刑部大牢,陰暗潮溼,空氣裡飄着令人作嘔的黴味和血腥味。
許桑棠帶着幕離,跟在蕭先生後面走着,一聲慘叫引得她循聲望去。
一個上身傷痕滿滿的犯人被吊在高高的刑架上,身上鞭痕密佈,血肉模糊,一名衙役拿着一塊燒紅的烙鐵直接烙在他的皮肉上,發出令人頭皮發麻的滋滋滋的聲響,空氣中飄來肉被烤熟的味道,許桑棠不由得打了個冷戰。
蕭先生看向她,壓低聲音道,“這大牢上下都是太子殿下的人,要不是公子爺有的是錢,買通了人,恐怕這時被吊在刑架上用刑的就是公子爺了。”
許桑棠臉色白了白,下意識的朝那被用刑的犯人看去,腦子裡不由得浮現出慕瑾之血肉模糊的樣子。
“招不招?”
犯人緊咬牙關,一聲不吭,衙役罵了句娘,拿了鞭子,狠狠抽在他身上,連抽了十幾鞭後,犯人終於熬不住,暈了過去。
“來人,潑水!”
另一名坐在書案後,官服筆挺的官員高聲道,衙役放下鞭子,端了盆水就潑了上去。
“大人,這小子嘴硬得很,怕是不肯招呢。”
“不肯招?進了老子的刑部大牢還想完完整整的出去?做你孃的春秋大夢!不肯招就繼續用刑,用到肯招爲止,老子就不信,老子倒要看看,刑部九十一道刑具,你小子能熬到第幾關!”
發現許桑棠的存在,官員狐疑的目光投了過來,許桑棠連忙低下頭去,不敢與他對視,一旁的衙役向前附在他耳邊耳語了幾句,官員臉上的狐疑散去,道,“看緊點,別鬧出什麼事來,否則你跟我都吃不了兜着走!”
衙役連連稱是,朝一旁的小衙役使了個眼色,那小衙役便小跑着過來,頤指氣使道,“你們兩個,跟我來。”
許桑棠面露困惑,蕭先生暗中朝她伸出一根手指,放慢腳步,待她和他並肩,用只有他們兩人能聽見的聲音道,“一萬兩黃金,纔買到這次探視機會,夫人待會要好好勸一勸公子爺,事關重大,公子爺萬萬不可任性,再晚幾天,等太子和淑貴妃聯合起來,一切就來不及了。”
“淑貴妃不是一向視太子爲絆腳石嗎?太子爲何還願意和她聯手?”
“太子龍炎此人,有才有謀,有膽識亦有尋常人沒有的胸襟,與其將來三皇子登基,大昭落於公子爺之手,他寧願將來與二皇子明爭暗鬥,至少無論皇位落於誰的手,大昭還是姓龍,而不是姓慕。說來,太子命不好,若不是孝慧皇后早逝,且先皇后母家勢微力薄,太子之位定會穩如泰山,哪輪得到公子爺插手。”
蕭先生露出英雄惜英雄的神情,許桑棠微微一笑,“先生後悔了?”
蕭先生搖了搖頭,“太子什麼都好,唯獨多了忍讓,少了霸氣和果決,在這亂世之秋,他若爲帝,大昭會被一點點侵犯吞噬。”
許桑棠嘆道,“生不逢時。大昭周邊的虎狼,虎視眈眈,野心勃勃,不是一味忍讓就能解決的,非得有破釜沉舟的魄力,宰他一兩頭狼,殺雞儆猴。”
蕭先生面露驚愕和欣賞,以及不敢置信,“蕭某以爲——”
“先生以爲桑棠不過是個婦人,女人嘛,頭髮長見識短,除了呆在後宅裡相夫教子,加上鬥小妾鬥姨娘,還能幹嘛?”
“夫人說笑了,蕭某不敢這麼想。”
蕭先生口裡否認,臉上閃過一絲赧然。
“還不快點?磨磨蹭蹭做什麼?還想不想探視你家男人了?老子待會還要去萬花樓喝酒,可別耽誤了老子的事。”領路的小衙役停下腳步,粗聲粗氣的喝道,神色間頗不耐煩。
許桑棠淡淡瞥了蕭先生一眼,也不點破他的心思,加快腳步,跟上小衙役。
跟着小衙役下了一層又一層地牢,走了上百級臺階,氣溫越來越低,氣味越來越難聞,地牢也越來越安靜,若在第一層還有衙役審問犯人,犯人的慘叫,呼痛聲,哀嚎聲此起彼伏,到了第四層地牢,空氣裡靜得只有三人的呼吸聲。
一片死寂,毫無人氣,陰冷徹骨,空氣裡飄着濃烈的腐朽的味道,許桑棠不敢去深究那詭異的味道里究竟有什麼,她只感覺自己走入了地獄的最底層,皮膚上冒出細密的雞皮疙瘩。
“到了。”
小衙役打開一座牢房的鎖,恭敬的讓到一邊,低着頭,“夫人,請。”
他突然轉變的態度讓許桑棠不由得多看了他一眼,蕭先生在旁邊塞給他一疊銀票,那小衙役面無表情的把銀票塞入懷中,好像根本不在意蕭先生給了多少銀兩,低着頭退到一邊,“半個時辰!”
