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機場的路上拂曉將至, 太陽還沒有升起,天空灰濛濛的一片,只在遠方亮起一抹隱約的霞光。
大約是因爲時間太早, 機場大巴上乘客寥寥, 秋野芳子坐在後排靠窗的座位上, 望着窗外難得沉靜的東京在視線裡不斷倒退, 這些日子努力壓抑的眷戀之感就那麼毫無徵兆地冒了出來。
她總是把自己想象得太過淡漠, 對一切不聞不問,對感情敬而遠之。可惜自己偏又不夠涼薄,於是面對離別, 便是那樣牽絲扳騰地難過。
這一切到底是怎麼開始的?大概是從在Last咖啡店潑了跡部一臉水開始?抑或是由第一次坐上他的房車開始?源頭已無可追溯,終點卻如此慘痛。
她閉上眼睛, 車身輕微顛簸, 讓她有了翩翩起舞的錯覺。她尚記得他手心的溫熱, 透過她的手心一直傳遞到她內心深處,從此在那裡根深蒂固。而現在, 她所感受到的只有早春清晨冷冽的氣息。
再次睜開眼睛,車行駛在臨近機場的高速公路上,俯瞰機場星星點點的燈火,像一條浮在半空綿延悠長的光帶。晨曦微露,整座城市即將甦醒, 也將與她告別。
辦完登機手續, 她在航站樓的候機廳等待將要來爲她送行的朋友們。清晨的機場很蕭瑟, 旅人極少。窗外已經開始亮起來, 初升的陽光透過整面落地玻璃窗灑進來, 一切都覆上了一層暖金,她卻仍舊覺得有些冷, 不覺地縮了縮脖子。
漸漸有了行色匆匆的人趕來,神情淡漠而倦怠,在與其他人遙遙相隔的座位坐下來,拿出筆記本或者手機把玩,旁若無人。這樣的城市總是過於冷漠,九千多公里外的巴黎大概也不外如是。只是這裡有她的朋友,而彼岸,有她的理想。她討厭這樣的無法兩全,但她也明白,人生本就是場獲得與割捨的對峙,她已經很幸運,因爲有太多人窮盡一生仍然一無所獲。
若江來得比她預想的早。她看到若江和不二牽着手走進航站樓的那一刻,情不自禁地彎起脣角。這一天的到來似乎是水到渠成毫無意外的,但她還是很高興,能在自己離開前分享他們的幸福。
他們三個人斷斷續續地聊了一會兒,鳴海和菊丸才風風火火地趕來,方纔平靜的氣氛一下子因爲他們的到來而鬧騰起來。
興許是爲了避免感傷,興許是堅信重聚之日不會太遠,他們都沒有提到太多有關離別的事。鳴海和若江不停地叮囑秋野,有新作品一定要拍照發給她們看不要再像從前那樣藏着掖着;秋野則半認真半調侃地告訴她們,一定要好好準備升學考別光顧着談戀愛。
機場漸漸開始人聲鼎沸,廣播裡傳來航班開始登機的通知。之前還嘻嘻哈哈的鳴海一下子就變了臉,看着秋野芳子背起隨身包,上前勾着她的手臂嗚咽着說:“芳子你再待一會兒就一會兒。”
若是平時,若江定會上前把鳴海拉回來,但鳴海這一下,把若江心裡努力收起的不捨也生生勾了出來,於是她只是無動於衷地站在一邊。兩個男生也有些動容,同樣只是沉默着。
秋野努力撐起笑靨,寵溺地拍了拍鳴海的腦袋,安慰道:“傻瓜,不過等多久我總是要走的,我又不是不回來了。”
這一說反倒讓鳴海更難過,眼淚就似斷了線的珠子大顆大顆地落下來。
若江再也受不了這樣的氣氛,上前攬着鳴海的肩膀說:“別這樣了小杪,這樣會讓芳子難過的,我們不是說好要高高興興地送她的嗎?”
“是啊小杪,”秋野悉心地替她抹去臉上的淚水,“你也是人家的女朋友了,別那麼孩子氣了。”
“有點困難吶,”不二不緊不慢地插話,“人家的男朋友更孩子氣。”
剛剛還情緒低落的三個女孩笑作一團,被揶揄的人狠狠地瞪着笑得天真無害的不二。
“好了,”秋野一手攬過一個,三個女孩抱在一起,依依不捨,“我真的要進去了,你們努力學習,一年很快就過去了,等真的考進大學了我會回來找你們的,或者你們也可以來看我。”
“一言爲定,”若江道,“反正英國離法國也不遠,也許我聖誕回去的時候就能來看你。”
鬆開手,秋野芳子向站在他們身後的不二和菊丸點點頭,目光卻突然定住,一向清冷的大眼睛裡晃過某種強烈而複雜的情緒。
若江他們疑惑地循勢回頭,陽光的盡頭,站着那個永遠倨傲張揚的王者,灰紫色的發在陽光下鑲上一層薄薄的金輝,銳利的目光鋒芒盡露。人來人往,他卻耀眼得仿若神祗,無法不引人注目。
他們遙遙相望,目光穿越人羣,在早春明媚的陽光裡無聲繾綣。青澀卻深刻的愛戀如絢麗的泡沫,碎裂成悲傷的形狀。
時空就此定格,十七年的人生彷彿只爲了這一刻,這一刻的相愛,這一刻的離別。
跡部緩緩地向她走來,世界一片寂靜,連呼吸都已停頓,只剩下他沉着有力的腳步聲,踏着她鈍重的心跳,一聲又一聲。
身邊的人默契地退到一旁,不去打擾他們最後的相聚。
他站在秋野芳子的面前,她仰頭望着他,回溯短暫的時光裡所有微小的幸福,清澈的淚水不斷地涌出來。她總是試圖在他的面前表現得更加堅強,最後的最後,卻是這樣潰不成軍。
那雙總是盛氣凌人的眼眸裡倒映着她流着淚卻倔強的容顏,有灼爍的光芒在他的眼眸裡閃動,那麼柔軟那麼堅定。
那一天的那個清晨,成田機場的所有人都看到了那美好而令人動容的一幕。年輕的男孩女孩縱情而綿長地擁吻,燦爛而純淨的陽光包圍着他們,空氣裡氤氳着愛情的芬芳,溫潤而香甜,甘醇而苦澀。
末了,他細緻地親吻她的臉頰,吻去她的淚水,嗓音渾厚又有些沙啞,卻透着無比的霸道和溫柔:“別讓本大爺等太久。”
這是他所能給予她最好的承諾,抵過千言萬語。
若江依奈終於懂得跡部的選擇。從此,無論秋野芳子在哪裡,東京便是她唯一的歸宿。
正如此時此刻,身旁的男生安靜而有力地攬着她的肩膀,嘴角掛着淡靜從容的微笑,這便是她所擁有的最美的承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