臨安城的格局,和別處略有不同。
它不是京城那種橫平豎直棋盤樣的格局。這座城市的街道和房屋按照居民個人需要,隨心所欲地建造,房屋有高又矮,街道有寬有窄,小巷有隻能進不能出的、有兩頭直通的、有一個入口多個出口的,總之只有你像不到,沒有他們弄不出。
這樣糟糕的地理,給官府製造路障封鎖街道造成很大麻煩。被招募來的民兵們花了好半天時間,才用拒馬和粗竹竿、石頭搭建出並不堅固的工事,這個被劃出來的區域的幾個出口都用這樣的工事堵塞住,爲數衆多,武裝了突火槍、弓箭和長槍、腰刀的衙役、鎮撫軍、民兵被安排在這些出口守衛。
附近及房屋裡的羣衆都被疏散,比較高的建築物頂上都趴着觀測哨,這些觀測都是由手腳靈活、眼神特別好的民兵擔任,他們都配發了哨子,一旦發現意外情況,就立即吹哨報警。
被封鎖的區域裡種滿了高大的榆樹,榆樹的陰影籠罩了觀察哨趴着的屋頂,陽光透過層層疊疊、密密扎扎的樹葉照在觀察哨身上,呈現出斑斑點點金黃色的形態。
所有人都握緊武器躲在工事後,箭搭在弓上,長槍高高豎起,突火槍都裝填好子彈和火藥,燃燒的火繩“滋滋”響着冒着白煙,二三十道白煙直直向上飄散,空氣中散發着燃燒留下的焦糊味。
一陣微風吹過,榆樹輕軟的梢頭被吹得亂晃,樹葉和樹葉相摩擦,發出“沙沙”的聲音。先是觀察哨頭頂的榆樹發出“沙沙”的聲音,隨着風朝巷子裡吹去,巷子裡的榆樹一層層被風吹拂,紛紛發出“沙沙”的聲音,如同榆樹們在齊聲歡呼。
沙沙沙沙~
風停了,榆樹梢頭不再晃動,榆樹葉的摩擦聲還在響,由近及遠越來越輕,不久又由遠及近返回,聲音緊促繁雜。
觀察哨很快就警覺地發現,這“沙沙”聲並不是榆樹葉摩擦的聲音。他在屋頂立起前半身,手搭涼棚眯縫着眼仔細觀看。漸漸的,他的眼睛睜大了,右手不自覺地抓住胸口掛着的哨子。
嘟——嘟——嘟——
觀察哨拼命地吹起哨子,尖銳的哨聲激起把工事堵塞得滿滿當當的人們的警覺。無論當官的還是衙役、士兵、民兵,所有人的目光都齊刷刷看向屋頂的觀察哨,觀察哨把停止吹哨,大聲喊:“來了!”
下面負責指揮的校尉大聲問:“有多少?”
“數不清楚,肯定過百!”
所有人的目光轉向工事對面的街道。
沙沙沙沙~
雜亂的聲音越來越近,一個長長的黑影率先出現在幾百尺外的街角。黑影慢慢轉出來,是個身材並不高大的女人,她低着頭,衣服多處被撕扯出七零八落的碎布條胡亂掛着,從衣服破洞露出的身體,都是呈現出可怖的綠色。她走到街心,慢慢轉向工事正對面,猛地擡起頭,她頭髮凌亂,臉色也變成了深綠色,在看道對面的人們,突然不明所以地呲牙微笑,嘴角流出黃色的液體。
“媽呀,是要打這玩意兒嗎?嚇死我了!咋抽籤就抽到我?真是放屁都砸腳後跟啊!”
一個頭次看到毒化人的民兵嚇得大叫起來,導致其他民兵也竊竊私語,發出怯懦的聲音,槍陣頓時晃動起來。
“不許交頭接耳,好好聽命令,要不鞭子伺候!”
督戰的校尉見民兵開始動搖,趕緊揮舞手裡鞭子,命令他們住嘴,穩定軍心。
女人站在街心咧着嘴笑,背後轉出來上百名毒化人,這些人有老有少,排成散漫隊形,朝着工事哩哩啦啦走來。
校尉手裡的鞭子高高舉向空中,嘴裡喊着:“弓箭手,預備!”
