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5.Chapter 55 四條院萱番外

所謂淑女, 有各種各樣五花八門的準則,有些承襲自古老世家悠久的傳統,有些不過是爲了標榜自己階層的與衆不同而人爲定下的條條框框。可以嗤之以鼻, 可以漠然冷笑, 卻不得不遵守服從。究竟是世人眼中的悲哀抑或上流社會的榮光?沒有誰能說得清楚。

四條院萱無疑是淑女教育下最成功的範例。一舉一動, 一言一行都烙上尊貴又優雅的標籤。食不言寢不語並不算什麼, 她的教育苛刻到鉅細無遺。鞠躬時要求精準的30度, 行走時丈量好每一步的幅度,微笑時輕輕頷首,笑不露齒, 表情完美,無懈可擊。

精緻風度滲透了她每一寸血液, 四條院萱堪稱日本世家小姐的典範。

但其實, 她知道她並不是生來就被禮儀規則包圍的。哪怕童年往事記不真切, 印象裡卻總有簡陋花園裡叢生的野玫瑰,囂張恣意, 無拘無束怒放的野玫瑰。

冠上四條院家的姓氏時她還太小,體會不到這姓氏背後讓人欽羨的尊崇。只恍惚明白本來平淡的生活在某天突然拐了個彎,稚氣的她被動睜開眼睛,惴惴想要融入原本陌生的世界。年幼時不能理解父親看向她的複雜眼神,正如她始終無法明白母親不欲人知, 僅獨處時纔會表露的黯然。她從不開口詢問, 攤開掌心也不見得能抓住什麼, 她很小就明白這個道理。在無數次渴望母親的擁抱, 又無數次被漠視後, 早已經有了覺悟。

童年往事彷彿晴散落在朗朗夜空的星子,漂亮又遙不可及。但屬於她的夜空裡, 也有她最喜愛最璀璨的那顆星。雖然很久以後她明白錦衣華服背後都是虛僞,祝福的話語往往伴隨內心腹誹,她還是感激,那一年那一天,讓她,遇見他。

她一直覺得跡部景吾是玫瑰一樣熱烈又鮮活的生命,卻不像她記憶裡叢生的山玫瑰,實在要說,那也是king rose吧,高傲又囂張。他與她一樣,被許多東西束縛,不同的是,她壓抑得辛苦,他卻自在得遊刃有餘。也許最開始是羨慕,羨慕銀灰短髮的少年小小年紀就合宜的舉止和得體的進退,羨慕包圍着他的讚歎讚美的視線,羨慕他微笑時眼角淚痣妝點出的迷人風華。但這種羨慕不知何時變爲關注,進而成了牢牢黏在他身上的一道視線。從羨慕到愛慕的距離如此之短,她來不及掙扎。於是她想,這樣也很好,喜歡他靠近他關心他,那麼她也能快樂也能找到自己的價值。King總是需要一個Queen的,總有一天,她會成長爲唯一配得上他的女子。

因爲有了夢想,再難捱的課程也漸漸能甘之如飴。從她第一次推開四條院家裝飾了華麗花紋的大門開始,十年的時間不知不覺流逝。一切的一切,就像演練千遍一般,自然而然在她的眼前發生。她成爲上流社會交口稱讚羨慕不已的大小姐,他成爲跡部財團最引以爲豪的繼承人,然後她成爲他的未婚妻。夢想成真那天,四條院萱她第一次聽到心臟在胸腔裡瘋跳的聲音,這一次伸出雙手,她想握緊自己的幸福。

見到颯,是在美麗的春日午後,像遼遠天地裡一隻自由的鳥兒,以飛翔的姿態,掠過四條院家高高的圍牆,降落在她的世界。颯很漂亮,萱一直知道,那種美與高雅生活堆砌出來的華麗並不一樣,容顏精緻卻不會讓她像普通女生般嬌柔,高興時大笑總能讓人感染到她無拘束的氣息。颯的出現,讓父親母親都表露出異樣情緒,也讓她知道了那個塵封在父母記憶中的名字,林楓。不過萱覺得,就算該稱呼颯姐姐,就算傭人們背地裡竊竊私語着所謂正牌大小姐的種種,生活於她,並沒有什麼不同。她對四條院家從來沒有野心,這層身份唯一的好處,只是讓她可以站在與跡部景吾平等的位置。

颯是淡漠的,不是生性涼薄,而是與她一樣對權勢對金錢無動於衷。萱有時候也想,她大概是相當欣賞颯的,不管她允不允許颯靠近她的世界。其實,在發現跡部景吾對颯不同尋常的興趣前,她與颯還是有些溫馨逗趣的時光,雖然都是小到不能再小的片段,卻是她在冰冷的四條院家感受到的不多的溫暖。颯很愛睡懶覺,別人的午餐等於颯的早餐,每當在餐廳不期而遇,尷尬的問好總讓人覺得好笑。她從不叫颯姐姐,看颯悻悻然應得不情不願時,也能讓心情又好上幾分。還有明明是女孩子,卻穿燕尾服出席晚宴等種種不按牌理出牌的怪習慣,觀察颯,於萱,也變成一件好玩有趣的事。

