甄男面色陰沉,目光緩緩掃過這十幾個表現反常的人。
一黑臉大漢與甄男目光相觸之時,臉色突然一片紫漲,猛然站起大聲道:“甄少俠,你幾次救過大夥的命,大家都是感激不盡。張某絕不是忘恩負義之輩,如果甄少俠想要張某的命,那張某沒說的,立刻雙手奉上,眼皮都不會眨一下,可是……”
說話的人姓張名家坤,丹境九重,好像來自東域,挺有俠義的一個人。在沼澤地中,他曾屢次出手救過人,甄男對他有印象,而且印象不錯。
甄男沒想到第一個站到對立面的居然是自己欣賞的一個人,皺眉問道:“可是什麼?請講!”
“可是無論是誰,想要我兄長的命,請先從張某屍體上踏過去!”張家坤語氣激烈,這段話一說完,雙目已經充血。
甄男心中一動,將心比心,他突然理解了張家坤。
“張兄請坐,說說怎麼回事!”甄男語氣和緩道。
張家坤坐回石頭上,雙手抱頭,做了幾個深呼吸平復情緒後,才放下手緩緩開口講述。
張家坤有個雙胞胎兄長,姓張名家乾,兄弟二人感情甚篤,且都身手不凡,在自己那方天地也算是一方豪傑,建立了自己的霸業。是豪傑就有敵人,而且爲數不會少,因此兄弟二人雖已功成名就,卻一刻也不敢放鬆修煉,一身橫練功夫出神入化,自忖沒人有能力向他們發起挑戰。
但這樣的挑戰終於還是來了,而且向兄弟二人發起挑戰的,是他們平時根本看不上眼的一個弱者。挑戰的結果出乎所有人意料,兄弟二人以二敵一,仍雙雙重傷而逃。其中蹊蹺,是那人肉身功夫雖一般,但神魂修爲超強,此人就是用精神攻擊打敗了兄弟二人。
爲保性命,兄弟二人遠走它鄉,自此隱名埋姓,苟且偷生。經此一戰,兄弟二人明白了一個道理,那就是修身易,修魂難,但神魂攻擊的威力,卻是肉身攻擊難望項背的。這是因爲天地萬物,但凡開啓靈智的生物,肉神都是受元神支配的,一旦元神受損,肉身就成了一架運轉不靈,甚至形同報廢的機器,再強悍也難發揮。
明白這個道理後,兄弟二人非常渴望能把自己的神魂修爲提上去,但修煉神魂可比修煉肉身要困難千百倍,其中一個原因就是缺少修煉資源,巧婦難爲無米之炊。
偶爾的機會,兄弟二人發現一片異樣的虛空。那虛空,橫亙在面前,好似水面不停地泛着漣漪,向外持續擴散出陰森之氣。兄弟二人見多識廣,立刻判斷這是一個虛空甬道,而且通往幽靈星。而幽靈星,正是修煉神魂的絕佳之地。
兄弟二人一合計,決定由大哥張家乾先通過虛空甬道去往幽靈星修煉神魂,張家坤則留下守護兄長的肉身,待張家乾修煉有成,魂歸肉身後,再換張家坤來幽靈星修煉。
計劃很好,但不如意事往往十有八 九。張家坤並沒有守住兄長肉身,不久便被那個追蹤而來的敵人毀了。張家坤悲痛欲絕,又無力報仇,只得將自己肉身託負一摯交好友,然後魂赴幽靈星,經過輾轉幾年的尋找,終於與兄長會合。這一次福契人大賽,張家乾陪兄弟而來,也是親友團中一員。
兄弟二人感情篤深,張家坤本來就因沒能保住兄長肉身深深自責,如果再因不願對陽人出手而導致兄長從此魂飛魄散,連輪迴的機會都不再有,那他將生不如死!
張家坤講完,剛纔表現異常的那十幾個人也紛紛開口道出了各人的難處。理由大同小異,與張家坤差不多,言語間,還隱隱透着對甄男站着說話不腰疼的埋怨。
甄男久久不語,他內心充滿矛盾,既因爲這些人,也想到了自己,想到了甄仁和三兄弟,如果自己就是那個被要挾的人,會對無辜者下殺手嗎?
不!寧肯自己死,甄男斷然搖頭。他不是濫好人,對該死之人,他不會心軟,但讓他濫殺無辜,他做不到。
許久之後,甄男開口,聲音異常沉重:“說實話,你們當中,有些人實力很強,如果按照惡煞要求的去做,讓親友和自己活下去的機會應該會很大。”
“但生命平等,強者的命是命,弱者的命也是命,爲了保自己的命而殺害無辜,這種行爲與血煞何異?”
“惡煞吞食同類,罪行累累,遠的不說,就是這短短几天時間,已經殘害了我們陽人近千條性命。”
“我不管你們怎麼想,但我甄男,與惡煞不共戴天!如果你們有誰膽敢殺害陽人,那他就是惡煞,甄某必當出手除之!”
