雙贏的和解
老爺子拋出了那樣決絕的殺手鐗,其實並不像跡部說的如此輕描淡寫,那個現場直播的發佈會等於將他徹底曝光在公衆視線內,真正地站到了臺前。記者們可以不再顧忌之前的種種牽制,爲了採訪到第一手新聞,圍追堵截無所不用其極。跡部咬牙忍了一週,臉色越來越難看,暗罵臭老頭卑鄙無恥下三濫,恐怕這種情形是老狐狸早就料到的,沒了跡部家雄厚勢力的庇護,再加上他和七個少年住的小別墅根本沒有什麼私密可言,若是哪間報社胡亂謅些緋聞可夠他們喝一壺的!那隻老奸巨滑的狐狸,招式用老竟使出這麼陽謀的招,只等着他忍不住親自出面交涉罷了!
而跡部的確明知是計也不得不按對方設計的圈套走上一遭,所謂陽謀的高明之處即在於此,即便前方是刀山火海,也非如此不可!
拗不過七人衆志成城的堅持,跡部只得帶上了家眷們去談判。樺地派了跡部原先的勞斯萊斯專駕去接人,讓看到熟悉車子的跡部愣神了好一會兒,只覺離家的一年似乎成了南柯一夢,他還是跡部家無比尊崇的小少爺,一切都沒有變。如果真是這樣,該有多好。
跡部光一早就在別墅門口踱來踱去,他活了大半個世紀就沒這麼緊張過。那個不成功便成仁的主意是他自己琢磨出來的,他知道憑孫子的聰慧定能猜出他的用意,可是他已經沒有別的辦法,既然卑躬屈膝低聲下氣沒有用,只能這樣把人逼出來,如若不然,祖孫倆要耗到猴年馬月才能見一面!如果那孩子不是太生氣,事情處理得好的話,集團這個大攤子也正好丟到他手裡,那七個少年將來必是一大助力,唉……如果是七個少女就更好了,跡部光心情沉重,雖然他默認了忍足當初提的要求,但景吾寶貝性子那麼傲,怎麼能夠忍受偷偷摸摸的戀情,不公開固然能夠避免輿論的攻擊,可也大大限制了孩子們將來的所有對外活動,最最重要的是,他更擔心那個……咳咳,無論誰上誰下,寶貝一個應付七個還是很勉強啊!
高木管家垂手靜立一旁,對老爺子豐富的表情變換表示無奈,要是沒有發生一年前那種破事,這祖孫倆該有多和睦呢?之前他對兩人的關係不太瞭解,跡部光近中年的時候,他已經做了管家,那時候老爺老太都住本家,只是分居兩房。他對跡部光這個老爺的爲人處世風格還是比較熟悉的,身在詭譎莫測的商場,手段狠辣無情早已是家常便飯,這一點是靖司少爺遠遠不及的,或許是懼了老爺的嚴厲,這個少爺一直有些優柔寡斷。若不是親眼所見,他也想象不到,那個鐵血手腕的男人竟然會對小少爺如此縱容,甚至到了討好的地步!古語有云一物降一物,就是這個道理吧!所謂一子錯,滿盤皆落索,老爺走的那步臭棋,竟把整個跡部集團都壓作了賭注,現在這種局面,究竟要怎麼做才能雙贏啊……
兩個老人心思各異間,人到了。
哈雷歡快地竄出門圍着剛下車的跡部轉圈,大尾巴一掃一掃,把少年們擠到一旁。跡部看得好笑,伸手揉了揉大狗毛絨絨的腦袋,這才消停下來。
跡部光嘴脣抖索着,緊緊盯住緩步走近的自家寶貝,愧疚心疼酸澀攪了個大雜燴在心底翻滾。寶貝瘦了些,面色很差,整一個營養不良的模樣。老人鼻子一酸,差點落下淚來,直想要扇自己幾個大鍋貼,真是老糊塗了!他當初怎麼就鬼迷心竅地被唆使着給寶貝下藥了呢!
一直以來,跡部不肯見老爺子,很大一部分原因,是害怕見到了會心軟。跡部心裡很清楚,他仍然記得與祖父小時候相處的點滴瑣事,那些過往在他這段十幾年的人生裡佔了很重比例。其實事情過了這麼久,當初的怨懟早已淡了,如今剩下的,不過是些孩子氣的遷怒,還有對當時那杯茶的一絲記恨。正因爲絕對的信任,纔會容不下任何哪怕一丁點的背棄,那時不夠冷靜,後來靜下心仔細思忖,便發覺自己有錯在先,祖父只是太急切,加之有人從旁教唆,如果不是他性子太烈,事情本不會發展到那種地步。於是,到底該不該原諒,或者說,他也讓祖父傷心難過了,是不是也該誠懇道個歉?
