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到他變了的臉色,我心中一緊,條件反射的就順着他的視線朝前方看去。
擋風玻璃上的血跡已經乾涸,結成了不規則的血漬。
我眯了眯眼睛,透過染紅的玻璃,入目的就是血腥殘忍的一幕。
我心口一縮,整個人下意識就窩在了弒夜的懷裡。
“這……怎麼會這樣?”我驚恐的瞪着眼睛,視線飄忽着,終是有些害怕的收了回來。
“蘇景鑠。”弒夜只是冷冷的吐出三個字來,卻令我的神經整個緊繃起來,恍惚了一下。
又是蘇景鑠……
蘇景鑠究竟想幹什麼?
我蒼白着臉,想到蘇景鑠之前威脅我的事情。以及他做過的種種惡行,對他的恨意簡直刻在了骨子裡,滲透滿了每一寸血液。
一個人能夠卑鄙無恥、不擇手段到如此的地步,也算是無敵了。
我咬緊了後槽牙。手指頭緊緊的縮緊,死死的攥住了弒夜的衣角。
良久,我的視線才終於再次放在了窗外的光景上,艱難的嚥了咽口水。我哆嗦着嘴脣道,“顧北川他……”
“死了。”弒夜沒有多少波瀾的星眸微微沉了沉,眉宇間透着一絲孤寂。
“死了”兩個字着實令我的心臟狠狠的顫了顫,我想到顧北川的那張慈祥的老臉,再想到顧南安跟他的爺爺要好的模樣,心裡一瞬間就泛起了一絲痛意。
深深的吸了一口氣,我終是打開車門,從弒夜的腿上跳了下去。
沉痛令我忘記了害怕的情緒,我邁着沉重的步子,走在曾經的那個光鮮亮麗,此時卻滿目狼藉的院子,連呼吸都放輕了幾分。
我顫了顫眼眸,看着那些原本好好的放在四合院裡的大缸子都碎成渣渣,散落在四處的樣子,握緊的雙手不由得愈加收緊了幾分。
都毀了,這麼大的一個院子裡的所有擺設,都毀了……
不論是那些貼着黃色符籙的大缸子,還是那些別具匠心的建築,都毀了……
破敗的景象充斥在我的眼眸裡,塞滿了我的視線。
弒夜也下了車,我們一前一後向着放着弒夜神像的陰廟走,每走一步,心情就要沉重好幾分。
究竟是仇恨到了多深,纔會將這裡毀滅的不剩下一丁點的完整?
我眼神微顫,一點一點的打量過周遭已經看不出原本的樣子的房子,看着那個原本栽滿了梨樹此時卻只剩下了一片泥濘的空地,再看那最中央的那個原本盛滿了血液,此時卻空空如也。破敗異常的噴泉池子,心裡的沉重像是染上了墨汁,黑暗的可怕。
我不知道那些由顧北川精心栽育的梨樹精去哪裡了,我只知道。顧北川的所有心血,就這麼毀了……
而顧北川,再也看不到那一片屬於他的梨花香了。
我眼眶一紅,看着那充滿了狼藉的泥濘土地,齊子突然就有些發酸。
一直走到那個空空如也,已經爛了半邊的噴泉池子前,手指頭觸摸到上面的血跡時,我眼裡的眼淚終於忍不住,砸落在了腳尖上。
我哭泣,並不是因爲太過於心痛顧北川的死,而是哭自己的懦弱與渺小。
這些人都是曾經出現在我生命裡的人,顧北川即便不能說是我的貴人,也可以說是爲我和弒夜牽線搭橋的媒人。
他於我有恩情,是他讓我認識我的丈夫,弒夜。
是他讓我在我這麼的懦弱和渺小的時候,有了一處棲身的港灣。
我能夠活到今天。我想,除了我自己的努力以外,更多的是這些好心人們的每一份幫助。
以前,我媽媽經常教育我。說人生在世,要常懷感恩之心,這樣才能得以長久,幸福安康一生。
雖然我媽媽現在躺在牀上,成了植物人,並沒有幸福安康,但她的人生格言卻在我的身上得以延續。
