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得已, 寧曉葦只好又把那個杯子捧起來,說:“你這房子挺大”,她自己都覺得自己是沒話找話。
“嗯, 還行。”裴書南的聲音聽起來很沉悶的。
她忽然間覺得有些失悔, 或者自己今日來赴這個約並不是明智之舉, 因爲看起來他並沒有多少歡迎之意。這樣的想法一旦產生, 立刻被許多複雜而異樣的情緒給擴大了, 心裡面的失落也驀地加深。
他忽然站了起來,她的思緒隨之一滯,接着便被一股力量帶着也站了起來, 卻是他拉住了她的手強行把她拖了起來,“我帶你參觀一下我的房子, ”原本一句稍顯炫耀的話到了他嘴裡卻帶着些負氣的怒意。
事實上, 他並沒有帶着她參觀整個房間的客局, 而是徑直把她帶到了一個房間的陽臺上。
陽臺是半圓形的,全部採用玻璃裝飾, 採光及視野都很好。
裴書南點燃一支菸,看着窗外。
“寧曉葦,那些年——你知道我找了你多長時間?”他象是自言自語般輕輕地說,然後轉頭看她,臉上仍帶着笑意, 可那笑裡卻全是無奈與挫敗。
“你說——我是不是很傻?”
寧曉葦靜靜地看着他, 你找我做什麼?一句話卡在喉嚨裡, 卻始終沒有說出來。
後面的結果已經擺在眼前了, 她不想也沒有能力去追究前面的某個細節。
“我一向都覺得自己很聰明, 也夠努力,可我就是不明白, 爲什麼到了你那裡我就不行了……?”他狠狠地吸了一口煙,轉過身來,看着她,用一種她不熟悉的惡狠狠的目光。
“你知道嗎?寧曉葦,你有一項特別厲害的本事?”
寧曉葦有些想笑,卻笑不出來,眼眶有些發熱,她知道,這個時候從他嘴裡冒出來的絕對不會是誇獎她的句子。“什麼?”她喃喃地問。
“你特別會拒絕別人,拒絕也就算了,你還得讓別人牽腸掛肚地惦記着你,你一向有這種本事,誰他媽的想接近你誰就倒大楣了……”。
寧曉葦有些懵懂地看着面前的男人,他這是在幹什麼?他是在控訴她嗎?
“我——我不知道——我不知道你在說什麼?”她有些結結巴巴地問。
他沒有做聲,空氣裡流動是靜默而壓抑的空氣。她下意識想去看他的表情,剛一擡頭卻看見他緊緊抿住的脣,心裡沒來由地有些心虛了,原本想要再往上移的眼神也滑了下來。緊接着她就被一股巨大的力量帶進了一個懷抱,他用一種蠻橫的姿勢擁着她,有溫熱的氣體在耳邊拂過,夾雜着男性氣息,她心裡忽地有些迷失,模模糊糊地想也許自己的話激怒了他。
“我打電話給你——你不理我,我寫信給你——你不理我,我到處打聽你的消息——你卻悄悄地搬家了,我好不容易我終於找到了你——你又把我當病菌處理,避之唯恐不及,從前是這樣,現在還是這樣!!曉葦,曉葦,曉葦,在你心裡,我真的就那麼差勁嗎?”
他從沒這樣嚴厲地對她講過話,雖然從前的那些記憶似幻似真抓不着痕跡,但在心裡的最深處,她所認識的裴書南絕對不會這樣對她,一種久違的委屈涌上心頭,淚腺在最短的時間內被啓動了,眼淚開始毫無預兆地流淌下來。
“你不知道我在說什麼?那麼,這個——你應該知道了吧?!”,他的聲音忽地變得陰鬱起來。
隨着那種陰鬱襲近的還有他的氣息,她還沒來得及反應過來雙脣已被封住,那是熟悉而又陌生的氣息,那是讓她驚惶失措卻又無力抗拒的吻,他的脣粗暴而充滿侵略性,隱隱帶着壓抑的怒氣。時間與空間似乎正在發生迭變,她的意識變得恍惚起來,似乎又回到了那個停電的夜晚,在那個黑暗的空間裡,他的狂野混雜着她的瑟縮,她幾乎忘記了呼吸,忘記了流淚……
也許只過了短短的幾秒鐘,但也許是更長的時間,她已然無法分辨,正午的陽光從玻璃上透過來,在窗戶的金屬轉角出集中射映出刺目的亮點,象火一般灼痛了她的眼睛,她忽然驚醒過來。
這裡並不是遙遠的莊城,這裡並沒有可以藏身的黑暗,這種痛徹心底的頓悟讓再一次催動了淚腺,她用力地推開了他。
“裴書南,你知道你在說什麼?在做什麼嗎?!”
“我跟你說,差勁的不是你,而是我……是我……是我這個什麼破事兒都得求着別人的傢伙!我沒你想象中那麼驕傲,可我也不至於象你想象中那樣什麼樣的事情都可以接受!”
