哪怕跟人打賭輸出去一碗雞湯, 衛父還是高興。
吳氏說了他幾句,說你碰碰嘴皮子就送出一碗湯, 以爲餵雞不費勁?
“我高興!老婆子你別念了,我啥時候不是一口唾沫一個釘?說了就中!”
“中中中!湯燉好我就給裝一碗,你端去。”
吳氏捨不得, 還是舀出大半碗黃澄澄的雞湯, 又往裡添了幾塊雞肉。她特地選的骨頭多肉少沒啥吃頭的部分,衛父端過去, 那頭也不嫌棄,還說什麼我跟你開個玩笑你當真端了雞湯來?衛老頭你做人忒實在了!
這話衛父聽着, 沒當真。
他今兒個要是不端碗湯來,趕明人家就得說衛家那誰誰誰還是秀才爹,說話跟放屁似的,打賭輸了都能耍賴不認……
說到底不就是碗湯麼。
衛父等着人家把雞湯騰出來,他拿上空碗回去,回去看蜜娘在堂屋坐着,也端着碗湯在喝:“三媳婦多吃點,你看看你多瘦!”
上座是空出來的, 姜蜜坐在旁邊, 她一眼沒看見公公,聽到說話聲才擱下湯碗:“爹回來了?”
“就幾步路,能走多會兒?”
“爹也來吃雞,今兒個燉這一隻肥得很,娘燉得很香。”
吳氏已經端着給男人的雞湯過來了, 她把湯碗擱在上座那方,讓他也坐下吃,又說:“我想着大胖孫子燉的,能不香嗎?蜜娘你喝着好就多喝一碗,雞湯是最補人!”
姜蜜悶頭在吃,旁邊衛父也喝了一口,想起來問:“大郎二郎屋裡送一碗沒有?”
吳氏白眼一翻:“他平常也沒給我送碗肉,你還要我給他端去?”
“你又不是不知道兩個媳婦日子過得儉省,你兒子平常連油星子都見不到,送什麼給你?難不成端白菜蘿蔔過來?你少裝點都行,給他們一人送一碗去,讓毛蛋和虎娃跟着喝口湯。”
這麼說倒是還行……
毛蛋和虎娃也是親孫子,家裡燉了雞湯,分一碗是不過分。
吳氏回竈屋去,又拿了兩個碗,每個碗裡舀上兩勺。她端上走出去,站在院壩上喊老大老二,讓他們過來。最近地裡活少,加上也快到飯點,兩人都在家裡。衛大郎兄弟聽到老孃喊話很快就趕來了,過來正想問啥事,吳氏就把湯碗遞出去:“三媳婦懷身子了,我給她燉了雞湯,你們一人端一碗去,給兩個小的嚐嚐。”
“娘你燉給弟妹補身子的,我們咋好意思端?”話是衛二郎說的,衛大郎跟着點頭,說對。
吳氏耐心從來就不好,很不喜歡說兩遍話,看他倆還要推,臉就一垮,粗聲粗氣說:“這是給我兩個孫子吃的,不是給你們的。我說你倆三畝水田也收了千多斤稻穀,就那幾個人,頓頓白米飯吃到來年秋收都吃不完,結果這日子過得好像我和你爹分家時刻薄了你們。我老早就想問一句稻穀收哪兒去了?尤其是老大,年景也還湊合,收成不差,你媳婦咋能逮着機會就哭窮?”
這碗雞湯也真的不好端,它燙手。
看衛大郎讓他娘說得頭都擡不起來,端着湯碗回去的時候整個臉漲得通紅。
就不說還分了銀子之類的,光說那三畝水田,一畝收四百斤穀子,哪怕把土地稅和留種的部分刨開,還能剩下千斤出頭。一千斤幹稻穀就等於七八百斤糙米,哪怕每頓都吃,一年吃到頭也吃不完。
分給他們的田地咋說都能餬口了,他們兄弟如今的處境比爹當初剛和娘成親那會兒要好得多。只是媳婦摳得厲害,只留了三四百斤稻穀,別的都讓糧商拉去換了錢存着。媳婦說明年開春就把兒子送去村學,後面跟着開銷就大了,寧肯少吃口,要多存點錢才行……
衛大郎紅着個臉把雞湯端回去,陳氏聞着味道趕緊湊上前來,看是雞湯起先一喜,跟着嘟噥一聲說就這麼點?“這都不夠我喝幾口。”
“這也不是給你的,娘讓我端回來給毛蛋吃口。”
陳氏自然不會跟兒子搶吃的,她皺了下眉,說:“我呢?娘沒給我添一碗?我可懷着你的兒子!”
