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一個春光明媚的早晨，一輛馬車正行駛在一條彎彎曲曲的山道上。八月的山嶺，是楓葉正紅的時候。置身於這紅遍的江海中，彷彿能讓人忘卻世間的煩憂……
走了片刻，馬車停在了路邊。車伕站起身來，望着這片河山，心中似有無數的感慨。
這時從馬車內出來一位婦女，靠在他的肩膀上，輕輕的說到：“老爺，您辛苦了。”
“想我王固一無地位，二無權勢，夫人卻跟着我吃了大半輩子苦，夫人是爲了什麼呢？”原來這對夫妻便是曾經被信帝封爲護國公的王固和妻子鄭氏。
“老爺您是英雄。”鄭氏神色堅定的說道。
“英雄？任何人都有可能當英雄。只有我，最不配當的就是那兩個字。”王固神色黯然。
也許他曾經有機會當個英雄，可惜他錯過了。在他的心中，一切的功績，都無法彌補三十年前他所犯下的過錯。
王固本是大燕的子民，父親爲了生計，在他很小的時候就帶着他遠走他鄉，在茲戎的邊城販賣一下南方的特產，做一些南方特色的小吃掙錢餬口。這裡雖然也算得上繁榮，可這裡的法律清楚明白的告訴他國的百姓，他們所過着的，是低人一等的生活。南朝的男子不許娶茲戎女子爲妻，而茲戎男子,不允許娶南朝女子爲正妻。他們的生命，就像螻蟻一樣輕賤。
這樣的日子，一過就是十年，他也已經習以爲常。父親年老體衰，自己也不得不幫着父親幹活，就在他快要忘記自己曾是大燕子民的時候，沉睡在內心深處的民族血液，被喚醒了。
這一天，他依舊上街擺攤。突然一隊騎兵衝了過來，將他的攤點撞翻了，可即便如此，自己還是要忙不迭的給對方道歉：“是小人的錯，小人千不該，萬不該。不該當了軍爺的道，求軍爺饒恕小人……”
那位將軍聽出了他的茲戎話語裡，有其他地方的口音，於是問道：“你可是南朝子民？”
王固一聽，便惶恐得渾身戰慄起來，跪下來求饒道：“軍爺饒命，小人幾歲便和父親來到這裡居住。十幾年來，早就把這裡當成了自己的家……”
只見那將軍身旁的將校在他耳邊說了幾句話，那將軍便好聲好氣的對他說道：“方纔是本將的馬匹失控，砸了你的生意。這錢，算是賠給你的，你拿了去吧。”說着，擲過來一錠銀子。
這一舉動讓王固很是奇怪，轉念一想，莫非是有事要讓自己去辦？還沒來得及細想，頭上便傳來了一句話。“你曾在南朝居住，可知道南朝各族的風土人情，氣候習俗？”
“在南朝的時候小人尚還年幼，因此不敢胡亂作答。待小人回家問過父親，再來回答軍爺。只是……小人的父親如今病重，急需銀兩買藥醫治……”王固當然知道，茲戎兵將爲的是要知己知彼，而自己不願意做賣國賊，就只能對其推脫。爲求脫身，但又擔心對方不放自己，才砌詞說道。
“好，等你回家問清楚了，就到城南軍營來找我吧。如果你的回答能讓本將軍滿意，你會得到剛纔那錠銀子的十倍。”將軍對他說道。
王固撿了銀子，飛快的跑回家中，便開始急急忙忙的收拾細軟，這一舉動讓王父很是奇怪。於是開口問道：“固兒，這到底發生了什麼事？”
“爹，大事不好啦！茲戎正在秘密籌備，準備出兵攻打我大燕。剛纔有個茲戎將軍問我有關於大燕的國情，被我砌詞推脫掉了，他告訴我想好了可以到軍營裡找他。我想再過不久，他們就會找上門來，到時候咱們想走也走不掉了……”王固並沒有停下手上的事情，急促的說道。
“固兒，你好糊塗啊！既然已經知道他們的陰謀，那就應該去。也許有機會可以偷出情報，好通知我大燕陛下及時出兵，讓無辜的百姓免遭屠戮啊。想我父子離開故土已經十年，也是時候爲國家盡一份力了。”王父對其子勸說道。
王固坐下來靜靜的想了一下父親所說的話，憶起了自己還小的時候，曾經因爲自己是大燕國的子民而感到無比榮幸和自豪。而這十年來，在自己心中居然不敢以大燕子民自居，爲此他感到無比的愧疚和羞恥。
想清楚之後，他毅然決定前往茲戎軍營偷取情報。但他不放心自己的父親，對他的父親說：“爹，您趕快收拾東西，馬上出城。待我偷到了情報，咱們一起回到大燕，回到咱們的故土。”
