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間似是靜止了般,所有視線都凝固在進門的女兵身上,空氣間掠起陣陣寒氣,徹骨的冰寒在肌膚上掃過,令他們不約而同地停下動作和聲音。
在空中騰飛的端盤漸漸朝站立門口的夜千筱飛去,湯水、米飯、小菜全部懸浮在空,四處彈開的範圍尤其大。隨着端盤的靠近,那一雙雙眼睛放慢了般一點點地睜大,心也猛地被提了起來,擔憂和緊張的思緒在蔓延。
“叮——”
端盤砸落的聲音清晰入耳,在寂靜無聲的食堂裡異常響亮。
同時,也讓所有人訝然驚醒。
就在電光火石之間,夜千筱不慌不亂地往前走了兩步,那端盤便掠過她的頭頂,“咣”地一聲落地,就連湯水米飯都嘩啦啦地從夜千筱身後落下,不曾有絲毫沾染到她的身上。
聽到端盤落地的聲音,再看着毫髮無傷的夜千筱,幾乎所有人都下意識地鬆了口氣。
然而,這口氣才鬆到一半就猛地頓住,衆目睽睽之下,只見夜千筱頗爲慵懶地彈了彈肩膀,不等人反應過來就將“扔端盤的罪魁禍首”給揪了出來,抓住那男兵的衣領時那冷冽冰寒的眼神,頓時嚇得所有人一個哆嗦,只覺得硬着頭皮站在原地都有些困難。
按理來說,就算夜千筱今天當衆出了風頭展現實力,也不應該讓這些血氣方剛的新兵這般反應。
可偏偏夜千筱的氣場過於強大,被她的眼神掃到就宛如被鋒利的尖刀給分割,再加上她的動作突如其來,這羣新兵一時半會兒也來不及反應,在震撼的同時無端地對她增添了幾分心悸。
夜千筱抓住男兵衣領的手一緊,沒等男兵醒悟後發火,整個人便倏地逼近,驚得那男兵愣了愣,再盯着面前那張精緻漂亮的臉蛋,一張臉便不由自主的紅了。
然而,羞憤的感覺很快就被從心底竄起的寒氣給壓制住。
“哥們兒,我們辛苦做出來的飯菜,就被你這麼給糟蹋了,能給個解釋嗎?”
夜千筱眉目微冷,看不出她的具體情緒,壓低的聲音裡剋制着語調,有些冷,滿是警告,緩緩地彷彿鑽入每存肌膚,令人不由得汗毛倒豎,沒來由的恐懼從心底裡升了起來。
“對不——”那男兵下意識地張口想要道歉,話說到一半才赫然反應過來,猛地感覺到其餘新兵們警告的眼神,便識趣地將最後一個字給嚥了下去。
眼見着這個男兵慫了,旁邊忽然走出另一個男兵來,氣勢洶洶地衝着夜千筱吼道:“你們的飯菜差成這樣,就算是豬都吃不下去,不說你們糟蹋食材就已經算好的了,你們有什麼資格來說我們?!”
這邊話音落卻,其他人便紛紛開始嚷嚷,無數髒話和諷刺齊齊冒了出來,指責和附和,好像勢必要將炊事班的飯菜貶得一文不值。
食堂再度陷入鬧騰的氣氛,夜千筱有些煩躁,將手中男兵給推到了一邊,視線掃向炊事班其他的幾個人,視線正好跟神色惱怒的劉婉嫣撞上。
劉婉嫣皺了皺眉,旋即朝夜千筱的方向走了過來,環顧了下四周後,便壓低聲音在她耳邊解釋道:“班長做飯前出去了,下午是其他人掌勺,飯菜的質量有點兒下降。”
微微挑眉,夜千筱有些瞭然。
劉班長的廚藝自然無話可說,據說當兵之前學的就是這行,家裡也是開餐館的,所以炊事班其他人的手藝是絕對無法跟他抗衡的。但是,做菜的都是些耳濡目染的,劉班長也私下裡教過他們,就算劉班長臨時離開,他們也是能夠獨當一面的。
所以,飯菜的質量就算有些下降,也不至於鬧到這種地步。
唯一的原因是這些新兵存心要來找茬,抓住點兒小事就鬧得沸沸揚揚的,力爭要讓他們炊事班的出糗。
視線淡淡地從食堂內掠過,其他的人都不在,站在這裡的都是些剛來的新兵,偌大的食堂頭一次顯得那麼寬敞空蕩。但在這羣起鬨的新兵中,也有些很不願意“配合”的,他們端着自己的飯菜坐在偏僻處,完全不管其他新兵是如何的鬧騰,自顧自的吃着他們的飯菜。
而在幾十來個人之中,夜千筱的熟面孔也有不少,比如喬玉琪、宋子辰、施陽等,都是些新兵連認識的老熟人。
“我們怎麼辦?”
