賀蘭殤笑。他脣角一邊微微勾起，看起來真的是笑的樣子。可若仔細觀察，便可發覺他雖然給人的感覺是在笑，但眼中卻無半分的笑意。“姑娘一嗅之下就能準確說出這酒的特點，果然是個行家。難怪小雷一直誇你！”
小雷？這不是她對雷震天的專屬稱謂嗎？
紅鸞抖着脣角看雷震天，後者只滿臉期待地望着她，對賀蘭殤的稱呼沒發表任何意見。紅鸞恍然，難怪當初她這麼叫雷震天的時候，雷震天只是瞪圓了眼睛神色古怪卻什麼都沒說。她原本以爲那是不滿，她還好一通威逼利誘，如今看來卻是詫異來的，還白白騙了她的酒。
想到此，紅鸞瞅着跟前巴巴凝望了她很久的雷震天，從隨身的衣袋裡摸出一個小藥包，在雷震天驚喜的眼神下笑着撒進那酒中。
“謝謝小師父！”雷震天樂啊，抱着酒罈子一邊歡快去了。
“乖徒兒，不謝不謝！”紅鸞拍拍手，笑容可掬。一扭頭抓到一抹似笑非笑的眼神，再望過去時，那眼神的主人已經端起一杯酒，舉了過來。“本王不太會說客氣話，一杯薄酒，敬謝兩位對本王這兩個屬下的照拂。先乾爲敬！”
紅鸞端起酒杯的手抖了抖，擡眼瞥了下賀蘭殤。好傢伙，不愧是享譽九州大陸的厲王，罵人跟她一個水平線的！好，就衝着這難得的對手，喝！
紅鸞喝得氣勢洶洶，宇文熠沒她那麼厚臉皮，稍稍客氣了一下，“王爺嚴重了！是我大越國沒招呼好王爺的兩位愛將，跟着我們受了不少連累，本宮實在慚愧的很那！”
聞言，賀蘭殤默默放下酒杯，“本來貴國的事情本王不便參與，但這位姑娘治好了小雷的內傷，爲表謝意，本王可以答應太子殿下的一個要求。不知眼下，太子殿下對這個要求有沒有什麼想法？”
“不對啊！既然厲王您都說了是我治好你屬下內傷的，這個提要求的機會應該給我纔對，幹嘛要問他？”紅鸞憤憤地指了指宇文熠，面色不愈。
賀蘭殤輕輕蹙眉，幽幽的目光在紅鸞身上一轉，又落回到宇文熠的身上，“也許，本王還沒弄清楚兩位的關係，請問這位姑娘是殿下的……”
“軍師！”不等宇文熠媚眼如絲不懷好意地開口，紅鸞果斷地替宇文熠答了話。“我們殿下仁善，好遊山玩水好吟詩風月，對於治國經略權謀之術卻不太擅長。所以凡涉及問策定計之事，皆有區區不才小女子做主。”
宇文熠張嘴想說什麼，被紅鸞在地下使勁兒擰了把大腿，忍着劇痛強裝笑顏，滑到嘴邊的話變成一連串乾笑。
賀蘭殤似是沒看見兩人的動作，露出恍若之色，“那請問姑娘，你想要什麼作爲報答？”
“小雷是我徒弟，幫助他是應該的，報答什麼的太見外了。”紅鸞小手一揮，說得正氣凜然。然後眉梢一挑，露出一抹有疑之色，“可既然王爺您提出來了，我若是推辭豈不是不給您面子？想厲王殿下赫赫威名，往外送人情遭了拒絕，若是傳了出去，大抵於您的面子上也是過不去的。”
旁地裡突然傳來一聲輕笑，紅鸞明媚疑惑的眸子掃過去，換得對方一陣尷尬地咳嗽。
賀蘭殤亦擡眸掃了司徒昭一眼，後者果斷地連咳嗽聲都停止了。他看向紅鸞，漆黑的眼眸暗沉如石，“姑娘所言甚是。既如此，姑娘若有什麼合適的想法，但說無妨。”
“其實也沒什麼。”紅鸞打了個哈哈，拿起筷子吃東西。賀蘭殤也不催，亦執了筷子陪她一起。紅鸞一連吃了幾口菜，才中場休息式的放筷喝茶，“未曾謀面前，就聽得王爺您聰明絕頂智勇無雙。所以關於如今大越國的情況，想聽聽您的看法。”
賀蘭殤也喝茶，邊喝邊用他那沉如底谷般的眼眸瞥着紅鸞，似是想要從她臉上看出些什麼來。紅鸞也不拘謹，笑得跟朵花似的，任由賀蘭殤觀摩欣賞。紅鸞姑娘是這樣想的，反正她現在這張臉不是她真正的臉，無論你怎麼看咱都不吃虧！
少頃，賀蘭殤的茶喝夠了，做出準備回答的架勢。“本王初到這裡，不過是爲了羣英會而來，對現在大越國的現況所知不多。不過本王來之前曾接到司徒的書信，大致情況也算了解一些。如今上京已經被包圍了，表面看來，整個京城已經完全受控在了臨安王的手中，只待尋一個合適的機會就可成功。不過，現在的臨安王肯定在擔心着一件事。”
“什麼事？”
“羣英會！”賀蘭殤修長有力的手指在桌面上敲了敲，“他所建築的銅牆鐵壁，肯定罩不住來自各國的高手。就算勉強對付了，也會因此得罪於各國。所以他很明白，若是不能趕在羣英會開始之前拿下皇城，他之前所做的一切，也就前功盡棄了。因爲可以說，現在是臨安王最緊張，也是宇文太子最危險的時候，臨安王一定會趕在羣英會之前有所動作。只要能夠想到辦法阻止，那太子翻覆雲雨的機會，便指日可待了。”
賀蘭殤話音落，紅鸞“啪啪”鼓掌，“哎呀，王爺您果然不負盛名，分析通透，見地高絕！”
