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黃葉飄飛,一片黃葉,飄落在穿城鼠三郎的面前。

三郎突然亮劍,手挽劍花寒光一閃,這片黃葉立刻變成了十二小片,然後隨風飄散,落下。他和路雲飛、丁兆雄分手後,就在苦練劍術,因爲他也想做一個殺手。

三郎皺着眉,回劍人鞘。

他並不滿意這一劍,雖然這一劍的速度,已經快得不能再快,幾乎已達到了快劍的極限,但如憑這種劍法,就想一舉稱霸武林,似乎還不足夠。

爲了這件事,他曾不遠千里,遠赴千山鹿谷向萬妙祖師莫凡誠懇地請教。

萬妙祖師莫凡,是江湖上與金牌殺手齊名的劍手。

那一戰,發生在六年前。

當年莫凡挑戰路雲飛,因爲路雲飛將關東七怪等,在八招之內便全部殺死。

莫凡雖然不是長白劍派的人,關東七怪卻是他最喜歡的七個年輕朋友,他挑戰路雲飛,一半是爲了替他們報仇,另一半是爲了償還自己的心願。要江湖人知道他除了妙手空空神技外,劍術也是一流的。

他早就想試一試,自己的無影劍法堤不是能夠勝過路雲飛的斷流劍法,那一戰的結果,斷流劍法還是勝了半招。

如果路雲飛勝的不是半招,而是一招的話,莫凡的頭顱,只怕已被齊中削開兩半。

莫凡終究還是受了重傷,他的左半邊臉,被路雲飛的斷流劍,削去了一小半,他的耳朵少了一隻,臉龐少了四兩肉。

路雲飛劍下,多少年來,唯一能夠倖存性命的,就是這位名滿天下的萬妙祖師。

三郎找到了莫凡,在他面前露了幾手,連莫凡都不能不承認,他的劍法已足夠用驚世駭俗四個字來形容。

三郎問莫凡:“這劍法能不能進得了公子堡?”

公子堡的堡主是曲君武。

三郎要進公子堡去殺曲君武,是爲了要和金牌殺手、寒星劍手齊名。

莫凡一直沉默了許久,都沒說話。

三郎也沒追問,他在等,等待莫凡的答覆。

同時,也在等待一個擊殺的好機會。

沒有人想得到,三郎這個年輕人,已經變成一個極端危險,極端可怕的冷血人。

他與莫凡,根本無仇無怨,而且還師出同門,爲了想證實自己的劍法是否勝得了莫凡而已。

如果能勝得了莫凡,也一定能殺得了曲君武,因爲莫凡的劍法高強,連路雲飛都未能將他殺死。

三郎在等莫凡的答覆,結果莫凡答覆了,他的答覆只有短短的兩個字:“不能。”

三郎既然已經獲得答覆,立即就拿莫凡作爲試劍的目標,突然向莫凡刺出了九劍,劍劍是殺着。

三郎早已看見莫凡的手,距離牆上的劍只有半尺,只要他一出劍,莫凡也有足夠的時間拔劍自衛。

哪知莫凡竟然沒有拔劍。

三郎九劍驟發,去勢急速如電,莫凡手中無劍。就算他變成了一隻飛鳥,也絕無法躲閃得開。

九劍之後,莫凡已連中兩劍,成了個重傷之人了。

三郎怒道:“你爲什麼不拔劍?”

莫凡苦笑,悽然低聲道:“拔了劍等於沒拔劍,這又何……苦多此一舉?”

淡淡一笑,這位名震江湖神偷妙手,飄身退出十丈以外,轉身離去。

三郎喃喃地道:“爲什麼拔劍等於役拔劍?”

三郎終於伸手,將掛在牆上的神劍拔出。

劍出鞘,竟然空空,只有劍柄,不見劍鋒,一代劍客,原來竟已毀劍十六年,今生誓不再用劍。三郎練劍亦已告一段落,他得去找路雲飛、丁兆雄了。

秋夜,新月如鉤。

西風既急且勁,羅飛在勁風中練劍,他一定要憑手中的這一支劍,殺了曲君武,除了殺曲君武,天下間已再沒有值得他重視的事了。這又是一個練劍的瘋狂者,他是羅飛。

他,究竟與公子堡堡主有什麼深仇大恨?

他會將名重武林的曲君武殺死嗎?