這段話,語速漸漸轉快,語氣漸漸轉厲,最後的“除之”二字是從牙縫中崩出的。話落,一道墨影沖天而起,一隻大鳥被湛瀘劍當胸穿過,“撲簌簌”掉落下來。這是一隻過路的烏鴉,呱呱叫着從天上路過,被甄男當成了立威的祭物。
甄男意念相招,湛瀘帶着死烏鴉回到他的手上。手腕微微抖動,烏鴉已被剖成兩半,掉在地上。
甄男劍指烏鴉,喝道:“敢犯禁者,當同此鴉!”
衆人噤若寒蟬,甄男的實力,甄男的手段,他們見識過不只一回,金丹境之下,無人能是一合之敵。德威並重,誰敢口吐半個不字?
但,不敢又如何,問題依然沒有解決,該怎麼辦?
“大家散了吧,我就不信,活人還能被尿憋死!”甄男已經做了該做的,接下來,他也不知該怎麼辦。
甄男遣開衆人,獨處一隅,心頭像壓了一座大山。自參加福契人大賽,一步步走來,似乎都在血煞門的算計之中,此刻已然無法回頭。大賽之後,自己和身邊的兄弟們,還有命在嗎?甄仁和蓋氏三雄呢?
他面對的敵人,是血煞門,是神龍見首不見尾,殘暴狡猾的龐然大物,是幽靈皇舉全國之力,五百年仍難拔除的頑疾,他甄男又算得了什麼?儘管甄男一向樂觀,此刻也陷入了深深的無力感中。
但無論多難,太陽都會照常升起,只要活着,只要睜開眼睛,該面對的還得去面對。
第二天九點左右,天空中傳來一陣轟鳴聲,一艘巨大的飛舟飛臨衆人頭頂。飛舟徐徐降低高度,衆人心頭生出不祥之感,凝目觀瞧,飛舟舷窗上罩着黑布,看不到裡面情形。
飛舟並未落地,而是懸停在三丈高空,然後,黑布徐徐拉起,上百個舷窗口立刻出現一張張熟悉的面孔,滿臉興奮向下觀望。
“大哥!”“二弟!”“阿虎!”
……
舷窗內,是陽人們的親友團,頓時引得下方人一陣陣招呼聲。親友團顯然也認出了下方的親人,卻只能看到嘴脣扇動,聽不到在說什麼。
甄男也看到了甄仁和三兄弟,微笑着揮手向他們打招呼。情知自相殘殺的一幕即將上演,但將壓力傳導給他們又有何益?
不過,並非人人都像甄男這般豁達,見到親友團,參賽選手中很多人情緒終於崩潰,哭喊聲四起。黑布再度落下,將衆人悲慘的一幕從親友團的視線中隔絕開來。
艙門打開,晉、曼二人從中飛出,緊隨其後的是十名皇衛。最後那名皇衛,手上還拎着一黑臉重髯大漢。
那黑臉重髯大漢,與張家坤相貌彷彿。甄男心裡咯噔一聲,怕什麼來什麼!
“大哥!”張家坤也認出了兄長,嘶喊一聲,腳下發動,立刻衝了過去。
“站着別動!”拎着張家乾的那名皇衛冷冷道。
他御風而立,一手拎着已被制了麻穴的張家乾,一手持着魂刃,抵在張家乾後腦上,作勢向前推刺。
“你們要幹什麼,快放了我大哥!”張家坤惶急出聲,卻不敢再往前走了。
一臉彌勒像的曼陀向前飄出一個身位,雙眼眯成了兩條細縫:“呵呵,好說好說,只要你聽話,一切都好說。”
“你們看,多麼藍的天,多麼綠的地,多麼濃郁的陰靈氣,真是讓人心曠神怡啊,如此美景,斷不可辜負!”曼陀一通指天指地,“依老夫的意思,咱們不如玩個遊戲,這個遊戲的名字就叫以命換命!七百零一號,這位是你兄長吧?嘖嘖,看得出來,兄弟情深啊!這樣吧,老夫心軟,只要你雙手奉上一枚陽人的人魂丹,就可換你兄長一命,如何?”
好一條毒計,果然如此!甄男扭頭向邱大展做了個眼神交流,邱大展靠近一步,向甄男耳語幾句,甄男微微點頭,回頭繼續觀察場上變化。
“曼長老,請記住你說的話!”七百零一號正是張家坤的代號,只見他慘然一笑,輕聲道,“大哥,兄弟對不住你,來世我們再做兄弟!”
“慢!”晉長老突然暴喝一聲。
“怎麼?”張家坤魂刃已緩緩抵上太陽穴,聞言不由一愣。
“七百零一號,你腦子是不是有毛病啊?”曼陀譏誚道,“老夫剛纔有言在先,人魂丹是要你用雙手親自奉上的,你自殺了,一雙死人的手還如何奉上人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