望着雲淡風輕的夜千筱,劉婉嫣問的同時,心裡想着卻是這位的度量倒是夠大的,這羣傢伙都找上門來鬧事了,她還能保持冷靜。
要知道,其他的炊事員已經準備好鍋碗瓢盆擼起袖子打算幹架了,除了縮在廚房不敢出來的溫月晴,就連副班賀茜都滿是怒火的走了出來,只要一言不和她隨時都有可能撲上去跟那羣新兵“撕”的架勢。
夜千筱動了動手腕,眼底折射着細碎的光芒,她脣角微揚,果斷的蹦出兩個字,“鬧唄!”
既然讓對方存心想要找茬,那他們無論如何解釋這件事都得繼續鬧下去,最後沒有辦法收場了估計也是打上一架各自消氣,或者爆發前被領導抓住、嚴厲批評一頓。
不過,他們都這麼不怕事了,她就來幫他們一把,不妨將事情鬧得更大點兒!
“來,讓他們安靜安靜。”
夜千筱忽然朝劉婉嫣擺了擺手,悠長的眼神裡帶着絲絲深意,明顯的暗示意味。
劉婉嫣雙眸微微米奇,她從來不是個怕事的人,雖然很大程度上也被部隊裡的規矩給限制了,但刻在身體裡的反骨卻是限制不了的。
只要給她個場合。
沒有任何遲疑的,劉婉嫣在附近掃了眼,直接往旁邊走去。
緊接着,“砰——”
在嘈雜的聲響中,猛地傳來震耳欲聾的撞擊聲,“轟”地猶如平地驚雷,嚇得每個人緊閉嘴巴下意識朝那方向看了過去。
衆多目光中,只見劉婉嫣站在張餐桌前,手裡拎着張可移動的椅子,此刻那椅子正橫倒在餐桌上,跟原本擺在上面的餐盤和飯菜進行了親密的接觸,而靠近她的幾個新兵,臉色都被嚇得有些扭曲,眉頭冷不防地直抽搐。
如果說夜千筱是霸王的話,那劉婉嫣則是徹底地土匪,她發狠的時候不會估計形象和場合,像現在這樣的情況,要是沒有這條凳子,她甚至有可能直接拎來一個新兵往桌子上砸!
“安靜了?”劉婉嫣頗爲挑釁地掃了眼安靜下來的新兵們,緊接着握住椅腳的手往前用力,任由那椅子在地上發出沉悶的撞擊,然後彷彿不經意地拍了拍手,“既然安靜了,我們就來說正事了。”
站在旁邊的夜千筱輕挑眉眼,頗有興趣地看着她的表現,絲毫沒有插手的意思。
而其他人卻與之相反,他們疑惑這個做事果斷的女炊事員到底想做什麼,然後努力的回想有關於她的記憶,可無奈他們對夜千筱的深刻記憶壓蓋了一下,以至於他們對這位意料之外的炊事員印象極其淺薄。
“我們是負責填飽你們肚子的,不負責養我國士兵們那金貴的胃!我把話放在這裡,飯菜都擺在這裡,你們想吃就吃,不吃就滾!別到處嚷嚷搞得誰都不得清淨,我們不負責聽你們那什麼狗屁牢騷!”
劉婉嫣說的很直白,幾乎一針見血,卻將站起的新兵都給激怒了,可她仍舊悠然地補充道,“至於味道好不好,離開食堂,你們隨意去哪兒投訴都成。只要你們有辦法,甚至可以跟旅長投訴,就說炊事班做出了‘豬食’,你們這些人模狗樣的沒有那個胃來承受!”
頓時,剛剛都在嚷嚷着“起義”的新兵們,徹底地漲成了豬肝色。
劉婉嫣的一番話,明裡暗裡地將他們都給諷刺了個遍,擺明了在罵他們人模狗樣的,不知天高地厚,這裡是炊事班的地盤,他們就算是蹦得再高罵得再狠鬧得再大也沒有任何用處,有膽量的就跑到上頭去投訴他們。
可是,他們區區新兵,連留下的資格都沒有確定,怎麼可能膽子那麼大真的去投訴他們?更何況,他們這樣做顯得特別吃不了苦,如此嬌慣的兵如何能在這裡待下去?