現在,誰都不知道,誰也不能斷定。

羅飛已決定在十月初七那天,擊殺曲君武。因爲十月初七,正是曲君武與五英山莊的雷萬英一決生死的日子。

九月初五,黃昏。

雷萬英在五英山莊大門外坐着。

五英山莊的五英,是雷萬英、姜靈英、秦起英、燕如英和關興英,五人合稱中原五英。

二十年前,中原五英只要隨便說一句,便足以震動天下武林,他們若說要殺誰,誰就必活不成。

因此,江湖上從來沒有人敢開罪五英山莊。

即使是高手人才輩出,富可敵國的南宮世家,和雄霸江湖數百的蜀中唐門,他們都不敢輕易開罪五英山莊的人。

唯一例外的,就是距離五英山莊西南,百里外的公子堡。

別人不敢得罪中原五英,但曲君武就敢。

二十年來,公子堡的人與五英山莊形同水火,勢不兩立。

現在,曲君武對公子堡與五英山莊的鬥爭形勢,感到很滿意。

雖然五英山莊並未垮臺,但經過了許多次大大小小的戰役之後,五英山莊顯然已屈居下風了。

昔日威震江湖的中原五英,如今已只剩下雷萬英、秦起英和燕如英三人。

五英中的姜靈英和關興英,已分別在數年前,死於公子堡的公子劍法之下。

公子堡堡主曲君武有七個絕對忠心的弟子,他們每人都獲傳了四十九招公子劍法中最後七招殺手絕着中的一招。

他們的姓名是單天雄、趙世雄、花劍雄、柳如雄、陸義雄、黃信雄、石蓋雄。

石蓋雄年紀最輕,只有二十一歲,但五英山莊的關興英,就是死在他劍下的。

在五英山莊裡,雷萬英有絕對至高無上的權力。

不但五英山莊的人要絕對服從他,就是方圓百里內一切大小城鎮幫會中人,也都要絕對服從他的每句話。

雷萬英的話,就是這兒的法律。

國有國法,家有家規,雷萬英的法律,雖然有時候看來嚴峻一些,而且嚴峻得幾乎殘酷,但誰也不能否認,雷萬英是個喜歡公平正直辦事的人。

他絕不徇私護短,五英山莊裡若有任何人敢做出違反他訂下來的法律,那人就一定會受到嚴厲的懲罰。

在雷萬英的法律裡,辦事不力也是一條罪,而是一條大罪,任何人若辦事不力,他所得到的懲罰絕不會輕。

尤其是五英山莊面對着公子堡這種強敵,如果還任由門下衆人辦事馬虎,五英山莊一定會垮得更快。

姜靈英死在單天雄之手,關興英死在石蓋雄之手,這等深仇大恨,雷萬英是絕不會忘記的。

所以,他對五英山莊每一個人的要求,都十分嚴格。

他要將莊裡每一個人,都訓練成精悍敏銳的武士。

他要增強五英山莊的實力,在一個月之後給曲君武一個迎頭痛擊。

一個月之後的十月初七,正是曲君武七十大壽的好日子,那一天,公子堡一定會非常熱鬧的。

雷萬英到時將會送一份禮物給曲君武,這份禮物,當然很夠份量,足以令曲君武爲之瞠目結舌。

現在,雷萬英坐在五英山莊前,是在等一個消息,他派了幾個最能幹的年輕弟子,去找寒星殺手丁兆雄。

晚霞消逝。

黃昏已不再是黃昏,夜幕已垂。

雷萬英仍然坐在莊門之外。

四周很靜寂,莊門忽然輕響,一個身穿寬袖藍衫的中年人,緩緩的走近雷萬英身旁,輕悄悄的。

這個人就是五英的老三秦起英,秦起英是五英里唯一還沒有結婚的一個。

有人懷疑這個已經五十歲的秦王莊主,身體是否有毛病,有人甚至以爲他是個天閹,所以不結婚。

但雷萬英卻不以爲然,因爲他知道這位三弟,每月的初一和十五兩天,總會靜悄悄的騎着快馬,到七十里外天堂鎮去找梅婆子。

梅婆子在天堂鎮,最少擁有三十名豔妓,其中當然有幾個特別美豔,價錢也特別貴的上等貨色。

雷萬英雖然不大喜歡理會盟弟的私事,但他也曾聽梅婆子說過幾句瘋言瘋語,說秦起英的功夫厲害,她的姑娘們都怕了他。

那究竟是什麼功夫?雷萬英雖沒追問,心中卻作出了會心的微笑。

雷萬英也是男人,所以,秦起英沒有娶老婆,他很體諒他,因爲秦起英是最討厭別人整天向他-羅嗦嗦的人。

既怕娶妻娶了長舌婦,不如不娶。

這,大概就是秦起英一直不結婚的理由吧!

