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陽西沉,文侯的雲紋駟馬車停在億萬錢莊前。錢莊位於城西市口,酉時後依然熙熙攘攘,花燈連綿。我遊歷的中土大城小鎮數十,唯有DìDū入夜不息。大概劍宗致力除魔,此地妖鬼潛跡,尋常百姓纔敢夜中出行。
琳公主徑直入錢莊尋翩翩,知會我們勸翩翩出來要費些時候。我和文侯就留在錢莊外等候她們。車內剩下我們二人。
“略有遺憾。雖然我之前應承要招待鬥法勝利的門人。但柳子越還在養傷;你姐姐昨天回輞川別墅就染病了;梅蕪城另有龍虎的要務在身。他們都來不了。”
文侯說。
“她怎麼突然染病了呢?”
我念起唐未央追查失蹤手銃的事情,疑心原芷被山河榜第三人所傷。
“鬥法之人中她的真元比你們弱小,所以被九州神鐵的凶煞之氣侵染。現在我的別墅休養,也要月餘復原。這段rì子她也把自己的部屬交給我府上的家將代爲統御了。”
——我輕舒氣,放下心來。小芷老實待在輞川別墅,避過風頭就不怕劍宗糾纏。轉念又想到小芷把部屬全交給了文侯,這樣她就在事實上徹底依附了文侯,如同我父親過去依附南宮家那樣。
我與文侯冷場了一會。
還是文侯先打破沉默,
“你姐姐的能力資質兼備,對世俗的東西也很用心,是我不可或缺的助力。原家隨着崑崙和我建功立業,早晚也能成爲聞達天下的豪族吧。師弟是宗門期待的元嬰候補,rì後要把飛昇當作畢生重事,不要捲入世俗過深。我會放手讓原芷施展。”
她略有些遺憾地說,
“年輕時候我覺得飛昇計rì可待,現在卻越來越遙遠了。真羨慕你和琳公主能擺脫俗事,專心jīng進。”
女子的言語溫柔,流露出由衷地愛護。
我想請教文侯雲夢之人所潛伏地一井的方位,一時不知道從何開口;至於唐未央與傀儡的事情,我只能當不存在了。
姬小艾展顏一笑,
“顏掌門推薦了你做藥師真人的弟子,這是非常好的事情,裡面藏了他對你的器重。丹藥之學是崑崙根本,克敵制勝只是枝節。你自幼浸yín在殺伐,從今而後要時刻自省,剋制少年好鬥之心。——恩,爲什麼你執意要學神魂之學呢?”
我臨機另找了一個理由,
“只是好奇想通明前世的事情。師姐,我沒有及時向宗門稟報雲夢之人的情況——在雲夢壇城對戰時,他自稱是我前世的弟子,被我前世處置,未死轉劫。當時琳公主敦促我殺掉他,似乎那個雲夢之人觸犯了什麼必死的崑崙門規。”
——只有觸犯了兩條崑崙門規纔會被討伐至形神俱滅:雲夢之人沒有否認他的師承自我;那隻可能是在崑崙的洞天或者道場殺死同門了。
而且,他所殺死的人對宗門格外重要,事情嚴重到無法遮掩下去。
我開玩笑說,
“假使我的前世存心當年放過他轉劫,崑崙不會追究此世的我吧?”
文侯起身去書架。我只看到她的背,不見文侯的表情。
“我還在崑崙修道的時候隱約聽說過那件事:原師弟的前世xìng情孤傲,獨自隱修,相當於支脈脈主。那個弟子是你領入門,他犯的事情是擅入觀水祖師道場盜寶,好多守衛的崑崙門人被他殺死。既然你是他師尊,本山的長老會就提議由你清理——如今你又想不起來世,討伐他的事其實應該交給崑崙戒律院來辦,琳公主領會錯了典章。我會知會戒律院雲夢之人的線索。到你通明前世之前,你都不必要和他衝突。”
她並沒有說我想起前世之後是否要繼續親自討伐雲夢之人。這是崑崙典章沒有明確的曖昧地帶。
雲夢之人說在地一井等候我,我是否要與原芷去悄悄會面?獨自前去太過兇險;如果告知了文侯,恐怕我再不能去,會漏過什麼重大事情?
我決定暫時不說。反正妖猴驚擾皇帝后他的護衛必然加強,地一井的邪魔不可能再綁架他一次,我不說對他沒有妨礙。
文侯返身,她從書架取一個匣子遞我。匣中有枚孔方錢,我覺察不到靈氣,只有纏繞不散的諸種念頭。
“神像被各sè人等頂禮膜拜,久之則纏繞各sè念頭。器物被人心薰染,道理相近。龍虎宗傳習弟子神魂之術,就從讀取附着器物的念頭開始,通寶侯祭煉的法器也把它念煉入器中。這枚銅錢是千年之前的古幣,先文侯就是用這枚古錢傳習我神魂之術。你如果想學神魂之術,每天堅持讀取古錢的念頭,但要小心剋制錢上念頭的反噬。等你把這枚錢上的念頭讀得絲毫不漏,再循序漸進讀各種纏繞有靈器物的念頭。”
——姬師姐是在偷偷傳授我想學的東西。
“謝謝。”
“我們旁觀的人,都知道琳公主十分喜歡你。這是原師弟的機緣,但福禍相倚。”
文侯換了輕鬆口氣。
我既羞澀,又疑惑。
琳公主從來沒對崑崙的人說些什麼(?),怎麼文侯都知道呢?
“琳公主對我的好意,我有很大障礙,不能接受。”
“窈窕淑女,君子好逑。修道之人結成道侶,也是常有之事。原師弟顧慮琳公主是妖族?自己此世的父母喪於妖族,所以心有芥蒂——還是擔心自己與掌門之女兩情相悅,被同門譏笑攀附高枝?”
她笑着問。
“都不是。但我不方便對姬師姐講。”
“真是孩子般的老實。那我替你說出來,那件事情在世俗中可是個小小的罪孽。”
姬小艾和我四目相交,我念頭震動,
“其實你頂頂喜歡的是自己的姐姐,你們之間也有過歡好之事。雖然琳公主對你好,可你心裡唸的卻是原芷。”
文侯平靜地說,
“原芷之所以染病,大半就是爲了割捨這段孽緣而心傷。所以託我代她轉告你:當年你們漂泊海上,茫茫天下只有兩人,相濡以沫是魚在涸池之事。如今她要洗去塵情,鼓勵你和琳公主結爲道侶——真是很了不起的女孩子吶,總爲自己的至親着想。”
我茫然失措。
車外是琳公主的歡聲笑語,她牽着翩翩的手步入車內。
“抱歉。”
我不管他們的錯愕,徑直離了雲車,去輞川別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