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光乍破的夜空下,蘇穆冉獨身立在集英殿的屋宇之上,方纔那細語溫柔的聲音尤然迴盪在耳畔。
“小成子?”
鈴鈴~
蘇穆冉摩挲着手中的銀玉環,眼中泛起了一絲漣漪。
皇后?
她的眼神追着漸漸走遠的皇后儀仗,上下打量着。
性不喜奢,但每每出行卻總是擺上最大的陣仗,這位藥王谷出身的中宮之主,行爲着實古怪。
看着離宣政殿越來越近的叛軍,蘇穆冉不得不抽身離開。
雖然在此處探不出任何疑點,但生性的直覺和歷年的經驗告訴她,不論自己的眼睛看到了什麼,永遠都要對做下的判斷持有審視和懷疑。
她深深地望向高聳逼人的宣政殿,握緊了手中的匕首,輕盈的身影飛身離去。
…………
咕嚕,咕嚕——
宮河一側的岸邊上,裝備齊全的黑衣士兵們,一個接一個的從水中浮出。
宮河連通了城內的泠灣和城外的護城河,直通皇宮內部最中心的宣政殿旁的玉心湖。
蘇穆冉自集英殿出來,迎頭便撞上了沿着小路向宣政殿方向行進的一隊叛軍。
她盡力躲靠在假石的狹縫處,避開與叛賊的正面衝突,皇帝與鄺王精心佈下的局,可容不得自己攪亂。
細風微拂,衣袂飄揚,隊尾中的一人的腳步微頓,手腕輕轉,一鐵藜球自袖中飛出,直直地打中了假石旁那個想要偷襲蘇穆冉的賊人。
蘇穆冉聞聲,瞬時側身閃開,右手內翻,匕首已深按在那人頸間,上步一劃,人就沒了氣息。
她將匕首深深向下剜去,隨即抽開,傷口立時就成了被彎刀砍過的模樣。
內宮侍衛所配,便多是宮中製造局供的彎月刀。
她蹲下身子,撿起剛纔擊中賊人的暗器。
是鐵藜球,慣用此種對腕力要求極高的暗器的人不多
難道……
她細細端詳着手中的藜球,一如既往的精緻秀巧,彎鉤的細角上染了點點血絲,鉤子上剔出了許多方向不一的鐵刺,它的殺傷力遠遠大過了平常所見的暗器。
他倒是真的把那夜的話聽進去了,改良的還算不錯。
四下無人,但蘇穆冉知道,人們口口相傳的戰場英雄—鄺王殿下,好好的活着回來了。
她微微挑眉,愈發覺得自己被套進了李懷瑾的局裡。
方纔,這鐵藜球並沒有打中要害位置,很明顯,只是爲了提醒自己注意背後。
蘇穆冉眼神微閃,看來李懷瑾所做之事,遠比她已預料到的要更多,
她將鐵藜球收進袖口,不想再在此處過多糾纏。
既然目的達到了,也沒有再逗留下去的必要了,從現下的情況來看,此地不宜久留。
諾大的皇宮猶如困獸,被叛賊裡三層、外三層的包圍着。
蘇穆冉沿着小徑一路往外時,倒黴的又遇上了叛賊,只不過,這次是撞上了齊王帶領大部隊。
另一方,還有被層層衛軍護衛着的皇帝陛下。
撞上了這樣的大場面,蘇穆冉是想走也脫不開身了。
站在高階之上的帝王俯瞰着下面比身邊衛軍還要多兩倍的叛賊,爲首的齊王,他的好皇弟,尚狂妄自大地逼着他寫下棄位詔書,交出皇位。然,他的眼睛裡卻沒有半分被脅迫的焦灼。
還是一同往常,與李懷瑾、李懷颺,下棋小聚時的神態。
“皇兄當真是學會了這帝王氣度,”李懷颺自階下譏諷道,“再不是從前被人愚弄的孩童了。”
“都被逼到這個地步了,還是對我手中的這份聖旨無動於衷嗎?”
李懷颺那些譏諷皇帝的言語,早已無法輕易激起他的怒氣,“六皇弟的遠房兄嫂經營的馬場朕已叫人下發了官文,收管於薊州縣府,如今也算是個正經營生。還有,你那才滿五歲的小侄兒,朕也遣人尋了個好的啓蒙先生。”
“你說這些是什麼意思!”李懷颺的拳頭微微緊了起來,眼中的怒氣與恐懼瞬間暴露無疑。
他口中的遠房表親,是李懷颺這世上剩下最後的親人。
皇帝淡淡地應着,“你本是個難得的將才。”
“呵,你以爲現在討好拉攏本王,這些兵就撤的回去嗎。李懷寅,你身後這不乾不淨的皇位坐的夠久了,你若是還不願意簽下這詔書,本王就替你清理了這宣政殿。”他身後的硝石散出濃厚的味道,如此分量的硝石,看來他早早地就做了準備。
“朕只是給你留了一條最後的退路,薊州。只要你退兵,薊州從此便是你的封地,今夜之事,將永遠成爲燕京城的秘密。”皇帝深深的看向他。
北狄的宵小之徒,朕自會解決。
“哈哈哈哈哈哈,”李懷颺仰天長嘯,笑的止不住,連眼淚都要出來了,他看向皇帝的眼神,彷彿在看一個天大的笑話。
“五皇兄,從前你便是如此,現在怎麼,還是這副僞善的模樣。”他扶着額頭的手漸漸垂下,臉上的笑意也瞬間沒了蹤影。
“你給的東西,我再也不會要了。”李懷颺的眸子裡,滿滿的都是陌生和厭惡,語氣決絕。
“齊王—”皇帝半警告半說勸似的喚着他。
“糖?這齊王好生奇怪。”
蘇穆冉喃喃地道。
“六皇兄,曾與陛下關係甚好。”
蘇穆冉猛地回頭,身後站了一隊穿着叛軍衣服的人,爲首的一人高高的,長得不像中原人,而對着她說話的……
蘇穆冉眉頭微挑,又勾起了她慣有的、面對某人時的笑容,“鄺王殿下來的好巧,這兒正好演到了最精彩的地方。”
她語氣淡淡的,彎起的眼睛裡也是淡淡的,彷彿兩人常常碰面,昨天還一同去了水雲樓聽小曲兒,神色中全然沒有半分驚訝。
李懷瑾亦如是,只是眉眼裡多了半分欣喜,連說話的語氣都是上揚的。
兩人靜靜地互相看着。
一旁的完顏阿木來回看着兩人,奇怪的很,難道中原的相思之人都是這樣敘舊的嗎?
“蘇小姐看早了,這可還未演到最精彩的地方。”
李懷瑾側過頭,衝着身後的隊伍擺了擺手,示意他們先離開,自己則上步走近了蘇穆冉。
臨走着,阿木還在輕皺着眉頭,不斷地回首看向兩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