夜色蒼茫,四周仍然十分寂靜。

雷萬英忽然笑了笑,向秦起英道:“阿保和阿維回來了。”

阿保和阿維,就是雷萬英派出去找了兆雄的弟子。

秦起英點點頭道:“是的。”

“找到了?”

“不負大哥所望。”

“人呢?”

“已去了天堂賭坊。”

風和日麗的好天氣。

距離五英山莊七十里外的天堂鎮,今晚仍和平常一樣,相當熱鬧,人來人往,穿梭不息的。

天堂鎮,雖然不能算是個大城鎮,但這裡卻有大鎮都難見到的好地方,好去處。

對於好色之徒,最好的去處當然是天堂鎮上的胭脂院。

胭脂院裡,不但有最好的女人,也有最好的佳餚美酒。

除了胭脂院外,金骰子賭坊更是一個充滿刺激的地方,你想賭多久,只要還有一個客人在,金骰子賭坊就會讓你玩下去。

你要是想賭個通宵達旦,這裡的荷官一定奉陪到底。

而且,你要賭多大,便可以賭多大,就算搬一座金山銀礦來到這兒,也不愁沒有豪賭的對手。

曾經有不少的豪賭客,在這裡輸了大錢.也有不少運氣奇佳,手風旺盛的幸運者,在這裡贏了大錢。

當然,金骰子賭坊永遠都是大贏家,因爲無論賭客是輸是贏,賭坊都一定從賭注方面抽取了利潤。

所以,長賭必輸這四個字,是半點也沒錯的。

今天,丁兆雄卻在這兒長賭,整整賭了一日一夜。

他賭的是骰寶,他下的注不大也不小。,

但他手裡的銀票,卻有厚厚的一疊,如果他的賭運不太差,而又一直都用這種注碼押下去的話.他大概可以賭半個月的時間。

所以,金骰子賭坊的大老闆敢斷定,丁兆雄並不是爲了賭錢而賭錢,他一定是另有目的的。

金骰子賭坊的大老闆,是雷萬英的同姓兄弟雷季霖。

從外表上看起來,雷季霖相貌淳厚端正,是個很老實的老實人,一點也不像是個賭坊的大老闆。

同時,他更不像是個忘思負義的人。

然而,人不可貌相這句話,真是半點也不假,他的確是個每天大殺三方的賭坊大老闆。

他經營的生意已經是吃人不吐骨,他手下的打手,更是吃人不吐骨,而他自己本身,更是一個忘恩負義的人。

在那一帶地方上,幾乎每一個姓雷的人都知道,雷季霖本來只不過是雷姓宗親裡的一個無名小卒。

如果沒有雷萬英的提拔,他現在恐怕還是一個窮措夫。

雷萬英在二十年前,全力支持雷季霖,將金骰於賭坊從周家三霸手裡搶過來,使雷季霖終於能夠獨當一面,成爲富甲一方的賭業巨頭。

當時,周家三霸是天堂鎮上,最兇狠的三位大爺,但雷萬英一出手,這三霸立刻就變成了三鬼。

雷萬英對待雷季霖,可算情至義盡,即使是同胞親兄弟,也未必能夠做得到像他這種地步。

但雷季霖卻在羽翼稍爲豐滿的時候,便背叛了雷萬英。

他背叛雷萬英,因爲雷萬英早早訂明,要他每年將賭坊的利潤奉獻五分之一,作爲五英山莊的一部份開支經費。

最初五年,雷季霖照付。

但第六年,雷季霖拒絕繼續將這筆數目繳付,這種做法,無疑的就是公然的背叛雷萬英了。

他敢如此斗膽,只因爲他已得到了公子堡作爲撐腰,同時,曲君武甚至將侄女兒下嫁雷季霖的次子,彼此親上加親。

爲了這件事,雷萬英一氣之下,在病牀中足足躺了三個月。

終於,雷萬英在兩年之後,火拼金骰子賭坊。

那時候,金骰於賭坊已完全在公子堡勢力範圍下庇護着,五英山莊並未能砸垮這座金骰子賭坊。

雷萬英吃了一場敗仗。

結果,金骰子賭坊的幕後大老闆,就變成了曲君武。

