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同樣的兩個夢
到了千葉這邊後,我重新轉入了新的小學上5年級。
我在黑板上把自己的名字“小室香織”四個字寫得很漂亮,然後笑得很甜地做自我介紹,看得出同學們都對我很感興趣,一下課就把我圍了起來。因爲來了千葉後我覺得自己一下子長大了不少,不能再任性讓媽媽擔心了,所以對他們也沒有故作冷淡什麼的,很親切地回到了他們的各種提問,因此也很快地融入了這個班級,大家對我的態度都很好,不存在對於轉學生的排斥之類的。
但是很快就有新的問題出來了。
我發現雖然自己可以用巧妙的態度和衆人表面和樂地相處,但是我永遠無法理解他們幼稚的思考迴路。比如說我實在不懂兩個女生爲什麼可以因爲一個頭花的顏色爭吵不休,也不明白兩個男生爲什麼可以由於一張貼畫的歸屬大打出手。
明明是5年級的小學生,男生們居然還對掀女生的裙子樂此不疲,一羣人傻逼一樣並排坐在樓梯口等着窺見路過女生的裙下春光。
以前對付這種情況我都是直接一腳踢過去,爲了避免走光,底下再穿一條長褲特立獨行地走在校園裡也是常有的事。
但是到千葉這邊來了後,我要求自己事事不能出格,面對男生們的無聊舉動,便只有連連躲閃,艱難防守,十分憋屈。
5月的時候,學校組織到千葉海邊春遊,我百無聊賴地隨隊出行,坐在公車後面,被搖得意識模糊。
到了海邊,一片熱鬧景象,我卻不屑於跟那些“小朋友”一起玩兒幼稚遊戲。有人來拉我也已身體不適推辭。我冷眼看着他們無知地歡笑,覺得自己真是高處不勝寒,沒有一個人能在精神層面上來理解我,讓我如此驕傲而又寂寞。
雖然媽媽說這是典型的叛逆期症狀,但我堅決不肯承認。叛逆期那麼貧弱的事情怎麼可能發生在我的身上,上天既然給了我一雙看清現實的眼睛,發現真理的頭腦,就絕不會讓我那麼庸俗地長大。
事實證明,叛逆期的孩子都是絕對不會承認他們正在經歷叛逆期的,但成人們的經驗確實有其實踐性和合理性的。
視線掃過一副溫馨的畫面。
爸爸和兩個和我差不多大的兒子在玩鬧,一個表情有點倔強,一個笑得很好看。大一點的姐姐就和溫柔的媽媽在旁邊加油,明明是很普通的一幕,卻讓我心裡發堵。
自從爸爸離去,媽媽臉偶爾的唸叨都沒有了。我便知道她是真的當我的爸爸已經不屬於這個家。夜裡會偷偷地委屈,想念他溫暖的大手,放在我手心的五彩的糖果,但是也知道如果表現出一絲絲這樣的寂寞,媽媽只會更加難過。所以我只有努力撐起笑臉,維持着我外強中乾的自尊與自信。
逃避般地扭過頭去,便見另一個側臉線條一看就很倔強的女孩也幾乎是同一個表情注視着那幅全家和樂的畫面。
我幾乎立刻就下了判斷,她會是我的同類,一定會理解我的寂寞與憂傷。難以剋制地蹭過去,違背本性地主動打招呼,“我叫小室香織,你可以叫我香織或小香,你叫什麼名字?”
她看了我一眼,有點冷淡的樣子,但還是答道,“我叫淺倉亞由。”
我也不介意她的敷衍,自顧自地說,“你也覺得來這裡很無聊吧?真是不知道那些人怎麼玩兒得那麼起勁。”
她這才正眼看我,表情有些憤憤,“這些不諳世事的溫室花朵,一看就知道是從小被寵着長大,毫不知人間疾苦。”
我的眼睛立刻驚喜地發亮,終於有人理解我的感受了,連連慨嘆,“上帝總是公平的,給了他們無知的幸福,給了我們清醒的困苦。”
亞由也立刻兩眼放光,握住我的手,臉上已經是完全的找到同志的表情,“你也可以叫我亞由的。你這句話太有見地了,雖然上天奪走了我的父母,卻讓我看清了人情冷暖,人心善惡。小香你是怎麼會有這樣的看法的?”
我的聲音黯然下來,“自從我的爸爸離開那個家以後,我就不停思索着這些關於人生與現實的問題。”
亞由拍拍我的手,以示安慰,然後突然提議道,“既然我們根本不跟他們在同一個世界,也就不要在這裡浪費光陰,乾脆溜了吧!”
我這才發現原來她金黃色的眸子很是狡黠靈動,並不是我最初以爲的冷硬的人。本來我有點害怕,可是不想在新朋友面前示了弱,而且第一次和朋友一起幹壞事的感覺讓我很興奮,所以也就痛痛快快地答應了她。
趁着衆人不注意,我們悄悄地弓着身子退出了海灘,站在沿海公路上,擊掌歡呼,笑得格外歡暢。我的每一個細胞都在叫囂,甚至想要放聲大叫,把這明晃晃的太陽也給它嚇到雲後面去。
慢慢地我倆平靜下來,亞由才笑意未絕地問道,“現在我們要去哪兒?”
