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0.後記之二:我們都是傻瓜

——雨音, 你做惡夢了嗎,怎麼臉色這麼蒼白?

——不……我做的是一個美夢。

——嗯?

——我做了一個美夢,一個關於他的美夢。

雖然身處陌生的環境, 睡眠卻沒有收到絲毫的影響。迷迷糊糊中聽到窗簾被拉開的聲音, 忽然刺到眼皮的光線映得眼睛閉合的縫隙一片淡紅, 隨之而來的微風也無端地擾人清夢, 然而她依然固執地不肯轉醒, 反而向被窩裡又埋了兩埋。臉頰蹭着光滑的被單,十分地舒服。

然而,想繼續約會周公的意願再次被阻止, 即使在睡夢中,雨音也能感覺到有人輕輕觸碰着她的頭髮, 沿着頭頂慢慢地下滑, 留戀一般在她的發上不斷移動, 隨即沿着她的臉龐摩挲到嘴脣,並依戀地在那裡徘徊。

“嗯……別……”

被睡眠賄賂的聲帶只能發出含混不清的聲音, 停留脣瓣上的手指出乎意料順從地離開。她閉着深呼吸一口氣,正待把臉埋進被裡,就着剛剛的好夢安睡,可更溫柔的觸感隨即輕輕覆在她的脣上,蜻蜓點水般地輕觸。

“懶蟲, 還不起來麼?”

驟然暴露在空氣裡的嘴脣有些涼, 她不滿地皺了皺眉頭, 卻還是沒有睜開眼睛。耳畔又響起他沾染着強烈笑意的聲音。

屬於少年特有的聲線既青澀又沉穩, 或許是他也才起沒多久的原因, 隱藏在深處的輕微的鼻音更襯得他的音色有種普通男生不具有的誘惑。

“真的不起來嗎?雖然早上我醒來的時候就大概猜想到,這時候小雨你個丫頭一定還睡得跟豬一樣, 但再不起來我就要採取懲罰措施了噗哩!”

“……不想起來……”她嘗試着要側過身尋找一個更舒服的姿勢,整張牀連帶着她的身體卻都猛地往下一沉。胸口被重物壓住的感覺並不舒服,但一想到這是他的體重,她便只輕微地抵抗了一下。意料之中的沒有迴應,她索性不再掙扎,轉而斜側過臉,口齒迷糊地提出反對意見。

“死狐狸……你竟然說你可愛又聰慧的女朋友是豬……唔,不道歉的話我不會原諒你的……哎你——”

她的抗議只換來男生一聲短促的輕笑,後續的話便盡數沒於相碰的脣齒間。男生懲罰性地輕咬了一下她的嘴脣,和她只鼻尖對着鼻尖的距離,說:“你剛剛喊我什麼?”

“嗯……雅治,是雅治。”

脣上再度傳來試探性的輕觸,點到即止的溫柔愈加甜蜜,連帶着淺吻也逐漸加深。被帶着薄繭的手指輕輕撫弄着臉頰,沿着臉龐的弧線不斷摩挲,甚至躍躍欲試地向下滑去。敏感地察覺到男生的手不懷好意地向她的腰部移動,極度怕癢的雨音終於繳械投降,輕哼一聲後緩慢而確實努力地要把眼睛睜開。

交往後的第一個情人節,仁王似乎是早就計劃好兩人相偕前往溫泉旅館的三天休假,卻出乎意料沒有得到她的同意。遭逢挫折的狐狸不氣不餒,反而充滿魅惑地一笑,然後故意做出深思熟慮的模樣,摸着下巴說道:“小雨你說的沒錯。不過已經訂好的可不會退回押金,看來我只好把這次計劃送人了噗哩——你說我送給後援團的女生怎麼樣?”

“哎?讓她們一起去嗎,應該可以吧?”

“什麼?自然是我和她們一起去了!”他露出驚訝的表情,反應迅速地重申道。果不其然,視野中女生的臉色迅速變得灰敗起來。

仁王見好就收,壞壞地笑着伸手環住她的腰,刻意忽略到她彆扭的反抗,“不過再想想,那麼輕浮也不是我的作風。所以,小雨你就和我一起去吧,就當陪我好了,怎麼樣?”

“不去。”

“難道你在擔憂什麼嗎?這次我訂了兩個房間,這下就不怕我會對你做什麼了吧?”