人生在世,草木一秋。
眨眼間便由生走向了死。誰也不知道下一秒會發生什麼不幸或是幸運,活着的我們,唯一能夠做的,恐怕只剩下了珍惜。
我收緊手指頭。緊緊的攥着那噴泉池子的邊沿,想到第一次來這裡時,對這裡的種種好奇與害怕,再看那院子里布滿的猙獰血跡。第一次有一種悲愴的滄桑感。
我沒有看到顧北川的屍體,但是我知道弒夜說的是真的,顧北川死了。
擡步踏上進入陰廟的漆黑臺階的那一刻,每上一個臺階,周身的死氣便愈加凝重幾分,連帶着我心房裡的光芒也被黑暗滲透了幾分。
弒夜跟在我的身後,彷彿這世界上最堅實的後盾,我每走一步,他便護着我前進一步,感受着他的薄荷香氣,我的心裡雖然沉痛但卻很安穩。
一直走到陰廟的高門檻前,看到廟堂裡的一幕,我的嘴脣和眼眶狠狠的就是一抖,整個人突然就不受控制的陷入了絕望裡,所有的眼淚霎那間好似開了閘門的洪水,瞬間就砸滿了我的臉龐。
我站在那高門檻面前。無聲的狂哭着,腳步卻是邁不動一步,始終沒有勇氣跨過去,走進去。
弒夜上前一步。從後面抱住了我,捂住了我的眼睛。
眼前一黑的那一刻,我再也忍不住,低聲的就哭出聲來。
儘管我的眼睛被弒夜捂住了,我都永遠不會忘記我剛纔看到的那一幕,明明很血腥卻令人崩潰的一幕。
我剛纔看的清晰,顧北川的屍體,就在陰廟裡。
準確來說。是站在陰廟裡。
他蒼老的一張臉上掛滿了神聖的慈祥笑容,就那麼筆直的站在陰廟裡,張開雙臂,就那麼死死的護着身後的神像,用自己最後的生命,護着身後的那座高大而又威嚴的神像。
明明他的身體蒼老年邁,背脊卻是挺的那樣的筆直,就像是一個義勇軍一般,令人心生肅穆與敬佩。
可是在他的肚子上,卻是有一個大如臉盆的巨洞,那個洞裡空空如也,沒有五臟六腑,也沒有肚腸,就那麼空空的,好似被什麼硬生生的穿了過去,直接將他的生命掠奪而去!
那樣大的一個洞,鮮血甚至還在從那個洞的邊緣往外淌着,而他的臉上,竟是帶着神聖的光芒,他微微側着頭。一雙眼眸微微眯着,閃爍着渾濁卻又敬仰的光芒,就那麼癡癡的望着身後高大威嚴的神像,嘴角帶着敬畏而又慈祥的笑容,是那麼的虔誠忠貞。
究竟是什麼樣的守護情義,才能夠讓一個守護者臨死前都那麼敬仰的守護着他的神明啊!
我不知道那是一種怎麼樣的感情,我只知道,在我看到這一幕的那一刻,心真的好痛,無數的複雜感情不斷的侵蝕着我的所有神經與感知,令我一瞬間就變得脆弱,變得崩潰。
他死了,他卻成功的保護住了他的信仰,他的神明。
我曾經不太能理解得了軍人對於祖國的信仰,也理解不了信徒對於自己的神明的崇敬,更理解不了忠臣對於皇帝的掏心挖肺。
這一刻,我懂了。
信仰,給人生的希望,也給人活着的動力,甚至詮釋了他的人生意義。
這是人性的美好,也是信任的延續,更是建立這個世界的基礎。
而他們的存在,也必然會將蘇景鑠那樣的惡人打倒。
因爲我知道,顧北川雖然死了,他的精神,他的忠貞,他的付出,都將會成爲弒夜記住他的理由。
幫顧北川收屍的時候,我第一次看到弒夜露出一種我看不懂的複雜表情。
他站在顧北川的面前,親手將他的眼皮合上,末了,竟是深深的朝着他鞠了一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