當然,這種念頭一閃即逝,跡部正彆扭着呢,老狐狸居然用這種損人不利己的方式逼他主動現身,他惱火得很,沒當場翻臉已經算很給面子了!
跡部光到底沒忍住,勉強打起笑臉將少年們迎進客廳,忍足等七人不敢受禮,紛紛自覺落座。
女僕魚貫而入,給在座的都上了茶。跡部坐姿優雅,盡顯大家風範,到了這裡,他反而沉得住氣,或許是因爲太熟悉,下意識地就放鬆了。
於是一羣人陪着沉默,跡部光只得率先舉旗投降,訥訥地沒話找話道“景吾……那個……這紅茶是從英國帶回來的新茶,你試試味道怎麼樣?”
跡部盯着面前餘煙嫋嫋的茶,眉角一抽,嗤道“我一年沒喝過茶了,腸胃受不起,您的好意只能心領了。”
老爺子臉色一白,暗罵自己哪壺不開提哪壺!趕緊換個話題“咳咳,樺地去書房取相關文件了,一會就來,景吾午餐想吃什麼菜?”
跡部蹙眉不答腔,仁王見勢不妙,連忙插科打諢道“爺爺,我們不是來吃飯的。”
這孩子!也不幫幫老人家!跡部光瞪一瞪眼,又不好發作,只得鼓着腮幫子生悶氣。他哪裡知道,自家寶貝不食五穀葷素,頂多喝杯鮮榨果汁,他那番心意算是打了水漂了。
樺地取來文件放到跡部面前的茶几上,一屁股坐到旁邊不挪窩了,哈雷一本正經地坐在沙發邊上,爪子扒拉着跡部的腿不放。這組合放在平日很有幾分笑料,可惜老爺子此刻笑不出來,只巴巴地等着孫兒表態。
隨意將文件翻了翻,跡部一臉闌珊,壓根沒有認真的意思。老爺子心裡發憷,這孩子是越來越像一個深不可測的上位者了,他這麼多年閱歷也看不出其所思分毫,思緒常常被身不由己地牽着鼻子走,血緣天性固然有起作用,但這份得天獨厚的天分卻是非常驚人的,因爲孩子他根本不是故意!
跡部不知短短時間老人心裡已百回千轉,懶懶推開几上的一堆文件,笑容涼薄“其實我今天來,主要是想告訴您一個……嗯,算是好消息吧。”
好消息?老爺子面上一喜,忙作傾聽狀。
“啊嗯,我長話短說好了”跡部不緊不慢地拖着調子“上個星期,父上大人有去找過我,希望由我出面,給一個叫秀人的四歲男孩作保,准許冠姓跡部。”
老爺子聽得懵懂,遲疑着問道“靖司收養了一個孩子?”
“不,那是您的親孫子”跡部語氣淡淡,接連拋雷“之前有些先天不足,現在已經好了,那孩子資質不錯,所以,您可以考慮培養作下一代繼承人。”
啊?跡部光當機片刻,回過神來激動得拍案而起“太不象話了!跡部家的繼承人怎麼可能讓一個私生子來當!”
跡部莫名其妙“私生子怎麼了?大不了讓父上大人把那孩子的母親娶進門……”
“我不允許!”老爺子怒髮衝冠地打斷跡部彷彿事不關己的建議,變相地揚眉吐氣起來“跡部家只有一個繼承人!我跡部光也只有一個孫子!”
這是……真心話麼?跡部垂眸不語,他發覺自己又該死的被感動了!心底那點本就不甚牢固的結正在不受控制地自行解縛,只因爲一句受到肯定的話……原來在他心裡,一直存在着這麼可笑的不自信麼?跡部低頭苦笑,他終究不能免俗地憧憬了親情,儘管一再告誡自己一切不過是虛幻,百年後他會回到屬於他的地方,這裡只是鏡花水月般的鏡像,認真他就輸了……原來,所有掙扎都是徒勞,他早就輸了。
哈雷敏感地察覺到跡部心情的激盪,伸出舌頭安慰地舔了舔他的手背,圓溜溜的藍眸篤定而信賴。跡部眼神一閃,擡手揉揉它的耳朵,勾脣微微一笑,他剛纔又鑽牛角尖了不是,明明不只是輸的,他贏得的東西更多一些呢。
老爺子氣呼呼地揹着手來回兜圈,把一干少年逗得忍俊不禁,背後都暗暗給老人喝彩,剛剛那一番話說得真是太給力了!氣氛漸漸熱絡了些,雖然跡部還是緘默,但神情已不似來時那般毫無回寰。
跡部光越想越氣,他沒想到那個不成器的兒子竟然真的給他弄了個私生子,還生生瞞了四年!他這個父親到底有沒有將景吾寶貝放在眼裡,居然厚着臉皮叫寶貝給他拉皮條!真是豈有此理!