所以,就算他們在這裡叫囂着馬上去“投訴”,那也只是想嚇唬嚇唬這羣炊事員而已,現在被劉婉嫣給直接挑明瞭,他們一個個的便窘迫地不成樣子。
“說得好。”
伴隨着夜千筱慵懶的聲音,清亮的掌聲也有條不紊地響了起來,其餘的人視線漸漸轉移到她身上,只見得她眉眼染着些許笑意,爲好看的容顏增添異常的光彩,只是隱藏在黑亮雙眸下的鋒芒,卻在隱約浮現。
而,她的掌聲,每一次響起,都像是耳光般扇在了那些人臉上。
漸漸地,夜千筱停下了鼓掌的動作,旋即隱去神色間所有的笑意,頗爲輕描淡寫地開口,“技不如人就好好磨練,你們既然輸不起,就不要出來丟人現眼。”
夜千筱的話語字字珠璣,句句含諷,毫不客氣地嘲諷,將這些威風的尖兵說的啞口無言,甚至有些無地自容。
歸根究底,他們確實是輸不起。
正因爲輸不起,他們纔會想方設法的從別處入手,想給他們爭一個“贏”,所以連如此“不要臉”的手段都使出來了。
不得不承認,他們下午承受了非比尋常的打擊,夜千筱的射擊狠狠地打了他們所有人的臉,粉碎了平時以射擊成績爲傲的新兵所有炫耀資本,他們心裡懷着恨意、怒氣、不甘,所以自然地想將這口氣還回來。
今天是個很好的機會,教官和其他的兵都不在,再加上飯菜質量的問題,他們自然就串通起來在這事上做文章。
可,他們過於衝動,只顧着讓炊事班的人出糗,卻沒有想清楚前因後果,甚至都沒想過有多少人會站在他們這邊。
這件事,他們徹底地理虧了。
另一邊,隨時準備動手打架的炊事員們,看着這兩個新來的女兵三言兩語地就將這羣新兵給壓制住,個個收回了動手的架勢,然後互相交換着眼神,各自有些驚訝、狐疑、警惕,到最後收回目光時,臉上密佈着濃濃的悲嘆。
“青出於藍而勝於藍啊。”餵豬的小嚴頗爲感慨地嘆了口氣,沉沉的說道,“這種事還得兩個新兵來挽回。”
其它炊事員看了他幾眼,皆是沒有說話。
說到底,他們炊事班這些年頭次碰到戰士們的“投訴”,一個個的正手足無措準備以老命來護住炊事班的尊嚴呢,卻沒有想到,如此暴動性的事件,竟然被夜千筱和劉婉嫣這兩個新來的給鎮壓了下來,其中頂多就是砸了下餐桌說了幾句話而已,奇蹟般地就解除了他們打架鬥毆的危機。
這倆新來的……身上的驚喜太多了。
不過幾個男兵是對這倆新兵心服口服的,可副班賀茜卻雙手環胸,冷冰冰地看着被圍在中央的夜千筱和劉婉嫣,心裡像是被萬千只螞蟻啃噬似的,特別不是滋味。
作爲副班,她很自然地想讓手下的兵對自己服服帖帖的,而夜千筱和劉婉嫣在她看來,過於反叛而張揚,給她們點機會就會違背規矩,有些喜歡挑戰的班長或許會很喜歡她們,可她賀茜最不喜歡的就是這種叛逆囂張的,否則部隊的規矩還能往哪裡放?
這兩個新兵,改變必須得好好整治整治!
“可是你們炊事班今天的飯菜不好是事實,我們懷疑你們過於鍛鍊炊事員的戰鬥能力,對自己的工作有所疏忽,這也是合情合理的!”
在所有人都表示沉默的時候,忽地站出膽子忒大的新兵,他義正言辭的說着,腮幫子鼓鼓的,就連眼睛都瞪得大大的,顯然是鑽進死衚衕裡爬都爬不出來了。
“噗,”劉婉嫣忽的忍不住笑了出來,她不可置信地看着這個腦子缺根筋的男兵,笑容忽增幾分蠱惑,“我說這位,您能不能看清楚點兒問題,我們纔剛剛來炊事班兩天,跟你們是同一批來的。就算我們兩天什麼事都不做,就顧着訓練了,能提高多少。或者說……”
劉婉嫣一頓,視線從身側的夜千筱身上瞥過,嘴角的笑意愈發的濃厚起來,“或者說,給你兩天時間,你能練出跟她一樣的槍法?”
“……”
那男兵張了張口,硬是沒有擠出一個字來。
因爲劉婉嫣說的很在理,她們倆都是跟他們一樣的新兵,就算是她們沒日沒夜地鍛鍊槍法,也沒法提升的那麼快,唯一有可能的就是她們在新兵連中訓練出來的。
可是,那麼好的新兵怎麼會被分配到炊事班?
也就是因爲這種“不合理”,他們纔會想要鑽牛角尖,想方設法地追究夜千筱他們的過錯。畢竟,被炊事員徹底地碾壓,無論怎麼說都很丟臉,不是嗎?