說着,轉身離開,站在臺階處望風。
“娘子怎麼來了?”
慕瑾之坐在稻草堆裡,皺眉道,許桑棠掃了一圈牢房的環境,除了髒點亂點臭點陰森了點,再加幾隻老鼠幾十只蟑螂在三人面前毫無顧忌的爬來爬去,其他的,也沒什麼。
“你被抓了,我不想一個人生活,來問問你有沒有法子把自己弄出去。”
許桑棠環顧四周後,目光落在慕瑾之身上,不過短短几日未見,他就憔悴消瘦了許多,身上的月色錦袍依舊乾淨如初,他是個有潔癖的人,就算落入困境,也要保持自身的風采。
想他那樣要求完美的人,如今被關在這髒亂污穢的牢房裡,還得忍受滿屋子亂竄的老鼠蟑螂和蒼蠅,一定很不好受。
“先生怎麼把她帶來了?我不是吩咐慕常,帶她和許家人離開京城,到江南避一避嗎?”
慕瑾之眉頭皺得更深,蕭先生面色如常,絲毫不把慕瑾之的責難放在心上,“是夫人自己要留下的,蕭某也沒有辦法。”
慕瑾之深深看了他一眼,良久才嘆了口氣,“先生神算,果然都被你料中了。”
“料中什麼了?”
許桑棠隱約覺得與自己有關,追問道,慕瑾之溫柔專注的望着她,恨不得把她刻進腦海裡,這幾日,他呆在牢房裡,想的最多的就是她,擔心她聽到自己出事的消息後,會害怕不安,又希望她因此對他會有一絲擔心和關切,希望她跟慕常走,又害怕她就此離開
,從此天涯難覓。
“先生說你不會跟慕常離開,果然被他料中了。”
許桑棠默然,良久才淡淡道,“若是我真的跟慕管家離開,你會如何?”
慕瑾之一愣,久久不語,許桑棠笑了笑,“其實,你和蕭先生一樣,你知道我不會走的,對不對?”
“我不知道,我不敢去想。”
慕瑾之不停的搖着頭,喃喃道,許桑棠脣邊的笑容擴大,更像在哭,“慕瑾之,你知不知道,你有時候真的很討厭,很混蛋!你總是這樣猜測人心,將所有人都抓在掌心玩弄!你有沒有考慮過我的感受?你有什麼想法和我直說便是了,爲什麼要來猜度我的心思?”
慕瑾之雙脣微微張開,想解釋,又不知從何說起,只能默默的看着許桑棠發泄。
許桑棠一口氣說完,喘得上氣不接下氣,胸口劇烈起伏,蕭先生出聲提醒道,“夫人,只有半個時辰,說正事!”
許桑棠橫了他一眼,“老孃不想說了!怎樣?你有本事把老孃打暈塞到東宮去!”
“東宮?”
慕瑾之眉頭緊緊擰在一起,“蕭先生,你想做什麼?”
“你倚重的這位蕭先生,和你的手足兄弟青大俠,打算派你娘子我深入虎穴,把自己打扮得漂漂亮亮深入到東宮去,吸引太子殿下!”
“不準!”
慕瑾之斬釘截鐵的拒絕,蕭先生無奈的看了許桑棠一眼,“夫人——”
“對哦,他們還要我玩什麼溼衣脫衣的把戲,最好讓龍炎親自幫我脫……”
“我說不準!不準去,聽到沒有?”
慕瑾之冷冷盯了蕭先生一眼,“這個計劃取消!”
說完,又盯着許桑棠,“你敢去,我就休了你!”
“你休啊你!有本事你休啊!老孃巴不得你休妻!省得將來孤家寡人!”
一提休妻,慕瑾之氣焰又低了下去,訕訕的看向許桑棠,賠笑道,“娘子,我說笑的,我把自己休了,都不會休妻。”
見許桑棠仍舊氣哼哼的不打算理他,慕瑾之脫下外袍,鋪在稻草上,“娘子,來,坐。”
入獄幾日,他好不容易保持潔淨的衣袍,就這樣鋪在又髒又亂散發着黴味的稻草上,許桑棠心裡一酸,“慕瑾之,你這個大混蛋!”
蕭先生皺了皺眉,“夫人,時間不多,請說正事。”
“說什麼正事?不說!沒看見兩口子吵架嗎?人家兩口子吵架,你瞎摻合什麼?還不出去?站在這裡等着看熱鬧嗎?”
“先生先出去吧,我和娘子好不容易見面,別把時間浪費在正事上。”
蕭先生無語凝噎,在心裡咆哮:一個兩個都怎麼回事啊?時間花在正事上算浪費,那花在夫妻耍花槍上就不浪費嗎?他一直知道他盡心輔佐的,是個厲害人物,唯一缺點就是腦子不太正常,誰知娶了個夫人,也是個看似精明,實則腦子更不正常的,難道這就叫不是一家人,不進一家門?
天吶!他可不可以中場換人?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