“喂,誰說我在擔憂——”

“這麼說來,你是在怕我不對你做什麼嗎,早說嘛小雨。”

故意曲解了女生臉紅的辯解,仁王在她即將炸毛之前微微彎下腰,在她的脣上快速地輕吻了一下,成功解除了後果似乎有點嚴重的對方的武裝,收緊手臂笑道:“好了好了,兩個房間,絕對的,請你就答應和我一起去吧。”

深知狐狸不達目的誓不罷休,無所不用其極也要讓你乖乖聽話的性格,她長嘆一口氣後只能答應,小聲嘀咕的“你不過是仗着我喜歡你”還被耳朵分外靈的他聽到。近在咫尺的男生忽然一反常態地收斂起玩世不恭的笑容,直直地看進她的眼睛,用不容許她躲閃的口吻,看似十分慎重地說:“因爲我也喜歡你啊。”

說不觸動是不可能的,那一瞬間,雨音驟然產生了某種奇怪的感覺,就像是喝酒過了量,渾身上下都滿溢着暖融融的舒適,頭腦卻昏昏的不是很清楚。如雷的心跳一下連着一下,每一次都跳得很重,透過男生環在她腰上的手,能傳達到男生的心意那般。

然而正是這份羞澀的悸動,卻在發現他拿着她旅館房間的鑰匙時全部轉換成“我就知道你沒有安好心!”這種複雜至極的情緒。深有不妙感覺的雨音盡力排除掉心中的不安,可仁王雅治總不會讓她失望。

譬如說在這一大清早便潛入她的房間擾人清夢。

被陽光刺激到的虹膜滲出一層輕薄的液體,被他細長的手指順理成章地擦乾。因此而更加模糊的視野迎上他似乎是帶笑的臉龐。挺直的鼻樑被金色的薄光映得立體非常,連帶着脣瓣彎起的弧度也邪魅了好幾分。那一頭略帶着淺藍的銀髮上濺着細碎的陽光。

“醒了?”他低下頭,抵着她的額頭低笑出聲,“起來吧,我們去吃早飯。”

衣服和牀單摩擦的悉索聲響,壓在身上的重量忽然間消失。在她自己做出反應之前,手更誠實地拉住了男生的衣角,迎着他帶着嬉笑的目光,她只能老老實實地說出心中所想。

“雅治,坐上來陪我一會吧。”

她往牀的另一側縮了縮,明顯的暖冷溫度差激得她細微地顫抖了一下。牀面再度下沉,可未等她所在的那一側被焐暖,自己便被拉進一個熱得有些燙人的懷抱。儘管隔着一層衣料,臉頰所貼緊的胸膛還是傳來沉穩而有力的,屬於仁王雅治的心跳,連帶着不容拒絕的溫度一起侵入她的心中。

“噗哩,小雨你在這個時候提出這種要求,我會想歪的哦。”

什麼嘛,明明是讓你‘坐’上來的!這樣想着,她卻沒有說出口,而是把臉埋進男生的懷裡。臉頰蹭着他棉質的衣料,呼吸間還能聞到肥皂的淡淡香味。感到她像小貓一樣蹭在他的胸口好幾下,像在找最舒服的位置一般。翹起的碎髮拂在他的下巴上,除了癢癢的,還有其他無法用言語形容的感覺。

倒像是她不知何時在他的胸口裡埋下的一顆氣球。那會隨着她細碎的小動作不斷地充氣擴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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或許是感覺到親愛的他停止了拿她打趣,她忽然擡頭迎着他的目光,眯起眼睛綻出滿足的笑容,在早晨的陽光裡還真像極了一隻慵懶的貓。隨後雨音又低下頭,就着剛剛找到的最舒適的位置倚靠上去。

仁王微眯起眼睛,目光裡隱藏的三分嬉笑、三分不羈、三分難測,都像投擲在碧水中的石塊,沿着水波的紋路緩緩沉澱到最下面。低低笑了兩聲,他慢慢地收攏了手臂,箍緊她的腰,爾後把自己的下巴輕輕放在她細發柔軟的頭頂。

門外傳來餐具的推車叮叮噹噹碰撞的聲響,頗有幾分像窗口遙掛的風鈴的音色。其他客人的說話聲、走路聲、招呼聲紛至踏擾。窗外鳥兒清脆的鳴叫穿透了殘留着昨夜潮溼水分的空氣,和陽光一起落在房間內的單人牀上。

相比於外界的喧鬧,小室內安靜得連時鐘都停止了走動一般。只夠一人睡眠的小牀側躺了相擁的兩個人,並不顯得有多麼擁擠,只是二人簡單的緊擁姿勢,無言中透着溫暖而靜謐的味道。

照射在皮膚上的陽光無論有多麼熾熱,也沒有和對方身體相觸的感覺來的強烈。

她感覺到仁王拂在她頭頂的呼吸,熾熱的沿着頭皮滲入血液,漸漸地融化成爲感動。

他的懷抱多麼溫柔,甚至超過這安靜小鎮的雲朵和風,讓她在不知不覺間產生了想要落淚的幻覺。埋在男生懷裡的她眨了眨眼睛,淺淺地彎起嘴角笑起來。而男生就像親眼看到了她無聲的微笑般,有些霸道的吻隨之落在她的發上。

嘈雜和靜謐的矛盾相碰觸,處在安靜核心的他們似乎已經感覺不到時間的流逝。如果可以,她希望真的可以就此止住時間,讓這一切停留在單獨屬於她與他的空間裡。

“……喜歡……”

“……對你有多麼深的喜歡……”

透過布料再傳達到耳蝸的聲音有些發悶。聽到女生埋首在他懷間的囈語,他不由自主地貼她更近了些,頗感好笑地說:“傻瓜。”

“嗯?”