“不好意思。”那圓鼓鼓包子臉的男兵抓了抓頭,看起來有些羞澀。
對付這樣的人沒有任何挑戰性,劉婉嫣提了口氣,剛剛朝其他叫囂的新兵示威,但她還沒來得及說完,眼角就瞥到不知何時消失不見的夜千筱,等她視線搜尋夜千筱下落的時候,猛地瞥到從門外走進來的某位冷麪教官,眉頭微抽,轉身就去拿椅子,然後裝成正在整理餐盤的樣子。
她這一連串的動作實在是太快了,其他人注意力都放在她身上,完全無法理解如此神經質的行爲。但沒等他們去細想,就聽到陣震耳欲聾的聲音——
“食堂的飯菜已經難吃到你們寧願餓死都不吃了是吧?!”
衆人頓時駭然,回過頭後看到冷麪教官祁天一威風凜凜地站在門口,只見他雙目怒瞪,臉色陰沉,暴怒之氣在眉宇間縈繞,彷彿隨時都有可能化作利劍刺入他們的咽喉,一時間危險和緊張的感覺頓時充斥在整個食堂內,就連那些在吃飯的新兵都沒來由覺得膽戰心驚的。
祁天一往裡面走了幾步,氣勢卻絲毫沒有減弱,反而怒火有更甚的趨勢,“都給我老老實實地坐回去,不把打好的飯菜吃完今晚就甭想離開!”
今天他訓練完就被隊長路劍一個電話喊去辦公室罰站,剛剛被隊長訓斥了一頓纔回來,沒想到路上就聽到有人說食堂裡有新兵在鬧事找茬,當下就馬不停蹄地趕了過來,看到滿地狼藉和那麼多新兵以衆欺寡的架勢,他就怒火中燒,恨不得朝他們每個人腦袋上來一拳!
都是幫什麼兵!
一點兒當兵的素養都沒有!
有事不會在訓練場上解決,偏偏去挑炊事班的毛病!
特麼的欺強凌弱,都是幫沒膽子的廢物!
氣呼呼地看着那羣窩囊的傢伙快速地跑到座位上,祁天一心裡就特別暴躁,皺着眉頭看了他們一會兒,聲音仍舊那麼鏗鏘有力,“七點之前,全給我在操場集合,沒來的以後就不用參加訓練了!”
話音剛落,剛剛還囂張的不可一世的新兵們,這下再度化作饕餮般直接往嘴巴里塞飯菜,狼吞虎嚥的只恨不能直接將飯菜往胃裡倒。
而後,祁天一猶豫了會兒,還是來到那幾個炊事員老兵面前,頗爲誠懇的道了歉,自然沒有炊事員會給他好臉色,冷言冷語外加諷刺,讓祁天一臉色青一陣白一陣的,偏偏沒有發作的餘地。
祁天一是個直來直去的人,雖然有些虛榮心愛面子,但是規矩一定是要守的,加上剛剛被隊長路劍狠狠地批評了一頓,從頭到尾他都反思過了,確實有些過於針對炊事班,而且骨子裡透露着對炊事班很看不起的意思,這纔會被夜千筱當面打臉。
若是平時,他定然不會放下驕傲去跟炊事員道歉,可現在他是上百個人的榜樣,他的一言一行都有可能影響到那些新兵,甚至會讓新兵們沾染上他的惡習和小毛病,在食堂裡發生的這幕便是如此,所以他不敢大意。
需要負的責任,他必須承擔在身上。
劉婉嫣在旁邊聽了會兒祁天一跟炊事員們的對話,心裡覺得有些無聊,便再次開始尋找夜千筱的存在,心裡納悶着這傢伙怎麼忽然就不見了,等掃了圈整個食堂後,才確定她是真的不知去哪兒了。
其實,夜千筱就是在她跟那包子臉說話的時候離開的,反正這種事情她都可以應付,她閒站在旁邊也只是撐場子而已,不如去做自己的事情,便來到喬玉琪這行差不多將飯菜解決完的“熟人”身邊。
幾分鐘前——
“這不是槍王嗎,怎麼,有事啊?”
眼見着夜千筱走近,嘴欠的的施陽便陰陽怪氣地開口,話語的嘲諷和調侃格外的明顯。
自從上次施陽跟夜千筱做了“假約定”,然後被夜千筱狠狠地擺了一道後,他就對夜千筱的印象有兩個極端的反差,一方面覺得夜千筱夠聰明夠厲害,另一方面又覺得她心太黑了,人品更是不值得信任。
所以,原本人品就不咋樣的施陽同志,雖然佩服夜千筱比他更沒人品,但也很嫌棄比他自己更沒品。
或許都是從一個新兵連出來的緣故,施陽、宋子辰,還有喬玉琪坐得很近,周圍的也都是些熟面孔,他們見到夜千筱的到來,注意力便漸漸地轉移到了她的身上。
說實話,在新兵連中他們印象最深刻的就是夜千筱,而在這裡最令他們震撼的還是夜千筱。從新兵連一無是處的“廢物”,但現在槍法如神的“神槍手”,如此強大的反差,足夠讓他們奉上自己的眼珠子了。
“千筱。”
宋子辰的態度與施陽截然相反,朝夜千筱笑得優雅溫潤,然淡淡的視線中卻帶着些許疏離。
悠悠地走過去的夜千筱,先是和氣地朝宋子辰點了點頭,之後直接忽略了施陽的存在,視線落到另一旁的喬玉琪身上,她微微蹙眉問道:“李嘉呢?”