手拿弓箭的弓箭手張開弓,三根手指抓住箭尾搭在弓弦上,用力拉開,箭頭仰朝向天。
校尉攥着鞭子的手高高舉着,眼睛盯着緩慢走來的毒化人隊伍。他的手裡攥出了汗,可就是不肯將鞭子放下,弓箭手們豎起耳朵等待校尉的命令,雙手用力拉着弓一動不動,讓搭在弓上的箭矢儘量保持最大的蓄力。
“放!”
校尉終於發出了這衆人期待的聲音,馬鞭狠狠落下。弓箭手們右手齊齊的鬆開,幾十只箭飛向空中,然後如同被太陽吞噬般消失在耀眼的陽光裡。戰場出現暫時的寂靜,毒化人們還在前進,片刻後,消失在陽光裡的箭矢,自上而下的如下雨般落下,許多毒化人中箭摔倒。
倒下的毒化人堵住路,行進的隊伍停下來。但很快,那些倒下的毒化人又慢慢站了起來,他們身上不同位置帶着箭。人們看到走在最前面的那女人也是中箭者之一,她左眼被箭射瞎了,流出綠色的血,身上也中了三四箭,箭射得很深,有的已經沒到箭羽,但她好像無所謂的樣子,站起來後繼續前進。
“射……射擊!接着射擊!不要停!”
校尉見弓箭手們驚愕得站在那裡什麼也不做,趕緊下命令。弓箭手們如夢初醒,又是一輪弓箭射出去,箭雨再次落在毒化人羣中,又是一些人倒下。那女人這次又被射倒了,這次她的頭中了三箭,箭射得很深,箭頭從四周露出來。這回,她沒有再站起來,被箭頭牢牢釘在地上,一動不動。
“看到沒有,只要射頭,只要射頭!毒化人也是可以射死的,不要停,給我射擊!”
又是幾輪弓箭,毒化人有的倒下很快又站起來,有些則再也站不起來。
看看毒化人隊伍靠近了,校尉命令突火槍隊上前,將突火槍架在工事上射擊。
噗噗噗噗——
突火槍射擊的聲音此起彼伏,震得屋頂上的觀察哨幾乎要掉下來。鉛製的圓形子彈在黑火藥燃燒後產生的爆發力推動下,從突火槍細長的槍管中被推出來,強大的推力產生的後坐力,將鎮撫軍士兵們的肩膀頂得生疼。帶着火焰和熱氣的鉛彈比弓箭威力大得多,只要打到毒化人的頭上就是個大洞,迸濺出大量綠色毒血。可惜,突火槍也有缺點,裝彈太慢,射擊又沒準頭,子彈會亂飛,射程還近,只有在毒化人離得很近時才能進行射擊。
弓箭和突火槍的連番射擊,讓毒化人倒下一大片,但他們人實在太多,而且不知恐懼和後退,所有人都在不知疲倦和疼痛的前進。
“長槍!長槍頂上去!”
校尉手裡的馬鞭再次落下,手拿長槍的民兵和衙役們,衝到工事前,替換下手拿突火槍的黑鴉兵。他們手裡的長槍用一丈二尺的粗竹竿做槍桿,前面結結實實捆着鐵製槍頭。幾十人排成三隊平端着這樣的長槍能有效堵住整個巷子口,他們不需要什麼武藝,只要這樣平端着前進就好,用長槍將毒化人頂住,讓他們無法走近。
所有人都吆喝着相互壯膽,拼命用長槍向前亂戳,在人和毒化人之間造成像被子一般的長槍陣,毒化人的前進被稍稍遲滯。鎮撫軍趁機裝好子彈,然後“噗噗噗噗”又是一輪射擊,子彈從槍陣縫隙裡射出,將最前面的毒化人腦袋打爆。弓箭手們也再次以拋物線射擊,雖然很難射死毒化人,至少可以將他們射倒,破壞他們的隊形。
毒化人行動緩慢,但力氣是很大的,又不懼生死,長槍插在身上並不能令他們受傷,反而會被他們抓住槍桿折斷。有的毒化人抓住槍桿並不折斷,而是向上舉起,有些企圖從毒化人手裡奪回長槍的人,由於不肯鬆手而被高高舉到空中,然後落到毒化人中,慘叫着被毒化人們撲倒啃食。
