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輕人的白衣,並不像在草屋時的那般整潔。
雖說依舊樸素,但更多的,卻是歷經折騰之後的凌亂。
邪天第一眼看過去,就知道莫名的年輕人經歷廝殺不久。
因爲他自己的衣着,也經常因爲廝殺而散亂,甚至破損。
他很好奇,這位看上去彷彿剛剛從廝殺地趕來,爲了參加陸風葬禮的年輕人,究竟是誰。
好奇剛生之際……
他就看到那一批沒資格和自己說上話的賓客,齊整無比地跪了下來。
所跪之人,正是一臉悲痛朝自己走來的年輕人。
在陸鬆身後的他,看不到陸鬆的表情,所以邪天打算回頭看看陸老三陸傾。
就在此時……
“尚……”
“尚?”
用疑問的口吻,重複了小霸王迷茫的這個字後,年輕人就停了下來,沉痛的臉上多了一絲驚愕。
陸鬆也猛地回頭,微微眯起的雙眸審視着突然出聲的邪天。
似乎所有人都認爲,邪天是不應該出聲的。
因爲邪天已經失去了上古時的記憶。
即便會殘留着一些碎片,按照陸飛揚前世的性格,這殘留的記憶碎片中,也不該存着年輕人。
“飛揚兄,你,你竟還記得我!”
說這話時,年輕人臉上的沉痛暫時退下,那些許的驚愕,也正在迅速地朝驚喜轉變。
邪天一直看得很仔細。
所以他知道,年輕人臉上的沉痛是真的,聽到自己叫對方名字時的驚愕是真的,此刻因被自己記得而生的驚喜,也是真的。
不過真假這種東西,在走完短短數百年人生旅途後,邪天並不覺得自己認爲是真的,那就是真的。
但當小霸王臉上綻放出一絲淡淡的,卻是前所未有的笑意後,邪天就知道,這個名爲尚的年輕人,被小霸王當成了朋友。
似乎正因爲如此,邪天將小霸王所呈現的笑容,完美地複製在了自己的臉上。
看到這樣的笑容,年輕人笑容愈盛。
連正在審視邪天的陸鬆,彷彿也被這種笑容打動,不僅眸底深處的那絲狐疑消失無蹤,轉過頭來後,他臉上也浮現出真誠的笑容。
這種笑容,並不會因爲這是陸風的葬禮而顯得失禮。
“尚公子,你來了。”
陸鬆開口,名爲尚的年輕人似有些惶恐,慌忙退了兩步,朝陸鬆行了個極爲標準的晚輩之禮。
“二叔父在上,尚給二叔父請安……哦,還有三叔父,四叔父,五叔父……”
一個禮,一句話,讓這場葬禮耀眼了許多。
因爲無論是跪了還是沒跪的人,耳聞目睹年輕人的言行後,都覺得先鴻山憑空恢復了幾分重量。
“公子他……”
“沒想到……”
“我的天,我,我們對陸,陸家是不是太,太失禮了……”
……
錦上添花易。
雪中送炭難。
即使陸家如今的處境,還不到旁人雪中送炭的地步……
即使陸鬆四位老祖的高傲,也不會認爲陸家需要別人雪中送炭……
但年輕人的這種表現,也足以在邪天的那一笑後,讓陸鬆四位老祖更爲舒心。
見陸傾三位也朝自己走來,年輕人立刻給了邪天一個眼神,旋即面色又沉痛起來。
“四位叔父,尚一直在天外天,不知飛揚兄出世,更不知六叔父他,他竟……”
說到此處,尚的聲音開始哽咽,一雙清亮透徹的眸子也開始泛紅。
“世事難料啊,但……”陸鬆嘆了口氣,欣慰道,“但飛揚回來了,你也迢迢而來,想必他會欣慰的。”
年輕人聞言,神色更爲悲痛,卻強忍淚水不落,動情開口。
“六叔父的教誨,尚一直記在心頭,每每思及,都能感受到六叔父對尚的拳拳關愛,如今叔父化道而去,若尚還不能回來見叔父最後一面,如何能安心!”
如此言辭懇切的話一出,陸家衆人更爲動容。
站在不遠處的陸可戰四人,更是感動地注視着尚。
但注視着注視着,陸可崢眸光猛地一變,冷冷掃了眼依舊保持一臉淡笑的邪天。
他從未覺得自家少主的笑,會如此令自己厭惡。
就在此時,年輕人面對陸鬆四人再次躬身一拜,肅容道:“尚本就來遲,誤了六叔父出喪的時辰,實屬萬死,懇請幾位叔父讓尚爲六叔父擡棺。”
此話一出,陸鬆幾人面色就變了。
“不可!”
“你的心意我們代六弟領了,但……”
……
其他賓客更是嚇了一大跳。
何謂擡棺?
死者至親後輩方能擡棺!
而年輕人是什麼身份?
他若給陸風擡棺,不啻於陸家又多了一個陸飛揚!
“我的天……”
“這,這應該是客套話吧?”
“你傻麼,有用擡棺來客套的麼!”
“我們錯了,肯定錯了,尚,尚公子對陸家的態度,恐,恐怕纔是大人物們對,對陸家的態度……”
……
而陸可戰四人聽聞此言,直接衝了上來,雙眼通紅地朝年輕人深深一躬。
這種躬身,是代亡父示謝。
“尚公子,我等……”
陸可戰略顯哽咽的話尚未說完,一隻手就扶在了他手肘上,將他硬生生扶了起來。
“可戰,可辛,可敵,還有可崢兄弟,都是自己人,無需如此。”
說到這裡……
呲啦一聲,尚從白衣上撕下一縷,系在了頭上,直接朝陸風的棺木走去。
“飛揚兄,僭越了!”
肅容遙喝,他站在了八人擡位的次位之上,眸光無比堅定。
看到這樣一雙眸子,陸鬆等人就明白自己是無法拒絕對方的好意了。
“還愣着作甚……”
朝愣住的陸可戰四人低喝一聲,陸鬆環顧衆賓客,高聲喝道:“出殯!”
邪天和尚在前。
陸可戰四人在中。
另外兩位陸家後輩在後。
八人擡棺,邁着沉重的步伐,朝先鴻山深處走去。
陸鬆四人跟在棺木之後,面容中多的是失去兄弟的悲,卻亦有錚錚鐵骨的毅然之色。
以戰聞名的陸家,不會因爲至親的戰死而畏懼,只會爲此更加拼搏。
他們身後,是沉默跟隨的衆賓客。
最後,則是悲痛不語的陸家族人。
聽不到哭聲。
聽不到哀曲。
正如陸家不愛多言那般……
即使在至親族人的葬禮上,他們也習慣用沉默來表達自己的感情。
不過讓沒有跟棺而行的其他賓客都異常沉默的,則因突如其來的尚而生。
畢竟這位名爲尚的年輕人,就是上古洪荒三大道體中唯一一個存世的——
混沌道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