這件事,江湖上的人大都知道,丁兆雄不聾不瞎,當然也知道。

雷季霖忘恩負義,雷萬英一定欲殺之而甘心。

丁兆雄一直在金骰子賭坊賭錢,就是要找個機會,殺雷季霖,殺雷季霖,是雷萬英花二十萬兩銀子要他做的一件事。

雷萬英花費二十萬兩銀子請丁兆雄,除了殺雷季霖外,另外一件事就是要他去找一個人,那是一個與五英山莊頗有淵源的人,他的義侄路雲飛“金牌殺手”路雲飛。

路雲飛的父親在世時,與雷萬英是八拜之交的金蘭兄弟。

雷萬英從未見過路雲飛。

路雲飛浪跡江湖,要找他並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但是雷萬英卻有把握,因爲他有把握找到丁兆雄,而丁兆雄是路雲飛的結盟好兄弟,也一定會有把握找到路雲飛。

丁兆雄收了二十萬兩銀子的報酬,當然要做些值二十萬兩價錢的事。

雷萬英要他殺雷季霖,他一定要殺,而且不是偷偷下手暗殺,他要光明正大的,在金骰子賭坊裡公然取雷季霖的命。

這也是雷萬英的條件之一。

雷萬英要讓每一個人都知道,誰背叛了他,誰就必死,即使有公子堡這樣強力的後臺庇護,也一樣要死。

在骰寶桌前,丁兆雄又輸了一注。

他押“大”,結果開出來的點子卻是三點,賭客莫不譁然,因爲三點已經是最小的點數了。

丁兆雄輸掉了這一注,他一點也不在乎,二十萬兩的銀票再輸三百注也是輸不完,而日他已看到雷季霖的腳步,正向骰寶桌移近。

他雖然從未見過雷季霖,但他知道除了雷季霖之外,不會有人像他這種豪闊的氣派,和重重周密的保護。

在雷季霖兩旁,最少有十個打手在暗中保護。

一個人的財富多了,性命自然值錢,值錢的性命,當然要好好的保護着,以防遭受到任何的傷害。

雷季霖對於這十個保護自己的保嫖,感到很滿意。

丁兆雄忽然冷冷地道:“雷老闆,你身後的十個人,都是飯桶!”

雷季霖皮笑肉不笑,淡淡地道:“這位年輕朋友,大概是輸昏了頭。”

丁兆雄突然站起,冷笑道:“殺你這種人,就算再輸個三日三夜,頭腦再昏腦十倍,依然遊刃有餘。”

雷季霖笑了,笑裡充滿輕視之意:“你果然不是來賭錢,而是來送命的。”

丁兆雄眼中殺機已露,眼皮卻收縮眯成了一線,道:“不錯,我是來送命不過是送你的命上西天。”

骰寶桌旁圍賭的賭客,已紛紛退散一旁。

雷季霖身後的十個保縹,卻一齊衝了上來。

丁兆雄將劍從鞘中緩緩抽出。

劍鋒一閃,晃如驚虹驟現。

雷季霖立刻後退了兩步,失聲叫了起來。

“寒星劍!你就是丁兆雄?”

“丁兆雄”這三個字一出口,連那十個一齊衝上來氣勢洶洶的保鏢,也都爲之臉色大變。寒星劍就是寒星殺手,金牌殺手的弟兄。

了兆雄劍甫亮,人已到。

十個保鏢聯成的行列,立刻被衝出一個缺口。

兩個保鏢瞬間便倒了下去,血光飛濺。

但是了兆雄並未施展殺着,他要殺的不是這兩人,他們只是頸際被劃破一道血痕,劍鋒人肉僅半寸左右。

那兩個保鏢一時間還以爲腦袋已經不保,驚得臉無人色。

丁兆雄人已繼續欺身前進,直逼向雷季霖,雷季霖的武功,雷萬英向來頗爲讚許,認爲挺不錯的。

但在丁兆雄劍下,雷季霖竟無招架之力。

竟然是一劍穿心,立死無救!

丁兆雄的任務就這麼簡單的完成了!

雷季霖被殺,那十個保像竟然無動於衷。

丁兆雄回劍人鞘,冷冷地道:“你們十個人,果然都是飯桶!”

