萬事通久不和外人長談,話說多了,以前尖酸刻薄的勁全回來了:“實話和你說吧,我覺得你門中的問題,在於沒有規矩,現在你活着,全都聽你的,有一天你真掛了,聽誰的?既然你對門派的熱愛,超出了自己的生命,四十歲就想着百年之後了,那你怎麼不好好,規劃一下宗門的長久之計呢?”
“長久之計……我覺得現在這樣,挺好啊……”
冷星雲沒覺得這樣不好,現在這樣不好嗎?人人都願意爲了門派,出份死力,連才加入幾年的陳鵬,幾次表現,也無可指謫。
“你現在纔多少人,十來個而已,以後人多了呢?如何明內外,別親疏?不立下規矩,自然人人對掌門之位有份心思,我那女婿,豈能例外!?”
萬事通說得興起,手舞足蹈,穿在他琵琶骨上的鐵鏈,被扯得嘩嘩作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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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老實話,你爲什麼覺得爲難?你已定下規矩,安七玄接位,那直接跟我那女婿明說,他沒有機會,不就完了嗎?你爲何不說呢?你心裡真正的想法,對安七玄也有些不放心罷?對不對?”
冷星雲一下愣住,明己心暗暗流轉,的確,安七玄過於愚直,自己對他,還是有些不放心的,正是這種想法,使自己左右搖擺,一直不忍心直接絕了程胖子的希望,纔會有現在的煩惱。萬事通果然有份才幹,僅憑萬莫寧的轉述,就將自己的心理猜得一絲不差。
他終於動容,對萬事通一禮,誠懇地說道:“還請先生有以教我。”
“哼哼。”萬事通見他這樣,更加自得:“說老實話,我那女婿,見利而忘身,做點小買賣還可以,但論到執掌一方,他那點小聰明完全不夠看,比你要差遠了。安七玄更加不堪,不光認不清自己的位置,而且古板迂腐,不知變通,做個教書先生還行,做小買賣都賠死他,更別提當一派掌門了。”
自己兩大愛將被萬事通說得如此不堪,冷星雲有些不悅,沒聲好氣地回道:“照你所說,我雲霧門該選誰呢?”
“其實我那個女兒不錯,雖不如你,但家學淵源,性格又不像我這般輕浮,是個好材料,不過,你肯定是不願意的。若是一味守成,陳鵬也可以,不過他比你老,不出意外,肯定是死在你頭裡的。”
萬事通在那說了一通,等於沒說,的確如他所言,冷星雲肯定是不會將掌門之位交給非家生子的,要是安七玄,程胖子這撥人不成,他寧願等李探這撥人長大再觀察觀察,這也是帝國道家一脈的規則。
“其實,我雖然被鎖在此地,修爲無法動用,但還剩一點望氣相面的本事。”
萬事通話題一轉,扯到了別處,冷星雲正發愁呢,有點跟不上他天馬行空般的想法。
“我看你這面相,隱隱有大福緣加身,日後不可限量,三花齊聚,龍遊四海,你其實不必以區區百年,論自家事的……”
冷星雲覺得這萬事通實在不怎麼靠譜,以前只看到他可憐,竟然沒發現這點,說起來要不是他,林永就不會被盛怒之下的紫緋誤傷,林永不被誤傷,就不會欠王涫一份人情,他不欠王涫這份人情,就不會落得亡命天涯的下場,自己把這個惹禍精招到自家內裡,十年內還指不定惹出些事來,突然間竟有些後悔了。
“晚輩受教了,那就此告辭。”
冷星雲站起來想走,“等等!”萬事通把他叫住,“附耳過來,我告訴你件事。
坐在器符盟到山都山的獸船上,冷星雲雙眉緊鎖,萬事通偷偷告訴他一件事,雖然和雲霧門無甚關係,但長遠來看,對雲霧川的穩定,肯定是有些不利的。
紫佑光,這老頭不知怎麼想的,一大把年紀了,竟然夥同一幫狂風嶺亡命之徒,在雲霧坊,暗中經營起了黑市生意,而且應該得到了紫玉門的首肯,不然他不會這麼大膽。
黑市,冷星雲只聞其名,未見過真正的模樣。當年在老雲霧門時,他常去清河坊,聽說那裡就暗中存在着黑市,只是修爲低微,不得其門而入。所謂黑市,就是專門流通一些見不得光的物事,殺人奪寶而來的贓物,各家宗門不許流通的秘法,甚至人口販賣,雙修爐鼎,總而言之,不是正派營生。
黑市裡的物品,由於來路不正,價格上自然比外面便宜不少,所以也不缺顧客,紫佑光參與其中,只怕爲的就是一個利字,但是黑市因爲來往的都是些亡命徒,爭鬥仇殺這種事肯定少不了,雲霧川近在咫尺,說不定就會被颶風尾巴掃到,不能不防。
萬事通因爲在狂風嶺算是見多識廣之人,所以篤定能吃定他的紫佑光,找上過幾次,讓他幫忙鑑定物品的真僞來源,才得知這件秘辛,當然黑市總歸要打開門做生意,在有心人眼裡,不能算做是特別隱秘的事務,只是雲霧門中人一般走的是正道,和他們沒有交集而已。
反正紫玉門不管,自己也管不到紫佑光頭上,冷星雲也沒啥好辦法,只能交代程胖子、王七等人平常小心些,和紫佑光這撥人離得遠遠的。
臨走時,萬事通拍胸脯保證,三年之後,他以客卿之位幫冷星雲整頓門中事務,而且王七的修行教導,他也包了,冷星雲要的就是他這句話,自然沒有意見。
回到仙蹤林,藏經閣才修了不到一半,雲霧門眼下家底豐厚,自然不存在省錢修好,將就用用這種想法,冷星雲想做的是流傳後代的基業,藏經閣的主要材料是一種水火不侵,附帶抗魔屬性的一階靈磚,一塊磚就要一枚二階靈石,再輔以二階上品的小型陣法水月分光陣。又從器符城請來一位中級營造修士,一位中級陣法修士,總理建造。等這個二層小樓全部建成,大概要花去四十枚三階靈石,堪稱雲霧門第一樓。
“掌門師兄,是不是花得太多了點?”