夜千筱很早就察覺到李嘉的消失,如果是平時就算沒有見到李嘉,她也不會主動去問喬玉琪,但今天見到過李嘉的病情,難免有些擔心她的情況。
而且,過來朝喬玉琪問一句也不會少一塊肉,頂多耽誤點兒時間罷了。
聽到夜千筱的問話,喬玉琪儘管板着張臉,但心裡卻無端有些觸動,她以前在新兵連的時候,只見到李嘉圍着夜千筱轉,很少見夜千筱會主動幫李嘉做什麼,當然她也沒有要李嘉幫忙做過什麼事,但這兩人的關係明顯就是李嘉主動的,加上夜千筱高傲冷淡地形象已經深入人心,喬玉琪確實很難想象夜千筱會那麼仗義。
今天她之所以幫着夜千筱說話,也是覺得她能夠爲了李嘉做到那種程度很了不起,這才站在正義的角度幫了一下。
當下,喬玉琪也沒有隱瞞,“她發燒,回去睡覺了。”
夜千筱略一沉思,正巧耳邊祁天一那轟隆隆的炮轟聲,震得耳朵生疼,她眉頭微皺,很是隨意地拍了拍喬玉琪的肩膀,“來,幫個忙。”
“做什……”
喬玉琪很不爽靠近自己,剛想回問一句,可偏過頭就已經見到夜千筱轉身離開,直接往食堂的後門走了過去。
真不拿她當外人!
一臉莫名其妙的喬玉琪咬了咬牙,本不想給夜千筱任何面子的,然在見到她坦然離去的背影,還是有些糾結地跟了上去,只是神色並不怎麼情願就是了。
進了廚房,夜千筱一眼就看到在廚房內急得團團轉的溫月晴,她面露焦急之色,拉着一張苦瓜臉,低着頭正在原地轉圈圈,那嬌弱小媳婦的模樣跟穿在身上的迷彩軍裝極其不符合,給人的感覺格外的不協調。
注意到有人進來,溫月晴心裡猛地一驚,立即擡眼掃了過去,見到是夜千筱的時候才倏地鬆了口氣,看起來挺是關心地問道:“千筱,外面的情況怎麼樣了?”
“沒事了。”夜千筱淡淡地回答着,正好喬玉琪也跟了進來,話語便直入主題,衝着溫月晴挑了挑眉,“你不是有感冒藥嗎?”
猛然間聽到夜千筱這麼問,溫月晴臉上立即露出幾分猶豫來。
她以前跟夜千筱套近乎,確實有透露過自己有很多藥物的事兒,反正也不是什麼秘密,班副賀茜有個護士做死黨,有點兒事就去開藥,反正也就當串門了,所以溫月晴手中的常備藥物也不少,再加上在外面也買過一些,現在都堆積如山了。
可是,那些藥物雖不值錢,給出去當然也沒關係,偏偏溫月晴現在很忌諱夜千筱,一點兒忙都不想幫她,再加上怕班副賀茜知道後敵對自己,所以……
她躊躇了。
只是,猶豫時她不知道,夜千筱眼底的危險也加深了。
溫月晴低頭想着法子要拒絕,可組織好的語言還沒有說出來,擡起頭就撞上夜千筱那愈發冷卻的雙眸,冰寒地窖般,冷的刺骨,危險和恐懼頓時籠罩全身,溫月晴猛地一個寒顫,話到嘴邊立即改口,“我馬上去給你拿。”
說着,也不敢有任何遲疑,立即往廚房外面跑了。
將這幕看在眼底的喬玉琪往前走了幾步,望着溫月晴跑出去的身影,語氣頗爲不善,“你這個同班戰友還真不錯。”
真是到哪兒都有這種窩囊廢。
欺善怕惡,遇到點兒事就躲着不敢出門,滿肚子的小心眼,這種人在外面的世界有很多,部隊相對來說更要單純些,大多都是有血有肉真性情的,但是也不缺這類的“奇葩”存在。
夜千筱閒閒地瞥了她一眼,淡然地評價道:“半斤八兩。”
“喂!”見到夜千筱將自己跟那個窩囊廢比,喬玉琪頓時氣得橫眉倒豎,怒聲道:“我跟她怎麼可能是一個檔次的!”