突然間,人叢中有人在嘆息,幽幽的說道:“想不到,寒星殺手丁兆雄,竟然是飯桶中的飯桶。”

金骰於賭坊裡燈火依舊輝煌,但丁兆雄看見嘆息之人的面孔後,眼色卻變了。

這個在嘆息的人,就是公子堡堡主曲君武的弟子,排行第四,年方二十七歲的柳如雄。

柳如雄的人品長得很不俗,身材不太高,卻也不矮,肩膀寬闊,腰卻很細,穿了一襲藍長衫,腰間繫着金色腰帶,腰帶上斜懸着一柄劍。

柳如雄一生只用劍殺人!

每殺一個人,他就在劍柄上用小刀劃一個小小的十字,現在他的劍柄上已划着二十九個十字了。

第三十個十字,他相信不久之後就可以用小刀刻在劍柄上。

第三十個十字要殺的人就是丁兆雄。

雖然了兆雄近來在江湖上的名氣很大很響亮,但柳如雄還是沒有把他看在眼內。

因爲柳如雄的劍,曾經殺過不少像了兆雄這樣名氣響亮的武林人物,他覺得這些人,似乎都有浪得虛名之嫌。

剛纔丁兆雄一劍就將雷季霖殺死。”……

但是,柳如雄對那一劍並不怎麼欣賞。

如果說那一劍就是丁兆雄劍法中最凌厲的一劍的話,柳如雄甚至會不屑親自出手來對付他。

但柳如雄隱隱中卻有種感覺,丁兆雄那一劍,實在很隨便,他並沒有將真實功夫完全使用出來。

所以,他決定還是露臉來收拾了兆雄。

丁兆雄並沒有問柳如雄姓甚名誰。

柳如雄同樣的,也沒有問丁兆雄。

彼此既然都已經知道對方是誰,又何必多此一舉呢?

但是,丁兆雄還是有些話非問柳如雄不可,他冷冷地問道:“你說,我爲什麼是個飯桶中的飯桶?”

柳如雄悠然一笑,道:“你以爲已經完成了雷萬英交付給你的任務?”

丁兆雄一怔道:“這個……”

柳如雄向倒在地上的雷季霖一指,淡淡一笑道:“你以爲雷季霖真的會這麼容易,就給你一劍穿心殺死?”

丁兆雄嘆了口氣,眉頭微皺道:“我也正在這樣想,雷季霖的武功就算太差,也絕不會膿包成這個樣子。”

柳如雄點點頭道:“所以你根本就殺錯人了。”

“他不是雷季霖?”

“不錯。”

“他是誰?”

“他不過是雷季霖手下的一個無名小卒。”

“哦!所以你就說我是飯桶中的飯桶?”

“難道你認爲我說的不對嗎?”

“你說的不錯,告辭了!”

丁兆雄的腳步剛移動,柳如雄立刻就厲聲喝道:“站住!”

“還有事?”

“哼!金骰子賭坊豈是你說來便來,說走便走的地方?”;丁兆雄停住腳步道:“我要殺的人是雷季霖,不是你!”

柳如雄道:“你苦想離開這裡,就得先把我殺了。”

“你以爲我不敢?”

“敢就動手吧!”

“你還年輕,何苦一定要冒這種險!”

柳如雄冷冷一笑道:“如果殺你這種人也算是冒險的話,怕屠夫宰條豬也是一件大大冒險的事了。”

“你一定要逼我動手?”

柳如雄突然縱聲長笑道:“今天你是第三十個死在我劍下的人,這一點該是你永遠值得驕傲的事。”

笑聲穿雲裂石,連屋脊都像是快被震落下來。

柳如雄的長劍已亮出,整個人的氣勢更是威猛不凡。

丁兆雄仍站在那裡,紋風不動,他一向是個沉得住氣的人,尤其是有人要殺他的時候,他更能沉得住氣。

人叢中忽然有人輕嘆道:“柳如雄命中註定,只能殺二十九個人。”

聲音雖然不大,竟是整個賭坊的人都清晰可聞。

但沒有人知道是誰在說這種話。

只有丁兆雄聞聲知人,知道說這話的人是他的大哥“金牌殺手”路雲飛。

丁兆雄在這裡豪賭了一天一夜,除了要殺雷季霖之外,還有另一個目的,就是等路雲飛。

因爲他已通知路雲飛,他在金骰子賭坊等他。

武林中,的確有不少浪得虛名之輩,這些人最致命的地方就是名氣太響亮,而真實功夫卻只有名氣的一半。

柳如雄曾經遇過不少這種人,這種人雖然都死在他的劍下,這絕對不是他的福氣,因爲只有使他變得過分自信。

過分自信就等於一隻瞎了眼睛的盲牛。

高手相爭,無論缺乏自信或過分自信,都是一件極其危險的事。

雖然柳如雄的劍法如何,路雲飛從未見過,但他見過了兆雄的劍法,他知道會是誰勝誰敗!