衛大郎把手上這碗湯放下,轉身問她:“你想吃雞?”
陳氏反問他誰不想吃雞?
衛大郎心想也對:“你等着,我去雞圈裡拉一隻,殺了也給你燉鍋湯來,正好待會兒還能還一碗肉給爹孃……”
“誰讓你燉雞?我讓你上老屋跟我端去!一樣是懷孕,咋的她能吃雞我就不能?”
“因爲家分了,弟妹懷孕,娘殺的是弟妹自己養的雞,別說殺一隻,殺五隻十隻也該她。你想吃雞你就自己燉,弟妹不欠你的。你也別攛掇我上老屋鬧,我丟不起這個人。你以爲咱們去鬧鄉親們就會覺得是爹孃刻薄對不起咱?你當人家沒長眼?不知道你收了多少稻穀?就剛纔娘還問我,前個月剛收了一千多斤稻穀轉身又去哭窮是什麼道理?你知不知道我聽了這話是什麼滋味?你要真缺這口吃,我跪下給你討飯去,你缺嗎?咱家有水田也有旱地,收成不少,我自問把莊稼伺候得不錯,收成沒差到養不活你們,你到底爲啥這樣?”
衛大郎語速不快,話說得卻重,加上他臉色也很難看,陳氏心裡慫了一下,說:“我不就是想吃口湯?你不去就算了,我不吃總行?”
翻來覆去說她都沒用,衛大郎讓她鬧煩了,這會兒心一橫,想出個招來。
他轉身就去雞圈裡拉了只肥母雞出來,陳氏還沒來得及反應,那母雞已經被殺了脖子,雞血都放出來半碗了。
“衛大郎你幹啥???誰讓你殺我的雞???”
陳氏要上來鬧,她那點力氣哪裡比得過男人?衛大郎放完雞血,跟着燒水拔了雞毛,剖開雞肚子一陣收拾,真要架鍋子給她燉湯。
陳氏氣都氣飽了,哪裡吃得下?
她捂着肚子又哭又鬧,衛大郎還是不爲所動,等雞湯燉上了纔出來說:“以後我再聽見你說要餓死了我就去給你買米,你說沒沾着油星子心裡發慌我就給你割肉,你想喝湯我就殺雞來給你燉,家裡養的殺完了我上別家買去,沒錢我跟人借也斷不會苦了你。你放心,我既然娶你進門總要讓你吃飽穿暖過好日子,你是我婆娘,也是我肩上擔的責任。”
陳氏:……
“我不活了!我不想活了!活着還有什麼意思?!!!”
“老天爺啊!!!你咋不帶我走呢???”
衛大郎是個老實人,老實人被逼急了也能幹出大事,像這會兒,他時不時去竈屋看一下火,加了柴又出來聽婆娘鬧。也不是今天才知道陳氏是個乾打雷不下雨的,她吵累了,一哭二鬧三上吊男人還是不低頭,她轉身就進了屋,躺牀上生悶氣去了。
以前是陳氏吃準了衛大郎,這還是男人頭一回發作,發作起來她就受不住。
換個人來聽到先前那番話,恐怕已經感動懷了。
她不,她一點兒也不,她心疼壞了。
想到衛大郎抹雞脖子那狠勁兒,以後他要是真像那樣,那家裡還存得起錢?別說存錢,這個家不給掏空能剩下什麼?
陳氏飽了,徹底飽了,空着肚子她都感覺不到餓!
她也不想喝什麼雞湯,她心疼那隻下蛋雞!