一直以來喬玉琪就不待見夜千筱,現在雖然對她沒有那麼反感了,但夜千筱在心裡的地位也沒有上升多少。現在被夜千筱如此做比較,她就跟只炸了毛的貓似的,火氣蹭蹭蹭地往上漲。
方纔喬玉琪幾乎是衝着自己的耳朵吼的,夜千筱擡手揉了揉飽受折磨的耳朵,卻沒有將她的怒火放到心上,“我可沒點名。”
“……”
被如此不經意地給堵了回來,喬玉琪不可置信地看着她,心裡大堆的髒話涌到喉間,沒準兒能將夜千筱給噴死去!
以前的夜千筱總是跟她對着幹,不能忍受任何一點兒不尊重,現在雲淡風輕的夜千筱總是讓喬玉琪覺得有些違和,曾經能夠輕而易舉將其激怒的話語,現在只能讓自己氣的半死不活的,對方不鬧不怒,純當你在對着空氣怒吼。
不得不說,這種感覺很無力,太無力了。
喬玉琪簡直抓狂。
然而,她獨自一人悲傷的時候,夜千筱已經在旁邊開始整理廚房,完全沒有一點兒想要搭理她的意思。
“有沒有跟你說過,你不理人的時候特別討厭?”喬玉琪在廚房內轉了幾圈,奈何定力沒有夜千筱那麼好,終於憋不住地陰着臉衝她說了話。
儘管不是什麼好話。
“有。”夜千筱閒閒地應着,然後不緊不慢地將一套道具放回原處。
她上輩子接觸的最多的就是人,哪種人都有,殘忍的、變態的、弱小的、善良的……各種各樣的類型,而她要跟這些人處理好不同的關係,或敵對、或利用、或搭檔、或交好。她不用具體的學習如何跟人打交道,因爲那樣的生活會告訴她,她是善於利用人性的弱點而已。
需要拉攏的,會被她的真誠和能力所打動,可以爲敵的,會愈發厭惡她的囂張和無恥。
所以,交好方會越來越幫助她,敵對方會越來越恨她。
但她骨子裡刻着“任性”兩個字,想做什麼就做什麼,看不爽的任憑對方有多大的用處,她也可以毫不顧忌的得罪。而在這樣的部隊裡,她需要得到的東西並不多,別人對她的看法她也懶得在意,能夠交好的便交好,其餘的得罪了也就那樣。
她不需要八面逢源,所以她樂得隨性自在。
“你!”喬玉琪簡直氣的想直接掐死她,“難怪你那麼不受人待見!”
夜千筱慢騰騰的整理着手裡的活兒,稍稍斜眼將喬玉琪的表情看在眼底,嘴角勾勒出淺淺的弧度,卻沒有將她的話給接下來。
估計她再說一句,喬玉琪就有可能將整個廚房都給砸了。
好在從廚房到宿舍的距離很近,喬玉琪也沒有等待多久,跑的氣喘吁吁的溫月晴就將感冒藥給拿了過來,因爲沒有問清楚所以帶了個小袋子過來。
“藥。”
溫月晴跑的臉通紅的,注意到喬玉琪渾身怒火的模樣後便倏地站定,有些遲疑的吐出這麼一個字。
她一直都很怕那些要訓練的女兵,感覺她們既粗魯又暴躁,說話的時候都是用吼的,一點兒女孩子的模樣都沒有。或者說,比起怕,她更多的是厭惡,不想同這樣的人過於接近。
“你選幾樣拿走吧。”夜千筱朝喬玉琪說着,手裡的動作卻沒有停下,那模樣彷彿是喬玉琪主動來要感冒藥似的。
喬玉琪心裡那個窩囊啊!
偏偏,她既然已經來了,如果爲了這麼點兒事情就走的話,未免顯得太小氣了。
可……
真的太窩囊了!
隨便拿了幾樣治療發燒的藥後,喬玉琪的肺都快要氣到了,最後狠狠地剜了夜千筱一眼,才滿身怒火地走了出去,任誰都能感覺到她跟吃了炸藥似的的火氣。
……
那天晚上,沒有在幾個炊事員和賀茜身上獲得原諒,反而憋了一肚子怒火的祁天一,非常果斷地將自己所承受的怒火都發泄到了自己的兵手上。
當男隊和女隊的蛙人及其赫連長葑手下那幫兵趕回來的時候,看到那幫被操練的要死要活的新兵,冷不防地忙裡偷閒到處去打聽,得知那幫不知死活的新兵在炊事班鬧事後……都很厚道地跑去湊熱鬧了。
那天晚上操場的風景格外的熱鬧,甚至有不少老兵打着鍛鍊筋骨訓練新兵的名號,跟很多新兵來了場“格鬥比試”,一個個敢於叫囂的新兵全部都被打趴下連爬都爬不起來。
而正在氣頭上的祁天一也不管,任由他們欺負自己的兵,甚至巴不得他們煉狠一點兒,否則不給這羣新兵一個教訓,他們就不知道自己是誰了!
