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1.且行且惜

畢業典禮的那天, 晴空萬里。初春煦暖的陽光肆意地灑在大禮堂的每一個角落,浸潤在陽光裡的每一張年輕的臉龐都是那麼生氣盎然,像一朵朵朝氣蓬勃的鮮花, 在這一天燦爛盛放, 青澀歲月匆匆而過, 年華從此如雲似錦。

若江依奈坐在禮堂的最後, 身邊大都是畢業生們的家長, 有的眉開眼笑,有的眼含熱淚,若江深受感動的同時, 心底泛起淡淡的酸楚。明年的此時,她會不會最後一次穿起青學校服走上臺?屬於她的家長席會不會空空蕩蕩?

耀眼的陽光晃得她眼睛發酸, 走上臺領取畢業證書的男生朝着她所在的方向綻放出比陽光更明媚的笑容, 世界彷彿霎時空茫, 他們隔着遙遠的距離對視,那片明淨湛藍的天空裡, 只有她一個人的影。

即使只有一個人,也能填滿她的整個世界。即使只對着他一個人,也能縱情微笑。

******

人羣一路笑着鬧着涌出大禮堂。

若江左顧右盼,尋覓了許久,纔在一羣女生的縫隙裡看到了那個熟悉的身影。

一點也不出乎意料的場面, 她輕輕笑了笑, 站在遠處靜靜地等候, 一直等到女生們一個個離開, 不二微笑着朝她走過來。他的校服外套釦子已經全被扯掉, 留下一根根斷在外面的線頭。外套因此而略微敞開,他想索性把它脫掉, 又想起那樣襯衫釦子也會成爲目標,趕緊掖緊衣襟。

若江舉起相機朝他按快門,他有些窘迫地擡手去擋鏡頭,拍慣了別人的人,反倒不那麼喜歡被拍。

“不二還真是受歡迎啊!”若江揶揄道。

“若江你不要捉弄我了。”不二彎彎眉毛,笑得無奈。

“喵!”菊丸大老遠地撲過來,下巴在不二的肩膀上蹭啊蹭,“嚇死我了嚇死我了,那些女生好可怕。”

“英二很受歡迎嘛。”不二笑着,原封不動地把調侃扔給了菊丸。

菊丸雖然單純,但也不笨,指着不二外套上的鈕釦線嘟囔道:“不二自己也沒好多少嘛……幸好我早就做好準備,把第二顆釦子藏起來了。”

他從褲子口袋裡摸出那顆鈕釦,得意地塞進鳴海的手裡,鳴海欣喜地笑起來,臉頰浮起兩抹紅霞。

“哎呀,真是恩愛得讓人羨慕吶!”不二戲謔道。

菊丸撓撓頭,咯咯地笑起來。

若江舉了舉手裡的相機:“來拍照吧?”

他們照了很多張相,最後,又拜託其他同學替他們四人照了合影。

那張照片大概是他們人生中照得最好的一張相,照片裡的每一個人都笑得天真爛漫、無拘無束。他們都將這張照片一直襬在自己的寫字檯上,每次看到它,就會憶起那段悠然美好的時光,想念那羣親密無間的夥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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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在冰帝優美寧靜的校園裡,過往的畫面如電影片段般不斷地在若江依奈地腦海中閃現。每一次來到這裡,都會有些意料之外的事情發生,那些不可言說的少年心事,那些喜憂並濟的蔥蘢歲月,塞滿了她記憶的縫隙。

而這一次,她是陪秋野芳子來告別的,告別她悲哀而美好的青澀*愛戀,告別她艱難而隱忍的年少時光。她知道這對秋野芳子來說是多麼地不容易,所以她執意陪伴在她左右,這是她在秋野離開前能爲她做的最後一件事。

當冰帝華麗壯觀的大禮堂出現在她們面前時,她們不約而同地停下腳步。裡面隱隱約約傳來校長令人昏昏欲睡的發言,蒼老的聲音在安靜空曠的校園裡迴響,聽起來浩蕩渺遠。

終於,若江伸手去推厚重的雕花大門,手剛抵上門,就被秋野阻止。秋野芳子淡淡地牽起嘴角,朝她搖了搖頭,然後緩緩地走到一旁,席地坐在禮堂門口的臺階上。若江依奈愣怔片刻,輕不可聞地嘆息一聲,安靜地坐到她的身邊。

溫暖的陽光悄然無聲地包圍着她們,遼遠的天空藍得純淨,浮雲悠悠,白得那麼純粹,有鳥羣掠過蒼穹,彷彿能聽到它們揮動翅膀的聲音。

一切都美得讓人有流淚的衝動。

然後,她們聽到禮堂裡傳來敷衍的掌聲,聽到主持人念出學生代表跡部景吾的名字,聽到又一陣抖擻的掌聲和着隱約的尖叫聲持續不斷。

若江依奈在腦海中勾畫出那張高傲得不可一世的俊美臉龐,以及他慵懶而囂張的語氣和睥睨天下的銳利眼神。然而禮堂裡傳出的聲音卻異常平靜沉穩,令她幾乎有衝動想要進去看看站在臺上的人究竟是不是跡部本人。

她們並不能完全聽清楚他的發言,只能屏息凝神,很費力地聽個大概。

“……三年前的開學典禮上,我站在這裡,對你們說‘好好享受這三年美好的時光吧!”。回顧過去的三年時光,我不知道你們是否真的享受其中,還是留下了很多遺憾。這三年對我來說,是很珍貴的,因爲它教會了我一件很重要的事,並足以以之作爲我人生的信條。

……至此,我們就要分道揚鑣了,也許有些人還會在一起,也許有些人將相見無期。我從來不相信除了我自己以外的任何人任何事,但現在,我想說,我相信時光,相信時光能見證我們漫長的人生,就算回首之時,所有的回憶都變得微不足道,但只有時光還會記得,那些崢嶸歲月裡的青春,那些滄桑歲月裡的疼痛。

……最後,我要與你們分享這三年時光賦予我的人生信條,以此作爲本大爺贈予你們的告別禮物:

Edel sitzt Gemüt, nicht im Geblüt。”

鏗鏘頓挫的德語音節一遍一遍迴響在靜謐的校園裡。

沉默,長久的沉默。

有一瞬間,若江依奈覺得時光就此停滯,世界一片空寂。

下一刻,掌聲齊聲響起,振聾發聵,不斷蔓延,最後瀰漫整個天地,經久未散。

他們也許並不懂得這句話的意義,所有的掌聲都是他們內心最爲盛大的虔誠,敬給他們頂禮膜拜多年的王者,紀念他們浩蕩的青春時光。

而通曉德語的若江依奈,彷彿置身於浩瀚大海,蒼穹蓋頂,乘風破浪,那是跡部景吾所傳達給她的強大的力量。她認識了他十年,習慣了他的張揚與放肆,卻是第一次真正體會到他內心的沉重與廣博。

她緊緊握着秋野芳子的手。她們雲淡風輕地相視一笑,彼此的脈搏卻如此清晰而有力。

她們共同眺望着廣闊的天空下看不到盡頭的遠方。空曠的天腳下,樹木抽出新芽,成片成片的綠色散發着新鮮的蓬勃氣息。

那些稀薄的希望,那些渺遠的未來,彷彿一一在她們面前變得具體。而那坎坷艱辛的來路,被遺留在時光的甬道里,也許會在未來某個星光閃耀的夜晚被她們意猶未盡地想起。

高貴不存在於血脈,而源自心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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