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煞發出警告,黑煞下意識後縱,待落定身形,才意識到兄弟被困。此時與兄弟相隔已在七丈開外,瘴霧遮眼,他不是看到的,是聽到的。
“紅弟莫慌,大哥救你!”黑煞憂心如焚,耳中捕捉着聲音,蓄勢待發。
正這時,一縷幽香之氣撲鼻而來,黑煞心頭生寒,尋香而望,三丈開外,瘴霧構勒出一個窈窕的身影。
不用看清面目,黑煞也知此人是誰,“錚”一聲亮劍在手,遙指怒喝:“妖孽,受死!”
“黑郎,奴家這些年,想你想得好苦哇!你卻這樣待奴家,讓奴家好傷心哎。”尤錦雉的聲音,嫵媚宛轉,每一個音節,都如纖纖玉指,拂過心臟,再輕輕一握。
黑煞頓時感覺渾身上下都化了,連骨頭都酥掉了,劍尖垂地,竟不知接下來要做什麼。
“大哥,莫忘嫂子當年怎麼死的,殺了這個妖女,替嫂子報仇啊!”紅煞聽到這方動靜,意識到當年大哥被尤錦雉蠱惑的一幕悲劇即將重演,頓時撕心裂肺般喊道。
紅煞的提醒,讓黑煞驀然驚出一聲冷汗!原本以爲,懷惴幾百年的殺妻之恨,那仇恨,鑿穿齦血,滿腔滿腹,足以焚燒尤錦雉的媚功,但全沒想到事到臨頭,人家只是輕輕幾句話,就讓自己繳械投降。
尤錦雉嬌笑道:“咯咯,紅郎,你好粗野哎,要學你大哥嘛,你瞧人家多溫柔。奴家今晚要好好教教你如何憐香惜玉,咯咯……”
“放你孃的狗臭屁,老子要把你千刀萬刮,碎屍萬……啊!”此時濃重的瘴霧已然完全合攏,視線不清,紅煞要破開魂網,又要分心說話,冷不防不知被哪隻鴨子傷了一下,而且似乎傷得不輕,發出一聲慘叫。
“兄弟!”紅煞的慘叫,讓再度陷入溫柔鄉的黑煞神智略略清明。
兄弟被困,且已受傷,此刻的黑煞,心頭滴血,但那個疑問再度縈繞心頭:紅煞爲何不受尤錦雉媚功蠱惑?
“姓尤的,你究竟在老子身上做過什麼手腳?”黑煞絕不認爲是因爲自己意志薄弱,但表現如此不堪,原因只可能是這個了。
“咯咯……”尤錦雉嬌笑連連,“黑郎,你難道忘記了?二百年前,你爲了喝奴家一滴血,狠心在奴家身上砍了一劍,害得奴家當時差點香消玉殞呢。”
“這……”血煞渾身發抖,他想起來了。
當年妻子被捋時,他當時的確曾瞬移過去,出其不意刺了尤錦雉一劍,血都濺到了臉上。之後神思就恍恍惚惚的,似乎還對衝一個女人出劍悔愧不已呢。
蹊蹺就在這裡?也許,尤錦雉當年是故意露出破綻的!
“黑郎,別想了,快過來啊,奴家等不及了,等不及了……”
“我來了,我來了……”在尤錦雉一遍又一遍“等不及了”的柔聲呼喚中,黑煞再度迷失,一步步向她靠過去。瘴霧瀰漫中,不辯方向,但似乎完全不需要睜眼看,自有一條暗線連接了彼此。
“大哥,不要哇!啊!不要哇!啊!”紅煞大聲喊叫,時不時被羣鴨偷襲得手。
但黑煞充耳不聞,在尤錦雉連續不斷的柔聲呼喚中,他的腦中,已然全部被這個狐媚的聲音充斥,再容不下外界一物,仍然一步步接近中。終於,目光穿透瘴霧,他看到了那個如飢似渴想要得到的窈窕媚影。
“黑郎,快來!”尤錦雉纖臂前伸。
“美人,我來了!”黑煞虎撲而來。
正這時,“呯!”的一聲巨響,一股駭人的氣浪習卷而來,將黑煞掀得倒飛而出。
幾十年前那慘烈的一幕再度上演,危急關頭,紅煞選擇了自爆!
飛砂走石中,羣鴨的慘叫聲,尤錦雉的咒罵聲充斥耳畔,黑煞終於迴歸自我:“啊!大哥的好兄弟啊!是大哥害了你啊!”
“黑郎,你快來呀,快來呀……”中斷片刻後,尤錦雉魔性的聲音再度在耳畔響起。
也許是她剛被自爆衝擊,金元激盪不安,魔音的媚力受到折損,也許是黑煞剛剛痛失兄弟,極度的痛苦抵消了魔音的誘惑,總之黑煞此時還能保持起碼的理智。但他知道,這點殘存的理智,很快就會土崩瓦解。
爲了妻子,爲了兄弟,爲了報仇,他必須逃走!
他必須逃走,委身這個妖孽的石榴裙下,不如立死!
但,放眼皆是瘴霧,動輒移山換景,該往哪裡逃?
