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日天氣清爽,鹿彌覺得渡河河畔的柳開得極好,便想去走走。這樣的天氣,她覺得好,那位芊芊姑娘自然也覺得好,兩人就這樣狹路相逢。
鹿彌這些時日雖然一直抑鬱不已,卻也不至於與她爲難,於是目不斜視繼續往前走。那位芊芊姑娘卻慌亂得很,臉蛋兒嚇得發白。鹿彌雖然嘴裡不說,心裡也覺得微微怪異,自己長得也不算醜,她嚇得這副模樣,反倒叫她覺得自己是不是真的有些凶神惡煞來着。
她正這樣想着,便聽見一聲脆響,正是一粒不聽話的白色物件從那芊芊姑娘袖子裡滾了出來,正滾到她的腳邊。鹿彌順手拾起,臉色大變,一把捏住那個女人的手腕,“這個東西,你是從哪裡來的?”
後來回想,鹿彌覺得自己那時候的表情一定格外兇狠,所以那個女人才會被嚇得瑟瑟發抖起來,以至於一下子跌落進滾滾的渡河中。
鹿彌還沒有反應過來,一個影子就投入河水中,不過片刻,雲錦淵抱着她走了上來,血水染紅了衣襟。臉色難看得恨不得殺了她。
“我。”鹿彌正要解釋,雲錦淵卻沒再給她一個眼神,抱着那個女人便匆匆離開了,彷彿區區鹿彌,根本不值得他多停留一刻。
下午便聽說雲錦淵高燒不退的消息,她料想應當是傷口進了水,故而傷口感染的緣故。仔細忖度了幾番,還是打算過去看一看。
剛走到門口看,便看見那樣一幕。那個女人緊緊地握着他的手,十指相扣,眼睛哭得紅腫,雲錦淵看起來格外虛弱,微笑着輕撫她的臉頰。
她悄悄地退了下來。
正看見身後眼神複雜的白夜,她還沒有開口,他便先說:“王爺如今與芊芊姑娘在一起真的很開心,在下從未見過王爺這樣的模樣。公爵閣下,在下明白您此刻的心情,可芊芊姑娘只是一個普通的女孩,比不了您的手段,您那樣對她,實在是太過了。”
鹿彌呆愣良久,終於冷冷一笑,眼神銳利如刀,“我鹿彌哪怕厭極了她,卻也還不至於用那樣下作的手段,白夜,你不過區區一個侍衛,有什麼資格如此放肆!”
裡面便傳來一個聲音,雖然虛弱,卻異常威嚴,“他敢如此放肆,是因爲他的主人是我,你有什麼資格在我面前教訓我的僕從。如你這般惡毒陰險的女人,對你怎樣都不爲過!”
鹿彌氣到渾身發抖,嘴脣發白衝了進去,“我惡毒?我陰險?那你怎麼不問問她,問問這個溫柔善良的女人,她手裡的靈犀戒是從哪裡來的?”
那個女人眼淚漣漣,看上去格外憐人,她嘴脣顫抖,不住地喃喃:“不是,不是。”
雲錦淵掙扎着站了起來,將她護在身後,一把抽出白夜的配劍,劍光清冷凜冽。
劍尖正對着鹿彌的喉嚨,不過寸尺便可以割開她的脖子,鹿彌分毫不讓,倔強地站在那兒,咬牙死死的盯着他的眼睛。
“那對戒指是我們一起闖關贏回來的獎品,是屬於我的東西,爲什麼會在她那裡?”
“真是荒謬可笑,這對戒指分明是我與芊芊的定親信物。你這個女人果然陰毒,以爲我什麼也不記得了,就可以捏造這樣的事情來污衊芊芊麼?”