我看了看周圍陌生的環境,突然生出一種羅曼的情結,“我們沿着這條路一直走下去,看看路的盡頭到底是什麼。”
亞由顯然也爲這個想法心動不已,我們倆就手牽手腳步歡快地向前走去。
但不久我們就歡快不起來了。
帶來的便當早就吃了,水也漸漸喝完,身體越來越沉重,景色一成不變的單調,而且走的岔路太多已經找不到回去的路了。我開始產生了一絲退卻的情緒,但是由於這樣做是我提出的,現在退縮太沒有面子,相信亞由也有這樣的想法,因爲是她說要溜的,如果我們現在毫無收穫地回去難免被那些人小瞧。
我握緊了她的手,說道,“亞由,我們如果再走10分鐘還看不到有趣的東西,就去找警察送我們回去吧。”
亞由的神色又堅定了些,眼神又開始明亮起來,“好。”她也緊了緊我的手。
然後就在不遠的地方,我們看到了估計終其一生都不會忘記的景象。
夕陽斜照的樹林,橘黃的光從樹梢層層灑下,高矮不一的樹在晚風中順着一個方向擺動着樹葉,嘩嘩作響。
而被筆直的樹幹分割成一段一段的的湖就在這夕陽與晚風的奇蹟中閃着細碎而璀璨的金光。
我努力地睜大眼睛,想把這一幕長久地留住,彷彿要把它們刻在眼睛裡,帶回去送給媽媽。
我甚至開始相信這是無意中邂逅的童話森林,裡面住在不爲人知的精靈王子。
終於我和亞由還是按捺不住地歡呼着衝了進去。我們在湖邊互相潑水,放浪形骸,縱情高歌,一切都不再去想。
然後一個稚嫩卻暖如春風的聲音響起,“你們在這裡幹什麼。”
我們驟然停住,愣愣地轉過頭去。
這一刻,我清楚地聽到了自己微亂的心跳。
慄發的少年,或許只能稱之爲孩子,笑得天地失色。湖光映在他的身上,我彷彿看到他身後有透明的微微顫動的翅膀。
“精靈王子。”我的聲音已經不屬於自己。
他笑出聲來,聲音清越,“不是精靈王子哦,我叫不二週助,家就在附近吶。不過你們怎麼會在這裡的?我看到你們學校的車已經走了喲。”
我這纔想起他就是海灘邊那個一家人中間笑得很好看的男生,想到剛纔的失態,有些微的赧然。但很快又回過神來,想到他說的話,有些慌亂地和亞由對視一眼,才強作平靜的說,“那就只有找去警察了。”
“可是天色已經快黑了,你們兩個女孩子很不安全的。如果不介意的話,先到我家去歇一晚,順便聯絡學校和家人吧。”他的聲音有一種安定人心的力量,讓人不由自主地想要相信。
我和亞由看了看對方,都點頭同意了。
去到他家,有些忐忑地做了自我介紹,又簡單說明了情況。他的家人很熱情地招待了我們。我們很快聯繫到了老師,被狠狠罵了一頓,然後又被囑咐暫時先留在不二家。
之後又各自給家裡打了電話,媽媽在電話那邊泣不成聲,我感到很愧疚,不停地道歉。放下話筒時發現亞由早已打完,神色平靜,好像只是跟家裡打了一聲招呼便掛了電話。
想起她家裡的情況,我又過去握住了她的手,她只是朝我疲憊地笑笑。
洗去一身風塵,換上了不二媽媽拿來的衣服,聽說是不二姐姐小時候穿的,我們都禮貌地道了謝。
晚餐很豐盛,除了那個倔強的可愛弟弟,大家都笑得很親切。
這就是所謂的家了吧。我心中百味雜陳,鼻子發酸,怕他們笑話,只得掩飾性地埋頭拼命吃飯。
晚上我和亞由背對背睡在客房的榻榻米上,我知道她也沒睡着,可是我們都沒有說話。我看着窗外明亮的星空,清楚地聽到了自己心裡的種子破土而出的聲音。
回去後我不知道亞由的情況怎麼樣,反正我是被媽媽拿着掃帚從屋前追到了屋後。我叫得悽慘,心裡卻很歡喜,謝謝媽媽,能這樣擔心我、在乎我。
在那之後的相處中,我倆都默契地沒再提此事。多年後我纔想到,原來那時我們已經是在下意識地保護兩人之間珍貴的友誼。
當時的我們都那樣聰明,知道王子,是存在於每一個女孩的夢中的。
作者有話要說:有親提出前面的情節跟某本書有點像,去看了一下,確實很相似,爲了避免不必要的麻煩,乾脆改了。對兩個少女的叛逆期的性格做了進一步的表現,但並不影響情節,看過的親就不必再看了。
插入書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