同樣也是那天晚上,將食堂的暴亂風波處理好的賀茜回去後,便以“做事衝動不守規矩”爲由,讓夜千筱和劉婉嫣寫一篇長達兩千字的檢討,明天開班會的時候還要當場念出來。當然,夜千筱還有篇“打架鬥毆”的檢討,根據劉班長臨走前留下來的話,她是要寫五千字的。
半夜,熄燈哨響起後,操場上仍舊響徹着“一二一”的吼聲,新兵們半死不活的還被拖着訓練。而在炊事班的宿舍裡,則是寂靜一片,稽查員檢查完宿舍熄燈情況後,昏暗的宿舍忽的亮起了微弱的燈光,證明裡面還有人在活動。
寂靜的宿舍內,在張空蕩蕩的下鋪上,並排坐着兩個人,微亮的燈光將牀鋪照亮,有些光芒灑落在兩個埋頭寫字的女兵身上,將她們倆的輪廓映得分外朦朧。
“你寫過檢討嗎?”
拿着筆半響沒動的劉婉嫣,瞥了眼坐下後筆尖就沒有停下來過的夜千筱,眉頭忍不住地抽搐着。
劉婉嫣大學剛畢業,讀書期間從未惹過大事,雖然有時候會耍點狠,但都是在避開老師的情況下進行的,至今都沒有被抓住過。沒想到她纔來部隊幾個月,竟然因爲自己幫忙處理事情的時候“太過招搖”了,被黑心腸的班副砸了篇檢討過來。
說實在的,真是憋屈。
夜千筱微微停頓了一下,但視線卻一直停在紙上,她輕描淡寫地回答道:“經常寫。”
“……怪不得。”
眨了眨眼,劉婉嫣恍然大悟,難怪她寫的那麼熟練呢。
夜色微涼,宿舍內其他兩人已經進入了睡眠中,閒的發慌一個字憋不出來的劉婉嫣四處張望着,最後耐不住了才小心翼翼地將凳子搬到夜千筱的旁邊,視線不受控制地在夜千筱的紙上瞥。
最開始映入眼簾的是那些雋雅的字體,排版並沒有多麼工整,不侷限於規矩,可那一筆一劃中帶着些許灑脫,字體尤爲清冷。
字如其人。
很漂亮。
“喏。”夜千筱頭也沒擡,直接將寫完的兩張紙往旁邊一推,光明正大地給劉婉嫣去看。
摸了摸鼻子,劉婉嫣訕笑了一下,卻也不客氣地將那兩張紙給拿了過來,從頭到尾地開始研究。但她越看下去,臉色就越是不對,狐疑和詫異齊齊躍入眼底,彷彿見到了什麼不得了的事情般。
剛剛聽夜千筱說經常寫檢討的時候,劉婉嫣根本就沒有相信。畢竟以夜千筱的性子,鬧事並不值得驚訝,寫過幾篇檢討也可以理解,但經常與檢討爲伍就值得考究了。
可,劉婉嫣萬萬沒有想到,夜千筱竟然真的是“經常寫檢討”的人,一篇檢討從頭到尾用的都是官方語言,既直接承認自己的錯誤,又反思自己做錯的理由,現在正寫到反思的階段,洋洋灑灑的幾千字在她手中寫的極爲格式化,好像是檢討中的論文似的,看得劉婉嫣目瞪口呆。
果然是高手!
深藏不露的高手!