雲錦淵手腕一轉,劍尖緩緩劃了個圈,直朝鹿彌而去。鹿彌眸光一閃,金蟬絲便要繞上他的脖頸,可她的目光觸及他的傷口,手中的動作便慢了下來,緊接着她的小腹一痛,那柄劍就這樣緩慢地殘忍地刺了進去,鮮血順着劍鋒滴下,落在土地開出血色的花。
鹿彌緩緩地倒了下去,那柄劍就隨着她身軀的滑落緩緩抽了出來。
鹿彌口中滲出血來,她倒在地上眼中一片混沌,良久,纔看見她眼前出現一雙鞋。那雙鞋的主人俯視着她,聲音清冷,“這一劍,是爲了芊芊而出。我平生不喜與女人計較,可不代表我可以讓你如此傲慢地傷害我的愛人。”
“愛人。”鹿彌狼狽不堪,眼神漸漸黯淡。
還沒有反應過來,手腳便劇烈一痛。他挑斷了她手腳的經脈,廢去了她的一身武功。
“這一劍是給你的警告,你以後再也沒有武功來對付芊芊了。我留你一條命,望你好自爲之。再也沒有下一次了,你滾吧!我不希望再看到你出現在我的眼前。”
後來的事情她便不記得了,只是一睜開眼,便看見風雪寒那張擔憂的臉。原本他是那樣邪魅陰梟的一個男人,如今卻因爲她變得如此狼狽,鹿彌牽起嘴角,努力扯出一抹苦笑。
“別擔心,我沒事的。”
風雪寒擔憂地看着她,嘴角苦澀,“鹿彌,如你這樣聰明的女人,我從來不會想到,有朝一日,你會爲了一個人變成如此模樣。”
鹿彌垂下眼簾,“我曾聽說過一句話,愛是一味毒藥,它可以將人變得狂熱,可以將人變得愚蠢,可所有的人都願意服下它。風雪寒,我想我已經是毒入骨髓了。”
她想通了,在他毫不留情刺向自己的那一刻,她想明白了。
她其實不恨他,可她畢竟是怨着他的。
他忘了她,他不要她,他不信她。
在他最需要她的時候,她卻不在他身邊,讓他一人在痛苦中掙扎。如果在他離開前,她願意見他一面,她能對他笑一笑,是不是,結局就不一樣了呢?
她不想知道,原來沒有她,他也可以過得很好。
可是他與她之間,那根聯繫着他們的紅線,早已經斷了,找不到了。
所以她沒有溫柔地陪伴在他身邊,期盼將有一日他會感動,然後回到她身邊。從始至終,她只是在找一個答案。
你忘記了我,我不怪你。
我只是想問你,對於我們的愛,你還記不記得?
如今,已經看到答案了。
微風暖軟,雲錦淵看着在一旁做着女紅的芊芊,眼神溫柔。
他昏迷時,心裡記得,他欠了一個姑娘,他要一輩子對她好,他要永遠陪着她,醒來時,看見了芊芊,她救了他的命。
他想,那個姑娘一定很可愛,笑起來像一隻狡猾的狐狸,又傻傻笨笨的,必須要他寵着才行。那個姑娘很堅強很聰明,腦子裡有許多不一樣的東西,即使他不在,也可以過得很好。那個姑娘很溫暖很美好,讓人想要永遠看着她。
他想,芊芊便是那個姑娘吧!
看着她對着自己笑,就感覺彷彿很久以前也有這麼一個姑娘,對着他笑得一片歡喜,就像是一個得逞的小狐狸。他想要對芊芊好,一想到那個狡猾如狐狸一樣的姑娘落淚,他就心痛到無法呼吸。
白夜站在門口,看着這副情景,彳亍不已,雲錦淵微微蹙眉,收斂了眼中的暖意,“進來吧。你已經在外面呆了半日,可是那個女人不甘心又有了什麼動作?”