“跡部……傻瓜……”

暖融融的陽光中短暫的沉寂,他開口接着補充。

“小雨,你真是個傻瓜。”

“嗯,我們都是傻瓜。”她聲音很低地說。

他們暫時都沒有再說話。片刻之後,她的聲音沿着他身體的線條一般漫上來,帶着一絲不易被察覺的低迷。

“昨晚……好像夢到你拒絕我的事情了。”

“嗯?”

“夢到我對你告白以後,你拒絕我了……大概是因爲其他的女孩子……”

“真的麼?……那你在夢中是什麼感覺?”

按着她的性格,沒準會死鴨子嘴硬地否認她自己在夢中曾有的任何失態。然而已經做好準備聽她急急辯解的仁王,卻出乎意料地沒有等來預料之中的反應。正相反,她沉默了好幾秒,之後才慢慢地接着他的問題給出回答。

“夢裡,我很難過……沒有你的世界裡,我很難過……”

恕她詞窮,找不到其他合適的話來形容驚夢的糟糕感受,只能不斷重複“很難過”這三個字。感同身受的男生只能將她抱得更緊。

用要將她嵌入身體的力度來擁抱,似乎只有這樣才能確認彼此的存在。

“……傻瓜,不要隨便亂想。”

他偏過頭,側臉貼着她柔順的頭髮,深吸一口氣後隨即放開手臂。因鬆開的擁抱而察覺到涼意從後背和胳膊不斷入侵,女生慌忙擡頭,卻直接撞上他深沉的目光。仁王迎着她的視線展顏一笑,在她沉浸在他的笑容裡無法自拔時直接簡單地吻住了她。

“不要胡思亂想……我會一直陪着你的。”

手臂再度環上她的肩,沿着瘦削的線條向上移動,轉而輕捧住女生的臉。隨着吻的不斷加深,兩個人的呼吸也在不斷加重。就在越來越激烈的喘息聲中,他感覺到她開始細微的顫抖,像是要逃離這前所未有的攻城略地般的親吻。仁王改用左手輕輕撫弄着她的頭髮,勸慰或是引誘地低聲呢喃着。

“乖……小雨,不要動,乖乖閉上眼睛……”

陽光毫無顧忌地照進室內,在空中肆意地迴旋飛舞。從窗口偷偷溜進的風反而很輕盈。他用手指纏繞着她的髮絲,手指握緊又鬆開,親吻中感覺到她有些沾溼的臉龐,終於停下來低聲問道:“那你怎麼不早點醒來?”

“……因爲,我怕噩夢都是真的……”

我怕我真的已經失去了你,再也找不到你。從此以後你拒絕出現在我生命的任何一個角落。

我怕噩夢都是真的。

“雅治……”

“嗯?”

“仁王雅治……”

“嗯,怎麼了?”

“仁王雅治。”

“我在。”

“能不能請你……不要離開我?”

他把嘴巴湊到她的耳邊,呼吸沿着她的耳廓淺淺地縈繞了一圈,話語就像柔軟的棉花糖,連空氣裡都充滿了淡淡的甜味。

“我哪裡也不會去,我會一直陪着你。”

“小雨,我會一直陪着你。”

逐漸清醒的意識漸漸開始接受傳自外界的消息,她能聽到僕人在門外的走廊裡說話行走的聲音,小聲徵詢着是否已經到達喊醒主人的時間的爭辯若隱若現。

她甚至還能隱隱聽見玻璃窗外布穀鳥清脆的鳴叫。

刺到眼皮的光線映得眼睛閉合的縫隙一片淡紅,然而比那更鮮明的是臉上有些溼漉漉的觸覺。溼潤和潮溼在陽光的照射下變得有些乾繃,然而她仍固執地閉着眼睛拒絕醒來。

仁王用力地環住她,安慰地吻着她不斷流下的眼淚。然而室外的人聲鼎沸或者靜謐如初,窗外的風吟淺唱或者熾烈陽光都在細微地顫動,只屬於他們兩人的世界不斷崩塌,每一塊磚每一張瓦都碎成不存在的細末,漸漸消融在空氣中。

他們仍固守在那張單人牀上,緊緊地擁在一起。

終於下定了某種決心,雨音將埋在他懷裡的臉揚起來,左手堅持伸過去反握住糾纏着她頭髮的男生的手,右手緊緊地拉着他胸前的衣料,第一次如此主動地探過臉親吻上去。

視野中盡是他眯着眼睛微微笑的樣子,碧玉般的眼珠閃爍着狡黠的光芒,將她的心毫無退路地俘獲。

“雅治,我何其幸運,可以有你陪着。”

“我也是……小雨,我也是。”

夢裡有你,逗留着你的擁抱和親吻。如此柔軟的令人窒息的美好。

所以我才固執地緊閉着雙眼,拒絕從夢中醒來。

“傻瓜,我們都是傻瓜。”迷迷糊糊的睡夢中,我依稀聽到屬於你的聲音。

如此美好,又如此窒息。

有個傻瓜一直在卑微地等候着你的愛。

——雨音,怎麼了?看起來你的情緒似乎很是低落。

——因爲我做了一個美夢,一個關於傻瓜的美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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