儘管如此,雙方還是戰成了一進一退的拉鋸戰形勢,而且總的來講,形勢是對官兵有利的。“打!給我好好打,我們快贏了!”指揮的校尉似乎看到了勝利的曙光。
哞——
無法突破陣型的毒化人們,突然齊聲長嘯起來,那叫聲令人毛骨悚然,最前面的長槍手嚇得手都顫抖起來。
嗷嗷嗷——
不久,巷子深處傳來回應的吼聲。接着,一塊巨石像被拋石機拋投,呼嘯着從很遠地方飛來。排列密集的官兵們都被嚇傻了,一起仰頭看着飛來的巨石,眼看着石頭的陰影將他們遮住,既想不起逃走,也由於隊形太密集無法逃走。
石頭落下,瞬間砸死砸傷十幾人,人們的陣型頓時混亂起來。
嗷嗷嗷——
又是一聲巨吼,第二塊巨石呼嘯着飛來,然後“咚”的一聲落在人羣,再次砸死好幾個人。
官兵的士氣徹底崩潰了,在隊尾的人有的扔下武器,開始逃竄,陣型大亂。毒化人趁機突破槍陣,有的人還能拿起刀自衛,有的人則徹底失去抵抗意識,抱着頭被毒化人撲倒在地啃咬。那校尉還想制止潰逃,組織有效反擊,三四個毒化人將他抱住,沒頭沒腦咬下來。校尉大聲慘叫呼救,但是此時已不可能有人來救他,他的叫聲逐漸微弱,最後徹底消失。
趴在屋頂上的觀察哨目睹了戰鬥的全過程,眼看着官兵由開始掌控局勢,到之後完全潰敗,毒化人突破包圍,進入尚未被毒化的市區。
這個觀察哨低低的俯下身子,怕被毒化人們發現,還好這些蠢笨的傢伙不會爬牆,只要讓他們過去,應該就能安全了。
突然,他感受到有氣噴到自己身上,伴着噴氣還有類似牛喘的“哼哼”聲。觀察哨慢慢轉過頭,看到有張巨大的面孔正在盯着自己看,這張面孔足足有衣櫃大,臉上似乎覆蓋着黑褐色的石頭,鼻子以上露在屋頂以上,下面的身體可知也相當巨大。看來,剛剛扔石頭的,就是這個巨人了。
“哎呀!”
觀察哨站起來就要跑,企圖逃到別的屋頂上。巨人伸出右手,越過整個屋頂,輕鬆抓起觀察哨,認真端詳端詳,然後張開巨大的嘴,觀察哨慘叫着消失在了兩排鋒利的黃牙中……
※※※
臨安府衙的大門口緊閉,只開着邊門,門洞裡壘滿沙袋,有許多衙役和黑衣士兵在警惕地觀察着大街上的情況。事實上,大街上人並不多,自從府衙宣佈全城進入緊急狀態後,人們大都躲在家裡,店鋪也關門歇業,敢於在街上走的人很稀少,而且多是衙役和民兵。
府衙大堂被改造成了指揮部,靠牆擺着二十幾張桌子,桌子上都擺了紙牌寫明所負責的工作,許多書吏正在奮筆疾書抄寫指令交給等待的傳令兵,或者將新得到的情報立即大聲通告。
在大堂正中間,擺着一張橫豎如十二張方桌拼起來大小的木板,木板上用蠟和其他材料做出了臨安城八個區的模型沙盤,房屋、官設、商鋪、河流、山峰都做得極其規整真實,如同是將真實的臨安城直接縮小放進來一樣。
沙盤上插紅旗的區域是感染區,藍色小木人代表由府衙派出去鎮壓的各個部隊。可以直觀的看出,沙盤上已有多個街區被插上紅旗,上百個藍色小木人在這些插紅旗區域附近圍堵。沙盤旁站着五六個負責沙盤推演的衙役,手裡拿着長長的木棍,根據情報將藍色小木人從這裡推到那裡,或者再哪裡插上紅旗。
臨安府現在也沒有其他更好的辦法,只能將手邊可以動用的部隊和民兵都派出去,修築工事,圍堵成羣結隊的毒化人。
“白馬巷堵住毒化人攻擊了。”
“嚴官巷也堵住了。”
“丁衙巷我方形勢佔優!”
“方井弄方面正在抵抗,放出狼煙告急,要求支援。”
“讓最近的二十三團練立即馳援,他們的方向尚未出現毒化人,留下少數人監視就好。”
“十五奎巷的十九團練全滅!”
