魔塔湮滅時,離塔最近的修真者全被殃及。從琳兒率領的一衆崑崙門人,到劍宗的林真人、揚之水真人各個重傷不起。
天迷迷,地迷迷。yīn風慘淡,百里爲墟。物華人傑的烏雲城蕩然無存,到處是小妖們難分彼此、模糊不清的血肉,此起彼伏、讓人揪心的哀嚎慟哭。連各宗的洞天都從雲霄翻落,掩沒在滾滾黃塵之中。
我處在魔塔-崩解的中心,卻猶如躲在風暴的眼中,幾乎沒有波及。我用手背抹去沾滿臉的灰泥,也沒有了無數的黑蛇觸手。
我運起法眼遠眺,見崑崙的葫蘆洞天閃耀起圈圈祥和光芒,知洞天內知、樂、姬等真人護持門人無恙,心中稍定;轉回首搜尋埋在廢土中的琳兒等門人。
我見到,四頭元嬰大妖也分四個方向,在烏雲城的廢墟上逡巡搜救倖存的小妖:是七尾蘇、麟聖、蟹將、以及一隻元嬰中層的九頭鳥。
我與七尾蘇相互道好,他正刨出一個不省人事的拜月教徒,那是一個自視爲妖的年輕人類。我分與七尾蘇崑侖丹藥。
七尾蘇毫不介意地拿過,一面接駁那教徒的斷肢,一面道:“從今後狐部真正歸心你們崑崙了。”
我謝過他,從西面轉到北面,將殷元元刨出。他以混沌七相變幻成一條獵犬,協助我搜人。我想了一下,讓殷元元也不要漏過烏雲城的小妖。只要仍活着的xìng命,一律搭救。
接着,我遇到了北面的麟聖。
我擱下了當初他逼我服食三尸神的過節,向那銀麒麟道,“依照蕭國主的許諾,我繼承了他的權柄。你如果不打算叛變他,就奉我的號令,既搜崑崙人,也搜小妖。我們崑崙也一樣。”
麟聖翻起銅鈴大眼,卻沒有抗議,他以神念升起三段傾倒的城牆,將檀鸞平安刨了出來。
我敬了歷劫生還的檀鸞滿滿一葫蘆長生酒,忽然心念一動,向他借回了無限輪錘。九轉神爐已毀,我另可使用一件法寶,或許用的上這錘。
出土的崑崙門人和妖怪越多,搜救的隊伍也愈加壯大。從劍宗雲掌門處也遣來了傅真人和宇文拔都率領的新生力軍。
宇文拔都命令劍宗門人不止要救烏雲城裡的人類,感化他們棄暗投明,也不要錯過妖怪的xìng命,山河榜上禁戰止殺,順手搭救,積累善緣。劍宗門人固然不情願,礙小云掌門的法旨和宇文拔都的威望,只能照做。
龍虎宗的飛來峰涌來一隊隊黑烏鴉指引我們搜救。這是方瓊搜神記的念獸分靈,是上官翩翩繼承了她的本命法寶。
在原來的東城,我與琳兒重逢。
她道:“你失魂落魄的,要打起jīng神。”
我道:“原芷死了,我有些東西也隨她去了。”
這一番我並不在乎琳兒對原芷的嫉恨,對心愛的人我不願意隱瞞心裡的話。
她沒有責怪我,緊緊和我擁在一起,“往後,我和你兩個一道走下去。”
“嗯。”
我們遇上了張牙舞爪的蟹將,他的一鉗正抓起昏沉的文侯。蠍子妖、一羣龍蝦道兵簇擁着它。
我向蟹將道,“蕭龍淵說過,往後他的手下就是我的手下。你不反蕭龍淵,往後就投在我的麾下。我赦免你過去的罪過。”
蟹將大怒,“要置我們死敵的仇敵,憑什麼做我們的主人!烏雲城全是你們毀的!是蕭國主糊塗了,是蕭國主糊塗了,我要殺了你們。”
我掄起灌注紫電的無限輪錘,與蟹將的鋼鐵巨鉗一交。他的巨鉗一下碾做塵埃,被我踏翻在地。琳兒扶住文侯。
我又向蟹殼敲了三錘。蟹將的殼被我敲的稀爛,膏汁都流了出來。我踢蟹將在一邊,Jǐng告道:“山河榜上禁殺,今rì我留你xìng命。往後你連妖都不配做。無論人、妖都要殺你。好生躲在大海深處安分守己吧!”