“嘖,你到底寫過多少檢討啊?”劉婉嫣翻看着手中的兩張紙,毫不隱藏地表露着自己的驚訝,“你該不會是自己背出來的吧。”
“總結的。”夜千筱依舊是那副雲淡風輕的模樣。
這具身體寫檢討的經驗也有,但夜千筱現在的經驗都是以前積累下來的。
她從小就跟“乖巧”這個形容詞無緣,加上三歲習武、空有一身本事無處炫耀,就只能欺負同齡小朋友玩兒,有時候欺負狠了就得在學校或家裡寫檢討,甚至十幾二十篇一起寫。
她是個典型的熊孩子,自然是不聽管教的。而檢討對她來說,開始可能有點兒困難,但寫多了也就熟能生巧,一個晚上寫出幾十篇完全沒問題,有時閒着沒事兒還會先寫着,等以後犯了事再交。
當然,那是她很小的時候才鬧騰,大了後就算她將天給捅破了,也不會有人讓她去寫檢討。好在經驗留了下來,應付部隊裡的幾份檢討並不成問題。
反正無論出於怎樣的原因犯錯,領導想要看的無非就是那一個套路。
詫異地掃了夜千筱一眼,朦朧的光線下,可以見到她的神色極其平靜,劉婉嫣抿了抿脣,最後還是壓抑着心裡的疑惑,拿着手裡的兩張參考紙,開始按部就班地模仿。
有經驗的人到底是不同,莫約熬到晚上兩三點,夜千筱已經將七千字兩份檢討寫完,可慢吞吞地劉婉嫣纔將兩千字草草完結,其中的真誠和反思顯然不能跟夜千筱這種“老手”相提並論。
“估計你要改。”
在劉婉嫣的要求下,夜千筱從頭到尾地將她的那份檢討看完,旋即很隨意地給出了評價。
“改?”劉婉嫣愁眉苦臉地捏着手中的筆,正猶豫着到底要不要改呢,就見得夜千筱站起身將馬札收了起來,心裡疑惑頓時起來了,“你不會是……”
“嗯。”微微點頭,夜千筱悄無聲息地放好馬札和檢討後,便直接往門外走去。
劉婉嫣稍作猶豫,在自身能力和寫好檢討之間選擇,眼看着夜千筱就要消失在門口的時候,她咬了咬牙,最終還是忍不住了,快速利落地將東西放好,然後一溜煙地跟着夜千筱出了門。
夜色恬靜,涼風襲過。
這裡離操場並不遠,在宿舍裡還不覺得,可剛剛出門就能聽到操場那邊的聲響,一個個的都扯着嗓子在叫囂,鬼哭狼嚎的不知在做什麼。
“他們都在訓練,我們這樣去合適嗎。”
邊琢磨着,劉婉嫣邊活動着自己的筋骨,她可不是什麼認真學習的好學生,從小到大的成績都維持在中等偏上,大學也不算多有名,應付着就過去了,現在讓她跟紙和筆打了幾個小時的交道,對她而言完全是種非人的折磨。
夜千筱擡起目光,從操場的方向掃過,然後落到了一條通往荒山野林的道路,“我們去跑步。”
既然這條路走不通,那就去走另一條,反正不是非其不可。
“行。”劉婉嫣擼起袖子,精神奕奕地點了點頭,剛纔寫檢討正寫得煩呢,現在能夠活動活動調節心情也不錯。
夜空愈發的深沉,陰霾的烏雲隱去了所有的星辰,唯有昏暗的光線照亮着前行的道路,好在這是條常年有人活動的山路,很多部隊都是從這裡上山的,所以非常之寬敞,周圍沒有多少遮擋物,視野明亮,跑起來也無須顧及草地裡的各種生物。
因爲不趕時間,也沒有誰來鞭策,夜千筱和劉婉嫣又是很懶散的性子,兩人的緩慢步調竟是出奇的一致,跑了半個來小時估計纔到半山腰附近,而身上負重的夜千筱氣息已經開始變亂了。
“我們要不要歇息會兒?”
劉婉嫣擦了擦額角的汗,看着身旁之人的情況,難得那麼體貼爲對方去着想。
“等等。”
猛地停下腳步,夜千筱微微彎下腰深吸了口氣,手卻橫過去攔住了劉婉嫣的前進動作。
然而,她話音剛落,腳邊的石子就伴隨着一陣細微的響聲,忽的往旁邊彈開,在這座寂靜無聲的山上,如此動靜顯得格外的突兀。
劉婉嫣明顯被嚇了一跳,這荒山野林的她們又沒有任何戒備,突如其來的槍響和示警,讓她頓時就火了,偏偏不知子彈是從哪個方向過來的,只能沉着臉衝着前方的道路沒好氣地吼道,“是哪個王八羔子,唔——”
聲音戛然而止。
沒等她吼完,夜千筱就已經來到她的身後,將她的嘴巴用手給捂住了。
下一刻,夜千筱拉着她直接滾到了旁邊的草叢裡,有棱角的石頭硌在她身上,疼得她只想罵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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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今天聯繫編編纔開的V,囧,估計咱們一直等的話,就得等到晚上去了。
【2】很抱歉妹子們久等了,都來熊抱一個!
【3】評論到時候統一回復,現在有些忙,獎勵明天統計了再發哈。
【4】以後爭取每天上午十點更新,咳咳,保證每天多點兒,但不一定能爭取萬更。總而言之,盡最大努力!
【5】接下來劇情可以詳細點兒,摸下巴,反正女主上輩子的事兒、如何勾搭男主、走上人生巔峰……吼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