白夜連忙搖頭,回道:“回王爺的話,公爵閣下今日便要離開,希望能最後見您一面。”
雲錦淵眉頭一蹙,“這種問題你居然也來回我?讓她直接離開,我是不會去的。”
“可,公爵閣下說,她一
定要最後見您一面。她說她脾氣不怎麼好,如果她不開心了,她也不會讓別人開心。”白夜忐忑地看了雲錦淵一眼。
雲錦淵的臉色果然冷了下來,他看了一眼那個女人,冷冷一笑,“我倒要去會會她,看看她還有什麼手段。”
洙羅羣島臨近海,雖說是,卻因爲疆域遼闊的緣故,與大陸並無多少分別,這裡的國花便是佛鈴花,紅的花瓣,金色的蕊,美不勝收。
鹿彌便靜靜的立在一株佛鈴花樹下,看上去安靜而祥和。花瓣緩緩地旋轉落下,有的落在她的頭頂,她卻沒有理會,看上去如在夢中,美好而溫柔。
在皇都常有人說,雖月無雙爲天下第一美人。可若說起傾城之顏,莫過於鹿家之女。只是鹿彌先是嫁入了睿王府,而後又成爲了中州第一女公爵,如此威儀,叫人不敢造次。
可在市場上的美人圖錄中,有鹿彌畫像的冊兒總是賣到脫銷。如此顏色,除她無二。即便高高不可侵犯,依舊令人神往。
鹿彌立在佛鈴花樹下,景色幽幽美麗,首先投來的便是這樣傾國傾城的一笑。此時的她略施粉黛,竟如九天之上的神女一般端莊動人。
雲錦淵卻不爲所動,“看也看過了,你還有什麼招數,通通用上吧。”
佛鈴樹下早預備了一張小几和兩個軟墊,鹿彌首先半坐下來,衣袂微動指向對面,“請坐。”
此刻她的眼睛溫潤光澤,看上去竟像是一塊晶瑩剔透的水晶,灼灼生輝。這樣的她,美好到連神靈也忍不住爲之嘆息,她眼中帶着微微暖意,像是陷入愛情無法自拔的少女,純真得可愛。
“我曾經,有過一個愛人。”這是她說的第一句話。
雲錦淵沒有回答,她也似乎沒有想讓雲錦淵回答,只是自顧自地說下去,“那個人真的很奇怪,第一次見他的時候,就偷偷想,這個世界上怎麼會有這樣的男人?就像是雪山上永不融化的素雪,在陽光的照射下卻透着溫柔的色澤。他是那樣矛盾的一個人,像是黑夜與清晨。”
雲錦淵微微蹙眉,不明白她到底在打什麼主意,可是在聽到她說她的愛人的時候,他總是沒由來地覺得心裡不舒服。
“我那時候一心想着掙錢,可他卻處處爲難我,總是叫我尷尬到下不來臺,恨不得把我欺負到哭他才覺得痛快,我那時候真是厭極了他,覺得一個人怎麼能可惡到這種地步。”說到這裡,她臉上露出一種介乎甜蜜與懷念之間的笑,美得如同一個不染塵世的嬰兒。
“可我卻偏偏對他狠不下心,因爲無論是難過還是悲傷,他總是在我身邊,一直沒有離開。他總是一直默默地關心我,好到,我幾乎以爲他會永遠和我在一起。”鹿彌捧起了面前的茶杯,“他一直都是那般模樣,渾身上下都沒有溫暖。可我卻不願意離開他。”
“因爲他總是一個人啊!一直一直都只是一個人,他那樣孤獨,孤獨到看不見自己的影子,我怎麼能不陪在他的身邊。如果沒有我,他豈不是又要寂寞了嗎?”
雲錦淵心頭一跳,眼中更多的是不解的疑惑。
“我其實一直都向往自由,我討厭束縛也討厭皇都,更討厭嫁人討厭成爲別人的妻子,因爲那樣的我被沒有了自由,不是嗎?”
鹿彌盯着杯中隨水浮沉的茶葉,“可我愛他啊!他需要我的陪伴,縱然要爲此畫地爲牢,我也無怨無悔。”
“雲錦淵,你明白愛是什麼滋味嗎?”鹿彌擡頭看向他。
雲錦淵愛微微一怔。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