但溫馨也好溫暖也罷,在跡部景吾對她表現出勢在必得後戛然而止。他們的視線重複追逐和反抗,他們互相掙扎,命運的線卻越系越緊。萱到最後只能恐慌的任最怕發生的事在她面前殘酷上演,不管她有沒有接受的勇氣。她不當颯是姐姐,她一直這麼自我催眠,只有這樣,背叛颯放逐颯纔不需要太多掙扎。彼時的萱真的認爲,只要能站在跡部身邊,她不會在乎放棄的是全世界還是唯一讓她覺得輕鬆溫暖的,所謂姐姐。

曾以爲閉上眼睛,不去想不去聽,就能假裝那都是真實。因爲不知道真相反而快樂幾分,所以就裝作什麼都不知。但世界並不以她爲轉移,現實終究在她心裡撕裂開巨大的傷口。跡部的決絕,母親的利用,甚至父親的冷漠,讓已經在深淵的她,徹底萬劫不復。

從本該舉行訂婚典禮的賓館逃離時,她只想將自己放逐。每個人都有自己的理由,都有自己的藉口,都有痛徹心肺無法救贖的往事。那麼她呢?誰能看到她的無辜?慌忙攔下一輛計程車,將頭深深埋在婚紗寬大的衣裙裡,她無法讓自己不絕望。

混亂的思緒回籠於司機不住的驚歎,回頭一看,裝飾得華麗非凡的婚車,以令人驚恐的速度風馳電掣追來。萱知道,那是颯,也只能是颯。在之前混亂一片的場景中,在她被所有人遺忘的那刻,只有這個曾經一心想要疏遠的姐姐,不着痕跡握住她的手,試圖給她力量。萱不得不承認,如果她真的有對不起誰,有刻意想要傷害誰,那人必定是颯無疑。昨夜提出希望訂婚前見颯一面,隔着電波仍然感到她的排斥。颯對跡部也是那麼喜歡的啊,就算這一切只是演一場戲,怕也是無法忍受他在神的面前攜起另一個人的手。那時萱覺得心裡甚至有種報復的快感,所以她沒有放棄要颯回來,一句“可以嗎?”讓颯輕易忽略了她自己的痛苦。而此時看到她不管不顧追上來,萱知道,就算覺得嘲諷,心裡某個角落也不自禁變得柔軟。

颯的車技她早有耳聞,跡部家的勞斯萊斯很快就追上了又破又小的計程車。萱努力心理建設,想面對她時狠狠發泄出自己的痛苦,卻在兩車交錯時,看見颯凝重的神色,和漂亮的紫金眸子裡,獨對她的安撫。之後勞斯萊斯毫不減速,以更恐怖的速度向前衝去,司機對剎車失靈的揣測將萱推入滅頂的恐慌。萱不能準確形容那時的心情,但浮出水面的事實讓她心驚,不管多麼痛苦,她絕對絕對不希望颯出任何事。計程車飈足了馬力,在勞斯萊斯後面狂追不捨。所有的痛苦所有的不滿再也想不起,萱只希望颯能好好站在她面前,給她一個擁抱,讓她重新找到面對現實的勇氣。

跡部家發現颯的車出問題後,街道迅速被清空,颯降不了車速只能繞着鬧市區轉圈。第二次第三次兩車交錯時,颯的表情雖然嚴肅,卻還是能安撫的對她笑笑。最後一次交錯,萱急切的想尋找颯的眼神,颯卻再也分不出心神。隔着車窗,萱看到颯乾淨利落的往左猛打方向盤,深紫的髮帶起張揚的弧度,勞斯萊斯轉尾向環線外的斜坡馳去。在看見颯推開車門,跳出車那一刻,萱覺得心臟似乎停止跳動。勞斯萊斯飛馳而下,爆出驚天巨響後燃起熊熊大火,颯抱頭沿着行道旁邊的草坪滾了不知道多少圈,才終於在車輛爆炸不遠處停下。

萱下車的步伐變得僵硬,奔跑的速度卻是此生從未有過的急切。跡部景吾的直升機第一時間趕到,找不到停機坪,飛機接近路面時,華麗的大少爺驚慌失措又奮不顧身往下跳。周圍迅速喧鬧起來,在距離他們幾米遠的地方,跡部心疼抱緊了颯。在跡部懷裡,任性又虛弱的人,揚起最美麗最純粹的笑,“跡部大爺,不好意思吶,你的勞斯萊斯銀魅被我給廢了……”未竟的話消失在跡部恐懼未撫平,失而復得的索吻中,那樣珍惜那樣熱切的吻,讓萱心酸的同時,忍不住微笑。在距離他們五米遠的地方,微笑。

三天後,藤井集團倒閉。

五天後,跡部家與四條院家的聯姻宣佈繼續。

萱坐在候機室,緩緩合上報紙。

她愛的人得到幸福,所以她也可以提起簡單的行李,微笑着,離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