我環視蠍子妖等,冷冷問,“蕭國主大,還是蟹將大?我大,還是蟹將大?”。蠍子妖領龍蝦道兵匍匐,無視蟹將,隨我轉向南面。
文侯漸醒轉,她問我們道,“這魔塔粉碎,可有蕭龍淵的蹤跡?”
我和琳兒搖頭道,“繞城一週,未見龍淵。返虛降世,須有形體依憑。龍淵往常的九頭蛇身被劍宗天落真人粉碎,轉而依憑魔塔。可如今魔塔全毀,他無處可歸。想來是留在道之隱面了。”
文侯皺眉,“蕭國主是當世唯一的返虛,過去無法降臨,是被天落真人的元始之章阻擋在道之隱面。如今,元始之章毀去,他來去無阻。即便沒有形體依憑,憑返虛的能耐,總能依據緣法找到新的依憑形體。”
我和琳兒俱沒有返虛境界,而今我們也沒有祖師指點,都不知所以然。
文侯忽然注視我:“你獲得了蕭龍淵的賜寶,繼承了蕭龍淵的法門、緣法和權柄。我看一路來羣妖都對你們俯首帖耳,想來你已獲得了他的權柄。難道他也與你結下了緣法!”
如果蕭龍淵與我結下了緣法,他就能依憑我的**重現!
我和琳兒倒吸一口冷氣,我道,“恐怕未必。一路來,我是打着蕭龍淵繼承人的旗號聚攏烏雲城殘部,但不過是借他的名號。有琳兒陪伴我,是羣妖震懾於崑崙和西荒妖的勢力,借蕭龍淵的許諾做臺階順勢下坡,託庇入崑崙的大旗。原芷和屈靈星皆死,星宗大勢已去。他們又不能去劍宗,只能入崑崙了。”
我又道:“至於蕭龍淵的法門,他既然沒有返回,我是一點也沒有得到。其實,蕭龍淵根本什麼都沒有付出。”
琳兒道,“想來蕭龍淵的海底法門也不出方瓊的傳授,都在翩翩所學範圍,失之也沒有什麼可惜,往後我們問翩翩請教就是了——”
她說到一半,忽然噎住。失神地望着漫天的烏鴉。琳兒習慣了翩翩與她打成一片的光景,纔想到她們已經有了無法癒合的裂痕,回不到少女時親密無間的時光了。
我們三人在南面遇到了元中的九頭鳥。這個大妖曾經與麟聖一道在魔塔上抵抗天落真人,爲蕭龍淵返虛拖延時間。
如今,她呆呆望着魔塔的殘骸,仍不死心。
我向九頭鳥道:“九頭鳥,你是降崑崙,加入我們主導的七聖會,還是投千歲寒名存實亡的鳥部呢?”
千歲寒不知蹤影,我也不知道他是隨敖老龍一家走了,還是在原芷死後開溜的。總之,他的無形鳥善於逃跑。
九頭鳥森森笑道:“蕭國主會回來的。你們崑崙不也希望他儘快回來嗎?聽原芷說,劍宗的魏崢嶸會在三十年後返回人間,將你們崑崙全殺光。沒有蕭國主,你們睡上一覺,就要灰灰了!”
我厭惡道,“不必囉嗦,你降崑崙還是不降。不降滾,降就跪下。”
九頭鳥向我跪了下來,語氣就依然桀驁,“我跪的不是你,而是你的緣法牽引的蕭祖師!”