安七玄陪着冷星雲看樓時,突然問道,冷星雲也有些後悔,當時只想着發了筆橫財,索性將藏經閣修好點,沒想到真正到了靈石流水般花出去的時候,長期的艱苦記憶使得他一陣陣肉疼,還是小門小戶的習慣使然。
“你們不必心疼,這藏經閣有講究的……”
營造修士姓金,在旁邊聽到安七玄的話,上前笑着說道。
“喔?還要請教?”
冷星雲對其一禮,那金姓修士咧嘴一笑,搖頭晃腦地說道:“這藏經閣,一般就是各家各派,除了秘庫之外,第二重要的建築,因爲裡面的書籍,都是各家門派的歷年積攢,還有些自家的獨門秘笈,怎麼可能不嚴加守備。失地失人,門派不滅,而這道統要是絕了,門派還有存在的意義嗎?”
他這話雖說的是正理,但正好戳到了如今的雲霧門的痛處,當年被流花宗的前身,三派滅門,藏經閣陷於敵手,沈斯言又拿走了老掌門留給他的傳承,後來雖然丟給冷星雲一些,但都是低階道法書籍,雲霧門一脈,到處都可購得的。真正的秘傳,都被那個小子當做嫁妝,陪他入贅進了湟後安家的口袋。
眼下真正雲霧門自家的獨門秘技,只有古吉那半冊靈猴身法,連一階道術都算不上,什麼時候再出一個像南楚楚慧心,或者開山老祖秦烈兒那種開一脈風氣之先的人,還是沒影的事。
冷星雲和安七玄對視一眼,都有些無奈,尷尬的笑笑,應付掉那金姓修士,冷星雲沒了意頭,乾脆回草堂打坐修煉,沉心研究起楚慧心修改過的那本趨吉避凶訣來。
明心見性訣講求對自身本心的觀想,映照,進而窺見他人之心,輔以楚慧心的本命詭代之法,對冷星雲這種按部就班,悟性平平的人來說,效果是十分不錯的。而趨吉避凶訣完全不同,學這個之前要先將道家氣運、風水、命理、演卦等知識完全瞭解,纔算是可以入門。然後的吉凶之道,特別考校人的觀察力和悟性,講求靈光一閃,得窺天道。冷星雲學起來就十分痛苦了,不但要不停補卦術上的功課,還得努力開發自己不擅長的觀察力和悟性。
幸好七竅已開了三竅,明己心天賦對這種學習很有助益,而異靈本命中‘曉陰陽’的特性似乎也隱隱發揮了作用,修行速度雖沒六層前快,但也算勉強過得去。只是卦術上的見識不足,大大地拖了冷星雲的後腿,否則還能再快些。
“哎……”
冷星雲緩緩睜開雙眼,看着身前的同參之物道人羅盤,口中喃喃自語道:“也許該給自己找個老師了……”
“掌門師兄,藏經閣已修建完成,請您過去主持典禮。”
安七玄在外面稟報道,冷星雲跟他出去,藏經閣的兩層小樓修在仙蹤林的最深處,法陣開時,在外只會看到一片霧濛濛的水汽,通體銀色,沒有誇張繁複的雕樑畫棟,即堅固耐用,又有種精緻超脫的意境,整棟建築渾然一體,彷彿融入了周圍的景色,多一份則顯突兀,少一分則覺不足,金姓營造修士果然是行內高手,比那種沒有生命的營造力士,按規制造出來的建築,要好上百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