“察院前巷出現巨人,三十二團練陷入苦戰。”
“派遣震天雷部隊攻擊巨人。”
書吏們每收到一條前線的新消息,就要大聲喊出來,幾名衙役手拿木杆推動藍色小人或插小紅旗,根據書吏們報道的前線狀況改變沙盤上的形勢。從沙盤上可以看出,城八區已有兩個區完全淪陷,三個區出現插紅旗的毒化人隔離區,只有靠近府衙的三個區尚無動靜。
在書吏們大聲喊叫着報道軍情的嘈雜中,府尹大人坐在沙盤前的太師椅上,面上毫無表情。誰也不知道他在想什麼,或許是什麼都沒在想。
“顧捕頭呢?顧捕頭在哪裡?”魯世開朝着負責推演沙盤的衙役吼道。
“現在正和第三震天雷小隊支援察院前巷。”查到顧難得去向的衙役,用木棍指了下一隻藍色部隊,這支部隊代表的正是第三震天雷小隊。
“大人不必擔心,”站在府尹旁邊的王押司輕聲說:“現在我方動員了全部力量,應該可以阻擋住毒化人。”
府尹大人點點頭,又搖搖頭,嘴動了半天才說出一句話:“南極仙翁誤我啊!”
“府尹大人,您說什麼?”王押司見府尹說話,趕緊湊過來問。
“南極仙翁這老匹夫!”府尹大人急促的喘着氣,兩隻手在膝蓋上握成拳頭:“如今事態到了這般模樣,都是這老匹夫造成,都是這老匹夫造成!”
府尹大人平日脾氣隨和,可有個最大的毛病,就是一旦出了問題,他從不會自我反省,而是認爲都是別人的錯。這次毒化疫情從最初的傳染到現在大批居民感染成爲毒化人,究其原因其實最大的責任者是他自己。府尹大人有很多次機會讓疫情平復,每次都被他輕輕摁下,以爲可以神不知鬼不覺的大事化小。
過度信任南極仙翁,不聽旁人勸說,特別是輕視許仙的獻策,讓寶貴的時間一點點流逝。如今,毒化疫情已經不再是一場疫情,而是一場戰爭,他難道不該承擔最大的責任嗎?
不,雍容睿智的府尹大人不可能犯這如此的錯誤,那麼錯誤就必須有人承擔——即便府尹大人知道是自己的錯誤,他也不能承認,這是官場的規矩,錯誤必須是別人的。
“抄家,給我抄了南極仙翁的錢塘南極仙草社!”府尹大人咬牙切齒地說。
※※※
察院前巷的戰況異常激烈,毒化人幾乎突破了官兵組織起來的防禦,還活着的人在不斷後退。比兩層樓房還要高很多的巨人,正抓着幾個手拿長槍的民兵往天上扔,民兵們慘叫着飛上天,然後重重掉下來摔得半死不活,被撲上來的毒化人活活咬死。
嗖——嗖——
兩枚黑乎乎圓乎乎的大球,用尾煙在天空中畫出兩道白色弧線,拖着朝着巨人飛來。巨人躲閃不及,一枚砸到他臉上,一枚砸到他胸口。大球是生鐵鑄的,砸到巨人胸口瞬間,突然發生巨大爆炸,並噴射出白色煙塵,將巨人全身都遮住了。
摔倒在地的巨人慢悠悠又爬了起來,但看得出,之前的這一擊相當嚴重,他的胸口和臉部都被嚴重燒傷。
“再裝彈!”顧難得大聲對操縱霹靂炮的炮兵發出指示。
一名炮術士伸出拇指對着巨人,整一眼閉一眼指揮其他士兵調整炮位並裝彈。所謂霹靂炮,其實是下裝輪子的投石車,巨大木臂短的一頭是十根繩子,由十個士兵牽引;長的一頭繫着皮兜,用來裝彈。投石車發射的大震天雷是由兩個半圓形生鐵殼組成的圓球,裡面裝着火藥、鐵屑和生石灰,在點燃火繩後發射出去便會發生巨大爆炸殺傷。
炮兵們艱難的從運炮彈的馬車上擡下圓形炮彈,裝上皮兜,點燃火繩。炮術士一聲令下,兩臺霹靂車同時被牽引發動,兩枚大震天雷飛向剛剛坐起來的巨人,鐵球再次發生巨大爆炸,膨脹的火藥“轟轟”兩聲,將鐵屑炸得到處都是,巨人身體裡插滿鐵屑,噴出的石灰燒着他的傷口,發出“滋滋”聲,皮肉燒焦的臭味很快也傳過來。
巨人“咚”的一聲倒下了,再也沒站起來,看來這回真的被幹掉了。
看到巨人被打倒,本來開始潰退的官兵穩住陣腳,大家發出“哦”的歡呼,然後整理隊形對毒化人發起反擊。
嗷——嗷——嗷——
三名巨人在遠處房子後面出現,大概是被打倒的巨人召喚他們來的。巨人們晃着上半身,朝這邊走來。
這回連操縱霹靂車的炮兵們也慌了,一個巨人已經這般難打,何況一下又出現三個。
“不要慌!進攻!進攻!”