丁兆雄的劍法,是殺人的劍法,每一招每一式,一旦給他命中,中劍者必死,絕無僥倖的餘地。

雖然,柳如雄的劍法也同樣地狠辣,同樣地毒絕,但路雲飛敢打賭,柳如雄必會死在丁兆雄的劍下。

因爲柳如雄沉不住氣。

反觀丁兆雄,卻冷靜多了!

柳如雄身形如飛,劍氣如練,一片光影寒芒呼嘯之中,柳如雄的劍迅速地貼地急進,自下穿射而上。

這就是公子七招殺着劍法中的第四式:“破雲擊月”。柳如雄以雙手握劍,劍勢更是快捷無比。

劍如魅影倏現,從一個任何人也想不到的角度裡,透穿而刺向了兆雄的咽喉。

丁兆雄仍站在原處,雙腿紋風不動。

柳如雄暗暗冷笑:“好狂妄的丁兆雄!”

但路雲飛一點也不替丁兆雄擔心。

因爲他是“寒星殺手”丁兆雄,柳如雄這一劍能夠殺死任何一個人,但卻一定無法殺死丁兆雄。

丁兆雄在殺人方面的經驗,畢竟遠比柳如雄豐富得多,越是懂得怎樣去殺人的人,也一定越懂得如何防止別人殺自己。

就只差一寸,柳如雄的劍便可以刺穿了兆雄的咽喉。

但就在這一剎那之間,丁兆雄整個人竟如鬼魅般的轉過了身子,閃到了柳如雄的背後來。

柳如雄死也不肯相信對方的身法竟會這麼快。明明已看到即將喪命於劍下的人,竟會在一瞬間問到自己背後。

柳如雄的劍仍然向前疾刺。

他去勢已老,回劍不及。

即使他能及時回劍,也已退了。

因爲了兆雄的寒星劍,已自他右背斜刺,刺穿了他的左胸心窩……

柳如雄甚至能夠清清楚楚地聽見,丁兆雄的寒星劍刺在自己肋骨時那種難聽、尖銳的輕響聲。

他整個身體都在抽搐。

臨嚥氣前,沒有說出半個字,因爲他已無話可說。

夜已深。

公子堡內卻仍燈火通明。

曲君武坐在廳中一張虎皮大椅上,神情肅穆,冷冷地瞪視着柳如雄的屍體。

在廳中,兩旁還有七個人。

其中六個是站着的,就是七公子中的其餘六個。

還有一個年輕武士模樣打扮的人,悠閒地坐在曲君武左首一張皮椅上,手裡不停地把玩一柄小刀子。

這年輕武士看來很斯文,也很溫和友替,但他卻是公子堡堡主曲君武門下最危險的殺手“鬼刀”勾千魂。

他手裡不停把玩着的小刀子,就是勾千魂的鬼刀。

鬼刀雖細小,但已有不少名震武林的高手,死在他這柄鬼刀之下。

不過自從十年前他開始跟隨曲君武之後,就一直沒有殺過任何人,這並非表示曲君武不重視他。

而且剛好相反。

曲君武越重視的人,越不會輕易讓他出手,因爲他不想把公子堡的全部實力,都暴露出來,讓他的敵人看得清清楚楚。他常常出外,因爲他有另一個身份是“仙劍”杜飛熊。

所以,非到必要時,曲君武絕不會讓勾千魂出手。非到必要勾千魂用刀不用劍。

曲君武坐在那張虎皮大椅上,已足足有半個時辰未曾講過一句話了,他不說話,誰也不敢開口。

直到曲君武開口說話的時候,大家卻爲之嚇了他。

因爲由君武忽然間就像一座突爆火山般,從椅上跳起來,大聲怒吼着,戟指柳如雄道:

“老子就說你是副短命相,果然一點不錯!”

