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長並不缺少飯局,但缺少認同和尊重。記者的光臨,記者的邀請,顯然給他給足了面子。
他客套一番,就點了點頭,就隨着牛一點去一家飯店。臨走前,居然沒忘了捅捅蘇昊生,把這小眼鏡帶上。
由於下午有任務,飯間大家都沒有喝酒。男士們都喝可口可樂,或許是嫌棄可樂眼色黑乎乎的,其貌不揚,黑洞的女朋友李靜珊和小暖各要了杯清澈透明的雪碧。
所長腆着個啤酒肚,舉杯站起來,笑着點點頭,敬記者,敬美女,牛一點和黑洞的笑容十分職業化,勾起來的嘴角角度都差不多,簡直像是出自一位畫家之手筆。典雅的夏小暖和豔俗的李靜珊挨着坐,像是一道亮麗的風景線,使大家公事公辦飯局上必備的碰杯平添一些亮色。
大器過去從來沒有機會喝這麼多可樂,以前喝可樂都是過年的時候,一家幾口人在一起,幾個人分一人一小杯,大業總是像豬八戒吃人參果那樣,快速喝完自己杯裡的,又盯上大紅和大器杯裡的。大紅讓着他,大器卻總是巧妙地躲着他,大業就用仇視的目光看他。看得大器有些不好意思了,就可憐巴巴勻幾小口出來給大業。大業還會嫌少,繼續盯着大器。
現在竟然可以隨意喝,大器不禁咋舌。餐桌上透明的玻璃轉盤上,巨大的可樂瓶放在中心地帶,隨着熱氣騰騰的酸菜魚和叫花雞轉來轉去。黑洞殷勤地給大家斟可樂。大家都是小口小口地抿,只有大器在大口大口地喝,下嚥的時候,鼻子和嗓子間有一種嗆嗆的感覺,開始讓人有點發暈,很快大器就迷戀上了這種感覺,他一杯接一杯,簡直就是飯局上典型的可樂殺手。
這桌飯和上一次一樣仍然是以牛一點爲中心,一桌子的人裡面,就他是太陽,其他人都是行星,繞着太陽轉,但行星也是有大有小,和太陽的距離有遠有近。大器感覺自己連顆最小的行星也不是,自己的地位也就是顆衛星。
牛一點話題的中心是法律,正所謂到什麼山唱什麼歌。牛一點認爲現在法律的問題在於商業化不夠,許多潛力還沒能挖掘出來。一切都應該商業化,法律也不例外。如果不給法律界廣大從業人員鬆綁,增加更多創收機會,那麼戰鬥在一線的同志們就會永遠太清苦下去。他說在國外,法律都是商業化的,不僅律師商業化,警察商業化,連監獄也是商業化的,法律行業照樣可以出現上市公司。
牛一點的高論引起在座男士們的共鳴,一個個聽得容光煥發。所長露出了一抹幾不可察的微笑,不斷點頭:“牛記者真是我們的貼心人哪。”
而黑洞則不失時機進行補充:“商業化纔是最大的公正和公平,才能給法律從業者、罪犯和受害者最大的公平,最大的福利,商業化將使睡獅醒來,帶來一個嶄新的時代!”