我望向滿目瘡痍,屍骸累累的烏雲城,道,“他的夢已經破碎。”
蕭龍淵從容不迫的聲音在我的腦海中響起,
“有你,我還可以捲土重來。我如約與你締結契約。我將傳授你一切方瓊的法門,賜予你返虛的道行。與你們崑崙一道抗衡魏崢嶸!”我咆哮道,“從我心裡滾出來。”
蕭龍淵笑了,我的泥丸宮shè出黑光。
黑光投shè在廢墟上,化成一個身着拜月教九尾法衣的少年,少年吐着蛇信。九頭鳥喜極而泣,轉跪向蕭龍淵。
琳兒拔出了一字錯,文侯祭出了文明大典,他們憂慮地望着我。
我擺擺手說,“無妨事,就像全祖和觀水祖師緣法糾葛那樣,我和魏崢嶸緣法纏繞那樣。暫時,我和蕭龍淵連在了一起。”
琳兒怪道,“這何嘗是小事!”
元始之章破碎,再無神器阻攔蕭龍淵迴歸。即便魔塔粉碎,他還是通過緣法借我重現。
但我眼前的蕭龍淵仍只是元神,沒有形體,他是消耗我的緣法現世。
蕭龍淵淡淡道:“原劍空,是你們崑崙太過貪婪,想要我烏雲城的全部。那我只好將予取之,先行予之。如今我們是休慼與共了,你殺不了我。”
劍宗的林真人和揚之水真人重見天rì,他們各持斬貓劍與碧落劍,走進了蕭龍淵和我。
琳兒面目抽搐,這一番她持一字錯上前,攔住了林真人和揚之水真人的道路,向他們厲聲道:“這是我崑崙和蕭龍淵的事情。你們劍宗休要管!”
揚之水真人呵斥她,“此行劍宗就是爲剷除蕭龍淵而來,剷除他是全天下的事,我們有什麼管不得的!”
琳兒純是爲了我一番好心。如今,劍宗的剷除蕭龍淵也就是剷除我。蕭龍淵將他的緣法全送與了我,將我抹殺乾淨是最痛快便利的方法,蕭龍淵自然就陷入道之隱面,不會妨礙他們迎回魏崢嶸了。
四處趕來的崑崙門人和各種妖怪都是投鼠忌器,無從抉擇。對崑崙門人,殺蕭龍淵也是我們之行的目的,可傷我卻萬萬不能。對妖怪,他們跟隨我,本就是蕭龍淵默許,如今蕭龍淵出現,無論誰要威脅蕭龍淵,都不允許。
蕭龍淵彈指,黑蛇觸手又從虛空憑空生出,圍繞上林真人和揚之水真人。兩位真人如今神兵在手,再不是取元始之章時的無計可施。可蕭龍淵也非過去三年在魔塔上的元神投影。即便沒有形體,他的道行迥在兩人之上,真元更是源源不斷來自大道。
林真人和揚之水真人剃清一片黑蛇觸手,倏忽又生一片,始終進不了蕭龍淵和我的圈子。
蕭龍淵笑,“原劍空,有我在,不必憂心你的xìng命。”
他一頓,又向我道,“我有一個建議,趁魏崢嶸沒有降臨,你我合作,今rì殺盡劍宗之人,明rì建人妖共處的統一王朝,作爲這屆山河榜的圓滿結局。往後我們彙集所有天下仙苗,同參共證,異rì對抗魏崢嶸!”
我道:“山河榜期間禁戰止殺。你的建議不可行。”
蕭龍淵捧腹大笑,“蠢材!規矩不是爲返虛所設,是返虛指定規則,而我是如今天下唯一的返虛。我要殺,就殺。方纔的話是我照顧你們崑崙的體面。”
我搖頭道:“你錯了。道纔是規矩,返虛也服從於道。你私心自用,是自尋死路。蕭龍淵,我殺你,比掐死一隻螞蟻還容易。”
琳兒sè變。
蕭龍淵也斂住了笑容。
林真人不禁讚歎。
——只要我自殺,蕭龍淵也永遠不能現世,我能永遠帶走他全部的緣法。
我向蕭龍淵正sè道:“不過,我可以給你唯一一次機會。山河榜上允許雜鬥,我們就做一場雜鬥,結束這屆山河榜吧。你和我一對一。我會用無限輪錘將你鎮壓進七重寶塔,做我的塔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