顧難得穩定下心神,命令炮兵不可慌張,立即發起反擊。
突然,兩道光炮兵們頭頂飛過去,帶起的風掀飛許多人頭頂的氈帽,背對着落在對面屋頂上,化成兩個女人模樣。白衣女人稍大,青衣女人稍小,看裝扮像是主僕二人。
“小青,那些毒化人交給你,我去對付這三個大的。”
說罷,白衣女子化成一道白光,在幾個房子頂上來回蹦跳穿行,靠近巨人們。
這邊,小青抽出寶劍,像陀螺般旋轉起來,人和劍都化成一團青色旋風,朝着毒化人捲去。被這陣旋風捲到的毒化人,有的被砍斷手腳,有的被腰斬,有的被削飛頭顱。沒一會兒工夫,就把殘存的毒化人都處理乾淨。
小青收了風勢,將手寶劍朝旁邊一甩,甩去上面的綠色毒血,也不理那些尚在驚恐中的官兵,朝着白衣女子看過去。
白衣女子自然是白素貞,她跳了幾次就飛到三個巨人旁邊的屋頂上。
第一名巨人見到有人類跳到面前,伸手便來抓,白素貞靈活地閃開,跳到對面房頂。第二名巨人“嗷”的一聲雙手相握成拳,舉過頭頂狠狠砸下來,白素貞再次跳起,被砸中的房屋房樑折斷,屋瓦漫天亂飛,不堪重壓啊的牆壁朝着內部塌進去。第三個巨人伸出雙掌,朝着飛在空中的白素貞拍過來,白素貞凌空後翻躲開,巨人雙掌拍在一起,發出震耳欲聾的“啪”聲。
地面上的人都仰頭呆看着白素貞和三個巨人纏鬥。白素貞的速度快到看不清,只見一條白練繞着三個巨人來回旋轉,找到機會就攻擊一下,巨人們空耗力氣,卻打不到人,氣得“嗷嗷”直吼。這景象活像孩子玩的撥浪鼓,帶着繩子的鼓錘繞着鼓面飛來飛去,把鼓面打得“咚咚”響,鼓面就是沒辦法把鼓錘留住。
看將巨人力量消耗差不了,白娘子這才朝着顧難得等人這邊飛過來,憤怒的巨人隨後緊緊跟隨。
“舅舅,你們還有多少大震天雷?”白素貞飛到顧難得面前問。
顧難得趕緊清點車上剩下的震天雷,還有二十來顆。
“足夠了,借我一用。”
說罷,白素貞一招手,二十來顆重達五六十斤的大震天雷憑空飛起來。
“你們都把耳朵堵上!”
說完,白素貞迎着巨人們飛過去,二十多個大震天雷在她身邊一起飛過去。看看距離差不多了,白素貞又向上飛停在高空中,大鐵球也都跟着停下,她居高臨下算着巨人們漸漸走到正下方,右手舉過頭頂打了個響指,停在空中的大震天雷立即同時被點燃,然後像是許多同時扯斷線的水桶,齊齊地落下去。
大震天雷下落到巨人面部的位置,同時發生爆炸。二十多個大震天雷同時爆炸造成的巨大沖擊波,以巨人爲圓心,將附近屋頂全部掀飛,瓦片如同紙片在空中飛舞。可怕的爆炸聲遠到幾裡外都能聽到,顧難得等人用手指堵着耳朵蹲在地上,感到大地劇烈顫動很久,巨響即使堵着耳朵也震得腦仁直疼。
三個巨人被連鎖爆炸炸得血肉橫飛,綠色的毒血雨下了將近一刻鐘。
不知過了多久,顧難得的耳鳴和暈眩才結束,他慢慢站起來,看到白素貞也緩緩降到了地上。
小青拍着掌說:“姐姐好手段,那法海的法力相當我們妖怪裡的大妖,我看他殺一個巨人還花了半天功夫。姐姐對付三個巨人都如此利落,我看遠比那禿驢厲害多了。”
白素貞問微笑着沒回她,轉頭問顧難得:“舅舅,你們都沒事吧?”
