和對策,但就是沒想到東籬殊理會想逮着鳳點星!
但他吃驚過後,想了一想,覺得國王不愧是國王,這個要求太高明瞭,鳳琉瑛的價值無非就是當人質,但他的身份再高貴,也不過是律國皇后和鳳國國師的私生子,律國皇帝和鳳國皇帝肯定都不會救他,他是死是活,對律國和鳳國都沒啥影響,他爹他娘也未必就能說服、壓制上頭的皇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