勾千魂立刻接口道:“二十七歲就死在別人劍下,的確短命了些。”

曲君武突然走過去,用力一拍勾千魂的肩頭道:“何只短命了一些,簡直短命得不算是個人,一條野狗都比他長命!”

勾幹魂淡淡一曬道:“柳四公子雖然短命,但殺他的人也絕對長命不了多少。”

曲君武沉下了臉道:“丁兆雄究竟是什麼東西?”

勾千魂笑道:“他被人稱爲‘寒星殺手’。”

曲君武喉嚨裡發出了一聲低低的怒吼:“這個婊子養的王八蛋,竟然連四公子都敢殺,確有幾分膽色和本領,但當時金骰於賭坊裡除了柳如雄之外,難道便沒有本堡的人在場了嗎?”

曲君武一面說,眼睛卻只盯在一個人身上,這個人就是七公子石蓋雄。

石蓋雄是公子堡中,最年輕的一位高手。

他不但年輕,而且也最得寵,傳說曲君武將會在他七十歲大壽的那一天,將他正式收爲乾兒子。

曲君武曾娶妻三人,希望能有所出,結果卻連屁也沒放一個。

如果石蓋雄成爲曲君武的乾兒子,他將會成爲未來的公子堡堡主,乃是毫無疑問的事實。

但現在曲君武盯着他的目光,卻像是一隻飢餓而憤怒的獅子,隨時隨刻都會把他吞下肚子裡一樣。

石蓋雄很鎮靜,臉上沒有絲毫恐懼之色。

曲君武忽然衝上前去,一把抓住了他的衣襟。

石蓋雄終於緩緩的點了點頭,說道:“有的,當時金骰子賭坊除了柳四哥之外,我也在場。”

曲君武道:“柳老四現在已被人殺死,你卻連劍都沒有拔過,你和他究竟還算不算是兄弟?”

“我已經在他動手之前說過了!”

“說什麼?”

“告訴他了兆雄的劍法很厲害。”

“柳老四怎麼說?”

“他說丁兆雄和其他的人並無兩樣,都是浪得虛名之輩,他還罵了我一頓,說我長他人志氣,滅自己威風。”

“你阻攔不了他?”

“是的。

曲君武突然鬆開手,道:“你親眼看見他死在丁兆雄劍下?”

“是的。”

“你不敢立刻替他報仇,是不是怕了丁兆雄?”

石蓋雄搖搖頭。

曲君武又怒吼起來,大聲道:“你既不怕了兆雄,又不把他宰了爲老四報仇,虧你還有臉回來見我?”

勾千魂卻在這個時候插口說道:“石公子當然沒有輕舉妄動,完全是遵照老爺子您的吩咐親辦事。”

曲君武揹着手,瞪眼道:“我幾時教過別人貪生怕死,對兄弟朋友的死活置諸不理的?”

勾千魂道:“但您老人家曾經吩咐過大家,在緊急關頭的時候,千萬要沉住氣,別作無謂的犧牲。”

曲君武皺皺眉,冷冷地道:“可是石老七並不怕丁兆難,他不是柳老四那種驕傲而又愚昧的傻子,他一定有更好的辦法可以對付得了丁兆雄,把他的頭顱割回來給我消這口氣,但他卻沒做。”

突然,大廳外有人淡淡地笑道:“可是當時在賭坊裡,還有一個比丁兆雄更難對付的人,這一點老爺子就不知道了。”

曲君武一直沉着的臉色,忽然寬朗了些。

因爲金骰子賭坊的老闆雷季霖來了。

雖然金骰子賭坊已經在公子堡的庇護和控制之下,但雷季霖畢竟並不直接隸屬於公子堡的。

對待客人,當然得比較客氣一點。

雷季霖果然還沒有死。

丁兆雄殺的,只不過是雷季霖手下的一個無名小卒。

從這件事上看來,雷萬英的確恨不得立刻將雷季霖置諸死地,否則,他也不必鄭重其事,重金聘請丁兆雄來做這件事。

可惜,丁兆雄並未能完成任務。

雷季霖仍然活得很好。

曲君武很重視每一個和自己有密切關係的人。

雷季霖和他的關係,現在已越來越密切了,他絕不肯讓雷季霖死在“寒星殺手”丁兆雄的劍下。

因爲他知道雷季霖早在十餘年前,便已開始秘密訓練了一隊精英武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