黑洞以二把手自居的語氣,讓牛一點有些不快。他必須時不時糾正黑洞,才能強調自己的權威性。有錯誤要糾正,沒有錯誤製造錯誤也要糾正。
“話也不能說得那麼過激,那麼赤裸裸。”牛一點只用了一筆,就把黑洞的發言效果從畫龍點睛改成了狗尾續貂。
黑洞雖然及時發現自己功高蓋主,收斂一會兒,但過不了多久,他又技癢難忍,急切發言。
大器聽了,伸向酸菜魚的魔爪頓了頓,心說這人還真是不鳴則已,一鳴驚人。一種莫名其妙的感覺涌上他心頭,他現在只覺得,黑洞肚子裡的高見和妙語,並不比牛一點少。黑洞和他所講的商業化一樣,他也是一隻正在從酣睡中醒來的獅子,等他醒來,那氣勢,可就會有些嚇人了。
“每一次的改革,都會帶來紅利,有人得到紅利,就會有人失去利益,法律改革,也是一樣……”牛一點口若懸河,聲音穿透力極強,透過包間薄薄的一層牆,傳到了隔壁包間客人們的耳朵裡。
大器看看眉飛色舞的衆人,不禁嘆了口氣。飯桌上的不是大哥,就是叔叔,甚至伯伯級的,他一個半大小毛孩壓根撈不到發言的機會,只能認真地觀察每一個人,揣摩每一個人,牛一點的激情四射,黑洞的劍走偏鋒,所長的沉穩縝密,都使他受益良多。他有時候凝視說話人的表情,並進行目光交流。有時候則低頭凝神,想着每一個人的言外之意。還時不時視線下移,看看衆人的肢體語言。
在他又一次觀察着衆人餐桌之下不爲人知的肢體動作時,他忽然發現了一幕奇異景觀。李靜珊正在把她一隻未穿襪子、光潔如玉、小巧玲瓏的腳丫從涼拖裡抽出來。
看樣子像是她要踢人。大器估計她是要踢黑洞。因爲黑洞那傢伙是個缺乏自控力的話癆,此時又在搶牛一點的話頭和風頭,身爲女友,李靜珊得悄悄提醒他。
大器的判斷是對的。黑洞捱了急促的一踢,立即止住了自己的發言,把話題還給了牛一點。
牛一點從酸菜魚死不瞑目的腦袋上頭夾了一筷子,邊嚼邊說:“相關觀點,我們都會撰寫長文,製作專題,不光會轟動,還有行動……”
所長神色深沉,若有所思地頻頻點頭。
這時聽得無聊了,大器裝作不經意地一低頭,又發現了比剛纔更加奇異的景觀。李靜珊光裸的腳,又開始追逐牛一點。正經人牛一點慌忙逃避,她卻緊追不捨,她甚至撥動腳趾,輕撓他的小腿。
大器有些臉紅,更多的則是迷惑,李靜珊不是黑洞的女朋友嗎?夏小暖不是牛一點的女朋友嗎?他們兩個人搞這種小動作,到底在演的是哪一齣呀?
他又把頭擡起來,目光從幾個人臉上掃過,兩位當事人竟都若無其事,神情自然極了,與往常無異。李靜珊更是把身子湊近小暖,講一個笑話,小暖被逗得哈哈直樂。
大器看着這個漂亮的女人,心說這個女人還真是不簡單。
其他人不知道表面風平浪靜的飯局下面,別有一股暗潮洶涌,自然是該幹嘛幹嘛,大器與他們不同,他的慧眼早已看清了一切,不禁心懷慈悲地替小暖感到擔憂。小暖變了,和第一次在網吧裡看到的那個穿露臍裝的女孩比,已經成熟莊重多了,她現在一身正裝,高貴優雅,雍容大度,像是油畫裡走出來的。儘管如此,假如李靜珊要橫刀奪愛,她恐怕也未必是對手。
他也替黑洞擔憂,這個落魄的書生不知道花多大力氣才追上一個女朋友,卻沒用多長時間,這小女友就和牛一點搞起了曖昧。什麼是愛情?什麼是友情?男男女女的,都是這麼善變嗎?
大器又想起了顧盼盼,顧盼盼也會是這樣一類人嗎?自己和顧盼盼之間,以後也會發生點什麼故事嗎?大器像暴風中的海浪一樣,波濤洶涌。
快到上班時間,大家紛紛站立起來,飯吃完了,得結賬了,這頓飯花了三百多。黑洞想去結賬,卻發現夏小暖已經把賬結過了。黑洞臉上一紅,感覺非常不好意思。他向女朋友投去徵詢的目光:“不是說好的我結賬嗎?”
牛一點饜足地打了個飽嗝,笑眯眯地說:“這是對外招待費用,可以報銷。”
黑洞有些急了:“那也不能白吃呀,這錢靜珊已經批了,就沒有返回去的道理,本該用來結賬的這錢,我們別給直接吞了,回去得給所長做一面錦旗。”
牛一點用一種“好孩子長大了”的神情讚許地看看黑洞,鼓掌道:“這個創意好。”
所長卻一直在客套,此時撓撓頭,:“這好像不太妥當吧?”
“幹這一行出生入死,特別辛苦,還受誤解。別說一面錦旗,十面錦旗,也都不算過分嘛。”黑洞神色認真,畢恭畢敬地看着所長。
所長笑笑,說:“這倒是,太辛苦了,昨天夜裡四點都沒睡着……”說着就打了一個哈欠。
從餐館出來,大家各自返回。大器和他們方向相反,就沒和牛一點他們坐車,正要從亂哄哄的站前廣場穿過,去坐公交車,忽然聽見背後有人在叫:“大器!大器!蕭大器!”
好久沒有聽到有人喊他的真名,大器覺得十分意外,他不由扭過臉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