只見王父搖了搖頭，說道：“爹不能走，若是讓他們知道爹走了，只會使你更加的危險。爹要留在這裡，等你回來，到時候咱們再一起走。”
王固見父親如此堅決，於是換好了行裝。就在他快要走出家門的時候，父親對他說：“固兒，你要時刻記住，一旦決定去做，就不能忘記自己的目的，千萬不能動搖。不管發生什麼事，你都要忍耐，只要到達了目的，一切的犧牲都是值得的。”王固似懂非懂，出了城就往城南軍營而去。
傍晚的時候到了軍營門口，被守衛的士兵攔了下來。王固對守衛的兵丁說道：“軍爺，小人是早上市集上的小販。有位將軍問我關於南朝的國情，我是來向將軍彙報的。”
經過通傳，王固進到了軍營之中，見到了早上撞翻自己攤點的那位將軍。
王固如數家珍的跟那位將軍講述起大燕的情況。說了大概半個時辰，一個將校進到帳子中，在將軍耳邊說了些話。將軍對王固說道：“本將軍還有點軍務，去去就來。這裡是軍營重地，你千萬不可以到處亂闖。”將軍說完就走了。
早已精通茲戎語言的王固隱約聽到“可汗”“陛下”一類的字眼，並沒有多想，此刻他一心想的是找到有用的情報。
在帳子中翻了半天，只找到一份茲戎出兵的兵力配置，還有部分後勤物資的調運明細。關於糧草的屯放和調運以及出兵籌備情況，並沒有找到多少。
此時遠遠聽到人聲，不由得多想，迅速跑出營帳，奪過一匹戰馬，一下子衝出了軍營。
跑了不到半刻鐘，身後就傳來了震天的喊殺聲。王固本身不善於騎馬，逃跑的速度並不是很快，不久便快要被身後的追兵趕上。
他一邊駕着馬逃跑，一邊還要躲避着身後飛來的流矢。沒過多久，後肩上就已經中了一箭。肩膀上的劇痛，使他一下子失去了平衡，落馬滾下了山坡底下。
這個時候天色漸漸暗了下來，茲戎追兵以爲射殺了奸細，便不再尋找奸細的屍首，收兵回了營寨。
待王固醒來的時候，已經是第二天的早上。他拿出匕首砍下箭頭，從後面將箭矢拔了出來，找到一條小河簡單的處理着傷口。
他一想到父親還在危險之中，便一刻也等不下去，喬裝打扮悄悄的混進了城。在回到家的那一刻，他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家中庭院一片狼藉，房中也是凌亂不堪。一想到父親被人抓走了，他心中便一片混亂。
在進到內室的時候，他終於見到了自己的父親。父親他，一頭撞死在了自家的牆上。想起了父親對自己說的最後一句話，王固便大哭起來：“爹，您是寧死也不願意拖累兒子啊，是兒子害了您……”
是啊，忍耐。人可以輕易的死去，卻不能輕易的活着……
聞得茲戎出兵的消息，同時也傳來了茲戎國王封鎖邊境各城的命令。多日之後，王固終於找到機會潛出了城。趕了幾百里路，馬也累死了，他只能步行趕回大燕，希望能將情報及時送到。
這時的邊境早已是戰雲密佈，他不知道燕軍的主力駐紮在哪裡，只能朝燕都的方向趕，希望能夠送到京師，由兵部的快馬傳去情報。
不知道走了多少天，他終於來到了大燕的邊城，整座城都瀰漫在緊張的氣氛中，各級衙門都在緊張的籌備着戰時所需的物資。
一個多月的路，眼看着就快到達目的地，想到明天就能將情報送到大燕官員的手中。他的心情頓時放鬆了下來，疲憊不堪的身心再也支撐不住，倒了下去。
第二天醒來的時候，前線傳回了令人最不願相信的消息，大燕兵敗了。主帥靳風和五萬多將士一起葬在了草山原。父親的死，自己的付出，換回來的只不過是一堆廢紙。他厲聲狂吼，想將胸中的悲和怒一起發泄出來。
只可惜，這些都已經換不回他的父親，還有那五萬多將士的性命。
英雄，只是那英烈祠裡的雕像。曾經讓敵人聞風喪膽，如今卻只能將伴隨着榮耀和痛苦的那份哀思留給親人。
“或許英雄不是我的宿命，我要做的，是守護親人的神，是懲戒敵人的鬼。”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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