顧難得檢查了下官兵們,除去少數人產生短期耳聾外和擦傷外,並沒有更多損傷。
“都沒問題,不過……”顧難得說完想起了許仙:“許仙在哪裡?你這樣出來真的沒問題?”
“沒事,”白素貞說:“他在管檢疫的事,我想着舅舅這邊肯定很困難,所以趕緊趕過來。”
“唉,如果府尹大人能聽許仙的,早幾天把那些可疑的井水都填埋了多好。可惜,府尹大人根本不肯聽勸,白白耽誤幾天時間。這幾天裡整街區整街區的人都被毒化,現在光是靠我們這樣疲於奔命,不知道能不能擋住那麼多毒化人。”
一匹快馬從臨安府衙方向奔來,馬上人並不等馬減速,便喊起來:“顧捕頭,嚴官巷方向出現巨人!請快快支援!”
“明白,”顧難得朝着白素貞一招手:“走吧,我們去嚴官巷。”
※※※
戰鬥整整經歷了一個白天,終於壓制住毒化人進攻的勢頭,多數街區都恢復平靜。臨安城的三區已經完全淪陷,兩個還在激戰的區也建立起了隔離帶,官府用工事將毒化區和非毒化區隔離開。江南的河網在建立隔離帶的工作上起到很大作用,許多毒化街坊都是以穿城而過的河流隔開。
隔離帶中還有許多尚未被感染的市民,這些人拖家帶口、帶着大小包裹,瘋了一樣涌向隔離帶之外,希望得到一線生機。守衛工事的官兵們阻攔住擁擠在工事前的人羣,只開放一道小口,一批批放人進來。工事後不遠處有處簡陋的白色帳篷,這裡便是許仙的檢疫站,除他外,還有許多臨安府的醫生也在這裡充當義工。
許仙已經兩天兩夜沒有閤眼,每天都在爲來自隔離帶以內的難民做檢查,少數被檢查出遭到感染的難民被送去隔離接受治療。他在檢查完新一批難民後,覺得睡意漸漸上頭,忙用力揉揉眼睛,但並沒有多少作用。
“我去洗把臉精神精神。”許仙拿了個臉盆到井邊打水。
深井打出來的冷水果然有很好的醒盹作弄,被冷水一激,許仙覺得腦袋清醒多了,於是他索性將整盆水兜頭澆下來,全身每個毛孔都隨着張開,冷得他打直哆嗦。
頭腦清楚後,許仙開始回想這幾天來發生的種種變故:
他研究水井分佈圖認定新毒源來自井水,提出填埋可疑水井,建立隔離區的意,得到的回覆卻是“莫要無事生非”。在府尹大人看來,經過前一段的搜查撲殺,城內疫情早就被有效控制。南極仙翁的藥固然效果慢了點、貴了點,但不到千人感染者的藥費臨安府勉強也能管得起,只要這些人逐漸痊癒,疫情就算過去了。
得不到府尹大人的支持,許仙說服顧難得擅自調動巡捕房衙役去挨門挨戶敲門勸說住戶填埋水井,結果遇到三才會楊安全,鬧出大事,被臨安府打了個“妖言惑衆,其心可誅。”的罪名遭了幾日去牢獄之災。
時間就這樣被耽誤,大批市民被快速感染,成街成坊的人變成毒化人,成羣結隊涌出街區進攻市民。一個個街巷都被毒化,直到此時府尹大人才知道井水有毒的傳言確屬真實,可現在什麼都晚了。毒化人、巨人、難民,祥和的臨安城幾天功夫就落入惡鬼界一樣狀況,行屍走肉般的毒化人充斥着街巷,整個臨安城的衙役、官兵和民兵都被動員起來,卻只能是勉強支吾。
“臨安城該怎麼辦?百萬生靈當如何是好?”許仙仰天慨嘆,天空中星斗依舊,並不因人間的變化受到絲毫影響。
※※※
臨安府衙附近建立的疫病集中區,是用木柵欄圍起來的許多幢臨時住房,這裡收容着多日來從各處運來的感染者,人數多達近千。官府將他們集中在這裡統一治療,每日服用錢塘南極仙草社提供的九轉靈通還魂金丹,食宿都在這裡,由仙草社派遣的人員專門管理,大門口設置崗哨,沒有府尹大人簽發的路引不能隨意出入。
木柵欄門口的崗哨亭掛着寫有“臨安府”字樣的燈籠,一名臨安府的衙役挎着腰刀在來回巡視。
一名衙役看到不遠處陰影裡有人影閃過,忙喊一聲:“是誰!”並提起燈籠去照。
“是我。”陰影中的人並不躲閃,倒是迎着燈籠走過來。
“哎呦!這不是錢會首嗎?”