賀蘭殤笑，“本王怎麼覺得，這話不像是誇讚？不過本王暫且當好話聽了。時候不早，姑娘還是快點提要求吧。”
“怎麼，剛纔那個問題不算？”紅鸞做驚訝狀，隨即做沉思狀，“好吧，既然王爺如此大方，我要再推辭的話就是看不起您，我就費點腦子再想一個吧。不能太爲難，否則就太過分了。也不能太簡單，否則對不住厲王傳頌於世的英明。這個……啊，有了！不如，王爺帶我和太子進宮吧！”
“噗——”
一直覺得沒自己什麼事，喝酒吃菜的宇文太子，一個沒忍住，把剛入口的一口酒給噴了出來。紅鸞立刻殷勤地遞上來一條手帕，“太子，您慢點，這酒烈，小心嗆着！”
宇文熠一口氣沒緩上來又是一通咳嗽，直咳得臉色漲紅胸腔氣短，肺都有點往外跳的趨勢。站在賀蘭殤身後的司徒昭臉色也不是很好看，他似乎是想笑，卻又極力忍着，忍得一張偏長的臉抽搐泛紫，像是不肯拉磨又被罰了晚飯的驢。
除了只顧着喝酒什麼都不理的雷震天，也就賀蘭殤不爲所動的樣子看起來有些欠揍。他爲什麼不笑呢？爲嘛不笑呢？生氣也可以啊，幹嘛總是保持這個表情呢？給太子遞完帕子的紅鸞回頭觀察賀蘭殤的反應，看了半晌發覺人家沒什麼動靜，不由有些鬱結，試探着問道，“王爺怎麼不說話，這個要求不行？”
“好！”賀蘭殤身子微揚，又靠上背後的大樹，似乎是根本就沒做什麼思考，“明日本王會進宮面見臨安王，你們跟着一起吧。”
他不問何以一國太子要藉助別人的力量才能進自己的家，也沒有對此表現出絲毫的不屑。淡淡的應了，卻是一錘定音的氣勢。
“那就多謝王爺了！”紅鸞可不管賀蘭殤想沒想好，既然已經答應，就得趕緊先定下來免得對方反悔。然後下一步便是，走人。她在桌下扯了扯宇文熠，一邊衝着賀蘭殤笑，“時候不早了，我想我們也該告辭了。”
“其實，你們完全沒有回去的必要了。不如等到明日一早，直接隨本王進宮，不知兩位意下如何？”賀蘭殤瞥了眼眼珠子亂轉的紅鸞，低頭喝酒，“客棧那邊，本王亦會派人保護的。姑娘若還是不放心，大可以一併接過來。”
“這個倒是不必，我師兄的本事我清楚，這世上能傷到他的恐怕沒幾個。”紅鸞仰首看着賀蘭殤，笑顏如花，“不過王爺說得不錯，明早從這裡跟着您一起進宮，確實方便許多。既然如此，我和太子就不客氣地留下叨擾了。”
“姑娘確實不用客氣……”
“哎呦！疼死我了！”
一聲鬼樣的哭號突然爆出，生生打斷英明神武的厲王殿下的話。他目光一凜冷冷掃去，卻見雷震天正抱着肚子在地上打滾，一邊滾一邊不住哀嚎。跟他一起做自由迴旋運動的還有被他扔在一旁的大酒缸。
哀叫了一會兒，雷震天突然拔地而起，火燒屁股般抱着後臀竄了出去。那樣子，好像是有十隻大狗在後面追着他似的。
司徒昭霍然起身就欲跟去查看，被賀蘭殤一擡手攔下，淡淡道，“不用去了，他不過是拉肚子。總是犯糊塗，洗洗腸子也好。”
司徒昭愣了愣，想了想回過味兒來，目光不經意地就落在了紅鸞身上，神色古怪。
紅鸞姑娘笑得肚子抽筋，腸子都似乎打了結，但面上又極力忍着，因爲忍得過度，臉上的肉都有些扭曲了。只有宇文熠沒反應過來怎麼回事，一邊拍着紅鸞的背幫她順氣，一邊好奇地問，“什麼事能讓你笑成這樣，不就是拉肚子麼？”
一說到拉肚子，紅鸞突然停下不笑了。她擡頭，一本正經地凝視着對面那個，屬下被戲弄卻神情自若連眉毛都不捨得皺一下的西涼厲王，問道，“王爺，江湖醫學界傳言着這樣一句話，是這樣說的。那個，拉肚子選好藥，選藥一定有訣竅，別看廣告……”
似乎對除了政治以外什麼都不太上心的厲王殿下，擡頭看了看紅鸞略微期待的眼神，眉心微蹙，薄脣動了幾動，終於配合了一下，“看什麼？”
“看療效啊！”紅鸞接得飛快，掃了眼那一剎間抽搐了的嘴角，頓時志得意滿，哈哈一笑拉着宇文熠站起來，躬身向着司徒昭，“司徒大哥，我累了，帶我們去客房休息吧！”
司徒昭瞧了瞧賀蘭殤，後者給了個示意，於是手一招，笑道，“那就跟我來吧！”
司徒昭爲他們安排的是個很安靜別緻的院落。說安靜，是因爲這院子一進來就給人一種冷颼颼的幽冷感。而別緻——紅鸞挑着眉四處張望一掃，勾脣冷笑。果然是夠別緻啊，驛館這麼大，偏偏這座院子沒有閣樓。別人若是有心，無論從哪個方位都可以看到這兒的一舉一動。感情他們現在就是圈在圈裡的小羊仔，任人宰割的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