等雞湯燉好,陳氏更加心痛的發現殺的這隻雞肚子裡有好多蛋,還沒生出來的大大小小十幾個,她本來就難受至極,這下心都痛麻木了。
半下午衛大郎當真還了一碗肉給他娘,吳氏先前只當自己那番話起了作用,衛大郎關上門教訓了陳氏一頓,她隱約聽到一些動靜,卻沒想到還有這樣的展開。
衛大郎站直了在他娘跟前表了決心,說他以後儘量滿足媳婦,陳氏是有很多缺點,但既然娶回來了做男人的就該對她好。
聽衛大郎說完,吳氏對他刮目相看,回頭還跟衛父嘀咕說大兒子也沒那麼傻啊,不愧是秀才大哥,還能想出這種妙招來。
“照陳氏那摳門勁兒,這輩子她都不會饞雞饞蛋饞魚饞肉了,大郎動動腦子還是降得住婆娘的嘛,有這麼好的辦法早先咋沒用出來?”
衛父瞅她一眼。
你說爲啥?
還不是捨不得嗎?
要不是被逼到那份上他咋能捨得提刀殺雞?殺一隻雞要少撿多少蛋?
當然聽說兒子把媳婦給管住了衛父還是很高興的,男人吧,對老婆好沒錯,被老婆騎在頭上丟人!他還是老大,下頭有兩個兄弟,做大哥的就沒把頭帶好,今兒這番表態還像點樣。
“我回頭還是要跟老大說說,他媳婦懷着胎,注意分寸,別鬧過了。”
“說到懷胎……現在她能收了那德行還好,再像那樣別把我孫子教壞了。對了,他爹你是不是往前山村跑一趟?蜜娘有了身孕,總得知會親家公一聲。”
“我一高興起來就忘了,虧你記得,我這就去。”
衛父當天就把好消息傳去前山村姜家,他說的時候姜父和錢桂花誰都沒反應過來,只是跟着高興,都沒點表示。還是姜大嫂回屋去撿了二十個蛋,包好讓衛父提回去給姜蜜補身體。
衛父接了雞蛋,提着樂呵呵走的,她走了之後,姜大嫂就數落了錢桂花,說她不懂事:“不是我說你,弟妹你可不是小姑娘家這道理都不懂?前頭你那胎落了,人家聽說立刻提了雞蛋回來看你。如今蜜娘懷孕,懷的還是衛三郎的兒子,多大的事?你就乾站着連個蛋都捨不得撿?你這樣真不怕外人見了說你做後孃的刻薄。”
姜大嫂是心裡有氣,藉機會發。
反正她是嫂嫂,還是姜老大的原配,要說兩句兄弟媳婦也只能聽着。
錢桂花聽着很是尷尬,乾笑着說:“是太高興,我就給忘了,多虧嫂子反應快。”
說着她又道:“說來我也沒蛋,雞都沒了。”
姜大嫂懶得理她,也沒讓錢桂花把雞蛋補給她,心想這二十個蛋就當是和秀才家聯絡感情,要是他發達了想起姜老大家至少不會記仇,咋說都有二十個雞蛋的情分在。這二十個蛋不算啥,看的是孃家態度,送過去就說明孃家還關心她,要是丁點表示沒有,蜜娘臉面掛不住的。
衛父拿着雞蛋回去,姜蜜聽說這是她大伯孃給的,果然很高興,說大伯孃人其實還好,心地什麼都挺不錯的。
“我看也是,要不是心好哪能收留兄弟一家這麼久?這都兩個半月了。”
吳氏也同意男人的說法,又補充道,姜老大一家沒法子,兄弟落難大哥不能將人拒之門外。當初收留了他們,在房子蓋起來之前就不可能把人趕出去,要趕出去就白收留這麼久。
姜蜜沒參這個言,她懷孕之前有時還東想西想,懷上孩子之後就很少想不愉快的事情,曾聽人說過,懷胎這幾個月不能受氣,最好也不要哭,總之每天要高高興興的好吃好睡生下來的娃才壯實。
雖然都是別家婆娘閒聊的時候說的,姜蜜全記得。
她現在一點兒糟心事也不願意去想,每天都笑眯眯的,之前那些活計婆婆不讓她幹了,姜蜜現在就只負責幫忙切一切豬草,煮個飯,外加餵雞。
像洗衣服這些已經換成吳氏去了。
吳氏還挺樂意,蹲在池塘邊洗衣服的大姑子小嫂子從來不少,那是個吹牛的好去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