提燈籠的衙役發現,來人正是錢不二,手裡提着個黑布包袱。臨安府裡有許多人入了三才會,這衙役也是三才會會衆,見人竟然是會首,說話立即變得很恭敬。
“是啊,”錢不二並不避諱身份,說:“我今天有些事,想見見鹿童。”
衙役爲難地說:“王會首,不是我不給您面子,臨安府有令,沒府尹大人親自簽發的路引,哪怕是我親孃老子來了也不能放行。”
錢不二嘿嘿乾笑兩聲,說:“路引我沒有,但我有不路引更好使的東西。”
那衙役久在公門中,沒什麼不明白的,錢不二這話一說,他頓時明白九分。只見錢不二從懷裡掏出五兩銀子,看着白花花的銀子,衙役臉上堆起笑來:“小人入了會,會首便如我親爹一樣,有何吩咐儘管說就是,這是何意?”
“你們公門裡人辛苦,大半夜的也不得睡,這點銀子買點酒肉犒勞犒勞自己。”
衙役收了銀子,不再提什麼路引,反而提着燈籠給錢不二引路。
錢不二一路跟着走一路看,只見路兩邊都是木板搭的簡易房子,房門插着燈籠,寫有“甲一號”、“丙三號”之類編號。錢不二知道,這些木板房裡住着的就是接受治療的感染者。這些人在衙役們監管下服用仙草社的丸藥,進行強制治療,其中一些人病情已見好轉,若假以時日,相信便可以將體內毒素排乾淨。
兩人走到一間條件比較好的木板房,房門口掛着個木牌,寫着“醫士所”。
衙役敲開房門,開門的是鹿童,他是仙草社派來的醫藥代表,管理疫病集中區的醫藥管理。他見門外是錢不二,知道必是南極仙翁有事交代,趕緊叫他進來。醫士所裡堆着許多大箱子,裡面裝得都是九轉靈通還魂金丹。
“錢會首,可是仙翁要你來有要事交代?”等帶路的衙役走遠了,鹿童反鎖上門問錢不二。
“正是,”錢不二把手裡的黑布包袱挽扣打開,攤在桌子上,包袱內是幾大盒藥丸:“奉仙翁法旨,讓你用這些替換掉今晚給病人的藥,讓他們吃這個。”
“這是……”鹿童隱隱感覺到不好的預感。
“仙翁專門配的藥,裡面是用毒化人血提煉的精藥。”
“啊!你這是……”鹿童聽罷大吃一驚,他久在仙草社,頗知道藥理,曉得這必定是極毒的毒藥。
“沒錯,”錢不二獰笑着說:“仙翁的意思是,讓那些病人吃這個,激發他們體內的毒素,一兩個時辰內就可以完全變成毒化人。”
“這……這……這樣的事怎麼做得?仙翁莫非是瘋了?現在臨安城到處是毒化人,怎麼還要製造新的毒化人?”