“不行!景吾,你馬上跟我回英國”跡部光眼冒火星地握拳道“等你全部接管了集團,看靖司還敢打什麼壞主意!”
跡部沉吟着依舊不作聲,他覺得事情沒那麼嚴重,那孩子才四歲,難道還擔心他將跡部集團吞了去?
柳蓮二有些不滿老爺子的自做主張,整件事從頭到尾都是他在自說自話,根本沒徵求過跡部的意見!
“跡部爺爺,景吾這麼早就身居高位不大好吧”柳眯着眼睛提出異議“難道不能等到我們大學畢業再一起工作麼?”
老爺子古怪地掃了一眼衆少年,只見忍足和仁王聳聳肩,表情無辜。
“景吾在美國哈佛MBA畢業纔去的冰帝,待了這幾年已經夠浪費了,幹麼還要陪你們耗那麼多年青春?”跡部光怨氣更重,要不是跡部當時非要回日本,也不會在後來發生這麼多事!
NANI?五人齊齊抽氣,眼睛瞪到史無前例的邊緣框界,望望跡部又望望老爺子,求知空前高漲。
“咳!我確實不需要再去讀大學了”跡部勇敢地站出來承認事實“其實我早就跟侑士和雅治說過,收購冰帝只是爲了有個鍛鍊管理能力的地方。”
五人陰沉着臉暗暗記下了,不知道狼和狐狸還藏了多少私沒有共享,回頭要找機會好好拷問。
於是似乎再沒有理由阻止跡部離開日本了,少年們有些慌,跟着出國是不大現實的,最起碼也得等到高中畢業考大學,可那還有整整兩年半時間!才聚在一起沒多久,他們就要面臨分離了麼?
跡部好笑地看着衆人,及時開口解釋“啊嗯,我暫時不會回英國。”
“爲什麼不回去?”跡部光差點跳起來,卻不是因爲生氣,他從寶貝眼裡看到了釋然後的輕鬆,現在說出這種回去的話,對於一向寡言的孩子來說已經算是同意和解了吧?老人激動得滿面喜色掩不住,那熱烈的目光把跡部看得心裡發毛。
“還不到回去的時候。”跡部也不多說,相信祖父會明白,他之前佈署了幾年,雖然有一段空白期,但大體是不變的,按計劃來算,的確還沒到他接手的時候。
跡部光得了臺階趕緊順勢而下“那亞洲這邊還歸你管,老頭子幹了一年骨頭都要散了,得回倫敦將養幾年!”生怕寶貝不肯答應,老狐狸又加了一句“少年們一起搬回來住吧,提前熟悉一下以後要接觸的工作領域也好。”
跡部詫異地挑眉,祖父這意思是支持他們在一起?他還什麼都沒說,敢情是他們私下裡已經溝通過了?這是什麼時候定下的事?於是就他一個不知情?跡部不動聲色地胡思亂想,他還沒有考慮好今後的打算,他家祖父就已經把他給賣了?
腦子裡跳躍着十萬個爲什麼,跡部華麗麗地走神了。老爺子半天得不到寶貝的迴應,定睛一看,頓時臉上褶子直抽,溜號也溜得這麼雍容華貴的,世上恐怕也就他家有這麼珍稀的一隻。
少年們最終還是留在宅子裡用了豐盛的午餐,跡部藉機招來伊麗莎白出門逛了一圈,乘興而出盡興而歸。皆大歡喜的結果讓高木管家偷偷抹了把老淚,把衆人送上車的時候不厭其煩地囑咐少爺務必早些收拾東西搬回來。
爲了繞開記者,衆人沒到家就先下車,跡部飛檐走壁迅速從陽臺進了屋,少年們就慘了點,由跑得最快的忍足和仁王打頭陣引開蹲守了半天的記者們,其餘人光速閃進屋裡,悄悄從後門接應神不知鬼不覺從後方繞回來的兩人。八人聚齊在客廳,惱怒半晌後面面相覷,於是不知誰帶頭噴笑一聲,幾人被傳染一樣歡樂地笑成一團,滿腔不忿頓時煙消雲散。
跡部卻是再也無法忍受這種超級不華麗的生活了,一聲令下命全體火速收拾行李,當天深夜就搬回了跡部宅。
在這種其樂融融的當口,迎來了一年一度的高中組網球全國大賽,而冰帝網球部在一個烈日炎炎的夏日,接待了一位不速之客。
俺真是太給力了!
嗷!o(_