有些委屈是一閃而過的,紅一下眼圈流幾滴眼淚也許就過去了,可這一次不一樣,寧曉葦覺得,這一次,是細細思量之後一點一滴從表層滲進骨子裡的,一開始的時候你甚至察覺不到,但它來勢洶洶無力阻擋。
她伸出手來用力地擦自己的嘴脣,這是他第二次吻她,仍然是個突如其來的吻,但其中的所代表的涵義已經天差地別了,眼前這個男人,早已不再是那個懵懂少年,是的,他們的故事早已完結,如果說曾經發生在年少歲月的故事是憂傷而唯美的,那麼現在的這個吻,卻是那個憂傷而唯美的故事裡的一個畫蛇添足的敗筆,不僅事出無因毫無意義,還讓她隱隱地生出了屈辱。
“你不是要結婚了嗎?這裡……這裡也會成爲你們的新房,不是嗎?”這話說得很輕很輕,但卻象大錘一樣重重地擊在他心上,因爲疼痛他幾乎覺得窒息。
“鬱小姐人不錯,我會爲你們祝福的。也許在不久的將來,我也要結婚了……所以,請你忘記過去的事吧,其實……其實過去,我們之間也算不上有什麼故事……”。
如果非要說有,那也只是一個青春萌動的擁抱,一個年少輕狂的吻,她想。
裴書南突然覺得自己重新又回到那個因爲寧曉葦而顯得窘迫無比的年代,他仍舊是那個手足無措的男孩,他甚至再一次地覺得自己被寧曉葦刺到麻木了,他幾乎找不到合適的話來回應她,於是下意識地,他向她靠近了一點,但立即被她推開。
“請你自重,也請你維護我最後的一點自尊心,好嗎?”只是輕輕的幾個字,但他聽來卻如此地沉重,如重物擊穿地面,在他和她之間生生地隔出一道溝壑。
是的,她說沒錯,他有什麼權利去擁抱她,他有什麼資格去吻她?他身後還有一個眼巴巴等着和自己結婚的鬱菲菲,光是這一點就足以讓他羞愧難當。
只有你纔可以這樣,寧曉葦,只有你纔可以這樣,讓我喪失思考的能力,讓我甚至分不清今夕何夕地沉湎在和你在一起的驚喜中……他陰沉着臉把煙彈出窗外。
“開飯嘍,開飯嘍……”趙建平在餐廳裡大喊着,打斷兩人的思緒,也打破了房間裡的抑鬱。
趙建平和艾媛媛的興致非常高,尤其是艾媛媛對他們的中學時光產生了極大的興趣,當然其中的重點當是趙建平。
那天的小聚,裴書南和寧曉葦幾乎是各懷心事地吃完飯,如果不是有趙建平和艾媛媛的插科打諢,這頓飯之於兩個人幾近食不甘味。
吃完飯,寧曉葦便說還有事,雖然趙建平與艾媛媛強烈挽留,她匆匆地離去了。
裴書南一直沒說話,只是坐在那裡悶悶地抽菸。
“對了,我記得大一那年寒假,我還邀請她到我家去過,不過,她那天倒是挺奇怪的,說是幫她媽媽拿東西,不過當時她找的那家人早就搬走了……”,趙建平突然回想起了很多年前的那一場偶遇。
“你還記得是哪一天嗎?”裴書南突然問。
“暈,那麼久以前的事我哪裡還記得啊?!”趙建平嚷道。
“不過,等等……我記得好象第二天就是情人節……NND,那時候哥們兒還掛單呢,你小子倒好,漂亮MM自動找上門來了……”趙建平有些悻悻地回憶着,說罷還故意帶着幾分幽怨地衝着身邊的人兒眨了眨眼睛。
“哼,說不定你就是看上了曉葦了才邀請她的……”是艾媛媛的聲音,後面的話,裴書南已經聽不清了。
很多年前若隱若現的東西忽然在一時間變得清晰起來,那年冬天發生的事,他當然記得很清楚。他們年級有個叫何玉玲的女生突如其來地敲響了他家的門,然後極大膽地向他表白愛意,希望能與他共渡一個有意義的情人節,讓他第一次領教了東北女孩的直率與大膽。
於是他也很坦率地告訴那個女孩自己早已心有所屬,那個女孩並沒有拖泥帶水地死打爛纏,只在他家住了一晚,第二天便離開了,只提出了一個條件,就是讓他送她上火車。
他想他沒有看錯,那一年冬天他送何玉玲時,回頭看見的身影也許真的是寧曉葦,這也解釋了她之後的冷漠,以及後面的杳無音訊。他知道她是驕傲的,從一開始就知道,那年的冬天她會破天荒地去找他,也許那一刻她心裡還篤定相信自己會心想事成,那一天,如果他早一點出門,或者晚一點出門,也許都不會讓她看到自己和另外的女孩。
那一天,那個在他記憶裡撅着小嘴執拗地不肯服輸的女孩是怎樣帶着震驚與失落從他家樓下離開的呢?他忽然間覺得有些酸澀。
他想不起自己從什麼時候開始喜歡上她的,只是驚覺的時候才發現自己已經陷進去了,然後是那個狂熱而懵懂的吻,接下來便是那幾年的牽掛與惆悵,或者還帶着被拒的尷尬與惱羞成怒,他一直以爲她是不喜歡自己的,可那樣的想法居然未能打消他的思念,在後面很長很長的日子裡,他一邊羞愧着,一邊思念着,終是不能放下。
如今,許多破碎的片段被一點一滴地串接起來,終於拼湊出過往的某些細節,他忽然間明白了什麼,可恍然大悟之後他並沒有欣喜若狂,反而覺得一顆心在一點點地往下沉,越沉越深,最後跌到一個永遠也看不見底的深淵裡。
人生大抵如此吧,一個小小的誤會,一次不經意的轉身,就把他們隔開了。
唯一想起的一句話就是——原來我們曾經錯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