錢不二收斂了笑容,對鹿童說:“今日臨安府派衙役查封了仙草社,並讓王押司拿走所有賬本。那王押司和我相熟,他說府尹大人今日大發雷霆,怪仙翁沒能壓住疫情,將如今臨安的局勢都怪在仙翁頭上,要查仙草社的賬。聽王押司說,這回府尹大人是真發火了,查賬便是要找毛病往死里弄仙翁。他讓我們早做準備,最好趁着抓人的飛籤火票下來前趕緊遠走高飛。”
鹿童是仙翁最親近之人,知道仙草社的賬裡花活很多,如果真查起來麻煩小不了,便說:“仙草社多年來和你們三才會合作做了不少事,賬目上都寫得清楚。每次寫賬,都是仙翁口述,我來秉筆,某年某月給三才會多少兩銀子做某樁事,仙草社從而從中獲利多少兩都記載清楚得很。若是府尹大人看到這些,只怕仙翁和你都性命難保,你們也都難逃干係。”
“正是如此,”錢不二湊近油燈說:“仙翁吩咐,要讓這裡的病人都變成毒化人,讓臨安這次亂子再鬧大點。既然府尹大人不仁,就莫要怪我們不義,這次就是要鬧他個魚死網破。”
鹿童看着錢不二,回味着他剛說的話,心裡越想越害怕,聲音顫抖地問:“你的意思是……讓我把今晚的藥換成這些毒藥……是嗎……”
“正是,換完藥,你就隨我一起逃走。這裡離府衙近,仙翁是要接着這些毒化人的手滅了府尹大人,如此一來,賬目的事就算遮過去了,我們只要離得遠遠隔岸觀火。”說着,錢不二將黑包袱裡的藥丸向前推了下,推到鹿童面前。
看着這包藥,鹿童的臉因恐懼而扭曲了,他擺着手連連後退說:“不可不可,這事做不得……而且,這裡還有很多仙草社的醫士……”
“不要告訴他們,以免泄露機密。”油燈的火苗很小,突突跳着,昏暗且不穩定的光給錢不二的臉罩上一層暗黃色,顯得他的表情格外猙獰。
“我……我……我做不得,這事太缺德,做了要下十八層地獄。要不……錢大哥,臨安府就在旁邊,我們去首告吧?府尹大人看在我們自首的份上,免了我們的罪也說不定……”
“你說什麼?自首?”錢不二逼近過來,他臉上的表情都扭曲了,說:“自首了,你覺得真活得了?”
鹿童見錢不二靠近過來,心裡覺得害怕,便貼着牆想往門口蹭。見錢不二快要靠過來了,猛地跑到門口就要開門,可門剛剛被他自己反鎖上,此時手又抖得厲害,竟然打不開了。
見鹿童要逃走,錢不二怕他真要去自首,隨手扯下牆上掛着的綁藥盒繩子,從後面往鹿童脖子上套去。
“哎呀!”鹿童覺得脖子一緊,呼吸困難起來,趕緊抓住勒住脖子的繩套說:“錢大哥,錢大爺,我不首告了,我跟你跑行吧……”
“如今到這一步,只怕饒你不得了!”錢不二發個狠,抓着繩子的雙手收緊,身體往後一仰,帶着鹿童一起倒在地上。鹿童拼命掙扎,要從繩套裡掙扎出去,錢不二用腿壓住他的身體,翻身騎到鹿童背上。
燈光一點點晃着,映照出牆上兩個糾纏在一起的黑影。被壓住的黑影開始還在掙扎着蹬腳,逐漸掙扎變得慢了,最後完全不再動彈。
錢不二怕鹿童不死,又用盡全身力量勒了一會,直到確定鹿童再也不動,這才鬆開繩子,坐在地上大口喘氣,用袖子擦額頭上的汗。他雖說平日壞事沒少做,殺人卻還是頭一遭,自己也覺得心跳腿軟,坐在那裡大口喘氣。
等心跳不那麼厲害了,錢不二慢慢站起來,看看躺在地上的鹿童,用腳踹了兩下,確定確實不動了。
他將鹿童的屍體拖到門後藏好,把手上的汗在屁股上蹭乾淨,搬過幾盒子藥開始換藥。
啪啪啪
剛換完藥,聽到有人拍門。他穩穩心神,清了下嗓子,覺得應該沒異樣,纔去開門。門外是幾個來取藥的仙草社醫士,他們看到開門的是錢不二都覺得很驚詫,不過知道他是南極仙翁近人,也不敢多問。
錢不二怕他們發現鹿童的屍體,用力靠住房門,看着衆人把幾盒毒藥都拿走。
等醫士們都進了對面病房,錢不二撒丫子就跑,一口氣從醫士所跑到大門口,也沒聽到看門衙役問他什麼繼續往外跑。他現在只知道跑,拼命逃離疫病集中區,越遠越好,跑過不知多少條街,疫病集中區的燈光早被甩到幾裡地之外,這才停來下喘氣。這時,錢不二發現自己的褲襠不知何時早已溼透,不明液體順着腿流下去,褲管溼漉漉颼颼發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