黑煞腳步挪動中,腳下突然一陷,右腳正正踏入一個深坑中,四面卡實,嚴絲合縫。
黑煞渾身一個激令,他想起來了。這個坑,是他剛纔發狠跺出來的,而且當時是背對赤煞堂方向,正面對着瘴霧外圍。
“紅弟啊,英靈不遠,是你冥冥中保佑大哥的!”黑煞雙目盈淚,撕下一角衣服,將雙眼蒙起,向着認定的方向拼命縱躥而去。
唯有不辯方向,不拿景物做參照,才能免受瘴霧致幻之毒。
一頭撞在山石上,黑煞不改方向,越過去繼續筆直向前,一頭撞在樹上,黑煞不改方向,繞過去繼續筆直向前。身後的魔音漸漸遠了,蒙布外似乎明亮起來,黑煞腳下發力,箭一般射出瘴霧,重新站在陽光下。
斜陽如血,落日的餘暉格外清冷。四周長草高樹,鳥啼蟲鳴,卻有難以忍受的孤寂。
黑煞全身是傷,胸膛劇烈起伏着,驀然仰天發出一聲撕心裂肺般的長嘯。嘯聲如同裂帛,淒厲至極,長草倒伏如潮,樹葉紛落如雨,太陽劇烈地抖動了一下,墜落西山,夜色漸漸籠罩大地。
正對着瘴霧區,有一道坡坎。黑煞揮劍狠命砍削,他要在坡坎上掏一個洞穴,用來躲避罡風的洞穴。他要堵門了,從此窮盡一生與赤煞堂耗上了。
洞穴內,黑煞揮劍在左手脈門上劃過,鮮血頓時噴涌而出。黑煞閉上眼睛,他在用心感知,感知那一滴不屬於自己的狐媚之血,爲了找出它,哪怕流盡最後一滴血也在所不惜。半晌過後,當黑煞懷疑真的要流盡最後一滴血時,終於將尤錦雉那滴狐媚之血排出體外。
“不是你死,就是我亡!”洞穴內響起低低的咆哮聲。兩隻狼一般的眼睛,穿透了黑夜,惡狠狠盯着瘴霧方向,兇光畢露。
赤煞堂損失慘重,八隻鴨子,三死五傷。三死中,就包括想出這條毒計的鴨九。
未入溫柔鄉,先登閻王殿!伺寢尤錦雉的夢想變成了南軻一夢。
赤煞堂沉浸在一片愁雲慘霧中,至晨還未散,就被另一個消息搞得愁上加愁。
據手下報告,黑煞在瘴霧外掘了一個洞穴,懷抱魂劍,坐在洞口,泥雕木塑一般,一動不動。
“堂主何苦發愁,黑煞受傷也是不輕,而且身中狐媚之血,堂主擒他簡直易如反掌,他不走是他自己找死!”鴨二見尤錦雉愁眉不展,安慰道。
尤錦雉苦笑搖頭:“鴨二哎,你小瞧他了,他敢守在外面,肯定已經將奴家植在他身上的狐媚之血排出了體外。”
“這可如何是好?”鴨三道,“我赤煞堂元氣大傷,正是急需補強的時候,偏偏黑煞堵在門口,如果不能外出,又如何恢復元氣?”
“唉!”尤錦雉發出一聲極其艾怨的喟嘆,“可惜鴨九死了,如果他還活着,定能給奴家想一個好主意。”
剩下的五鴨聞聽,臉皮發燒,羞愧難當,唯有低頭不語。短暫的靜場過後,鴨五擡起頭來,遲疑道:“堂主,能不能向畢大人傳訊,請他施以援手?”
尤錦雉本來玉手支頤,慵懶側臥,一副無精打采的樣子,聞言眼前一亮,坐直身子道:“不錯,鴨五,你說的倒是個好主意。畢大人現在正是用得着我們的時候,對赤煞堂遇到的麻煩肯定不會坐視不管。”
畢昇華收到尤錦雉的傳訊時,正和同劉向天和米鏡,領着幾十名東域城衛,趕往血瞳之林。
打通血瞳之林的關鍵就在雙煞身上,因此畢昇華對這個消息相當重視,囑咐劉米二人按計劃行動,自己立刻獨自前往赤煞堂。解除赤煞堂之難倒在其次,若能順手擒住黑煞,打通血瞳之林的計劃就成功了一半。
那一日,黑煞將體內的血液幾乎清空,纔將那滴狐媚之血排了出去。此時的他頭暈目眩,疲憊至極,便不知不覺睡着了。醒來時天亮了,罡風也停了,瘴霧中一無動靜。黑煞後怕不迭,這要是被赤煞堂乘虛而入,自己連怎麼死的都不知道。
內查身體情況,已滿血歸來。但……這是怎麼回事?黑煞眉頭微微皺起。
神府之中的人丹,金光閃爍,散發出與以往迥然不同的沛然氣息,氣息之強大,十倍於金丹一重,這是金丹二重的標誌!
困擾了幾十年的瓶頸,竟然在睡夢中霍然洞開,成就了自己的金丹境二重!幾十年的夙願,竟在一夜睡夢中達成。
但,兄弟的命,一腔的血,這個代價實在太大,黑煞不知該哭還是該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