鹿彌不知道她在期待什麼。或許是希望看到她悲痛流淚,爲這個消息而難過。可她實在不覺得有什麼難過,雲錦淵數年如一日地過來打掃,足以見得小包子的親孃在他心裡十分重要,亦足以說明他是一個長情的男人。他既然對小包子的親孃有這樣的真心,現在他說他愛她,鹿彌相信,他亦是抱着與她一樣的真心。
雲錦淵待小包子的親孃如此深情,便可以說他是一個重情重意的男人,鹿彌對此十分驕傲。她的男人,就該有如此的胸襟與擔當。 шшш ☢тт kan ☢¢o
她一直希望她的夫君能對她一心一意,然而逝者已去,他的心裡一定也有着難言的痛苦,她愛他,更爲他心疼。
若月無雙以爲這樣就可以打擊到她,使她失去信心,那她也實在太小看她了。
鹿彌矜貴地微微頷首,淡笑道:“多謝姑娘的關心了。塵兒聰明可愛,本王妃自然是再疼愛不過的,今年本王妃會陪我家王爺與塵兒一同前來,到時候亦會來醉月樓喝杯水酒,謹謝月姑娘這次的招待。”
月無雙帶笑的臉皮子僵到了臉上,目露冷光,眼睛望着屋頂,突兀一笑道:“是嗎?看起來小王爺真的極爲黏着王妃啊,也是,王妃與小王爺的先母倒是極爲相似。也難怪王爺對您,非同一般啊。”
月無雙這一刀結結實實砍到了鹿彌心坎兒上。若說她刀槍不入,一點兒事也沒有那純粹是,放屁。
她突然想起風雪寒在的時候,跟她說一個男的披荊斬棘,赴湯蹈火,千里迢迢賺了許多錢回鄉來迎娶女孩兒。結果人家姑娘嫌他長得醜,拒絕了。然後他走遍千山萬水,終於找到易容師,變得十分俊俏。急匆匆回鄉卻看到那個女孩兒躺在婚牀上,另一個男人脫掉她的衣服,撫摸她的身體,她眼波溫柔而表情羞澀,發出嬌媚的喘息,鹿彌沒等他說完就打斷了他,面無表情道:“我對這種事情沒什麼興趣,你不必說得這樣清楚仔細。”
然後結果就是那個男的悲痛之下跟一個男的好了,最後成了斷袖。
鹿彌那時候想,這是什麼狗屁故事,簡直狗血淋頭。
然而如果雲錦淵真的是因爲她跟包子的親孃相似才愛上她的話,那她纔是真真正正的悲劇,比風雪寒狗血故事裡的那個男人還要狗血淋頭。
但即使她現在心中極爲震動,卻也未露分毫,有人希望她倒下,希望她難過,她怎能讓那些想要害她的人如願?
鹿彌淡淡的掃視月無雙的眼,突兀地冷冷一笑:“那麼月姑娘是在,嫉妒麼?”
“什麼?”
“你,嫉妒我有一張能吸引雲錦淵的臉。”鹿彌接着說。
月無雙露出可笑的神色,表情不可置信:“恕小女子駑鈍,實在不明白王妃您是什麼意思。”
“你明白的。你是再明白不過了。”鹿彌冷笑,“你喜歡雲錦淵,可是他卻只在意我,所以你嫉妒。難道不是嗎?”
月無雙的臉突然猙獰起來,雙眼似乎可以噴出火光:“你憑什麼說他只在意你?嗬,你以爲你真的瞭解他嗎?你知道他在遇見你之前經歷過什麼事嗎?你知道他在你之前經歷過什
麼人嗎?你就那麼自信能夠握住他嗎?”
月無雙的指甲在椅背上狠狠劃下幾道痕跡,咬牙切齒:“你知道我陪了他多少年,等了他多少年嗎?你說他喜歡你只在意你,嗬,你就那麼確定嗎?”
錦帶花枯萎凋落,鹿彌的心流出酸楚的液體,緩緩的流進咽喉,是榴蓮和檸檬的味道。
月無雙眼中譏諷:“我承認我得不了他的心,然而,你說他喜歡你,可笑!他不過是將你當成那個女人的替身罷了,他只是在你身上尋求安慰,你以爲你真的瞭解他嗎?”
鹿彌看着這個可悲的女人,眼中憐憫:“到底是我不瞭解他,還是你不瞭解他,我所認識的雲錦淵從來都不是一個憑着相貌尋求安慰的男人。他是那樣強大那樣冷靜,那樣的他會沉迷於一個虛假的幻想嗎?若他不愛的,即便是與那個女人如何相似,他也絕不會對其垂青一分。”
月無雙眼眸轟然一震,便聽見鹿彌繼續說:“我承認他當初對我好可能與那個女人有一分關係,然而當他對我說想與我長長久久的時候,他的心,他的情,他想要相伴到老的那個人,一定是我!”
月無雙的指尖突然被凸起的木片邊緣劃破,她卻絲毫沒有察覺,緩緩地緩緩地擡頭:“你說,他對你說,想要與你長長久久?”
鹿彌突然覺得累了,打心底的累,全身上下每一個地方都是那樣疲憊,她不想說話了。
她對這個女人投以長久的注視,拂了拂衣袖轉身離去,不留隻言片語。
這件事鹿彌沒有告訴雲錦淵,也沒有告訴他她與月無雙談話的內容,因爲這一切都是那樣微不足道。
當他在她額間落下一吻,當他替她撩起頰邊的亂髮,當他以錦衣覆她肩膀,鹿彌靜靜的躺在他的胸膛,這所有迷惑她的使她不堅定的東西,全都不攻自破。
他給她相信他的力量,她實在不必想,因爲此刻他就在她身旁,他一直都在她身旁。
小彌,我喜歡你。
你說,你到底喜歡我什麼?我改還不成嗎?
我就喜歡你不喜歡我,你改吧!
去,死。
這些天天氣一直陰沉沉的,灰濛濛的天空令人心情壓抑,今日久違的太陽終於露出半截身子,雲錦歌格外歡喜,特意邀請鹿彌還有玉蘭惜一起欣賞素心臘梅。據說是內務苑新培育的品種,馨香怡人,花卉也生得十分好看。
“錦歌,不是說帶我們看素心臘梅嗎?你打扮成這副樣子做什麼?”
鹿彌好容易打扮一番,身上難得帶了個香囊,打算帶兩朵臘梅回去給綿綿看看,結果雲錦歌似乎並沒有帶她去看的打算,往內閣一轉,再出來已是一副戲子優伶的打扮。
兩頰貼着花鈿,眉心點着梅花,臉上畫着誇張的妝容,眼線拉得長長的,露出嫵媚的神色。身上穿着斑斕的金色彩衣,猶如神仙妃子。
因她生得明豔照人,此番打扮,更顯得她明豔中多了幾分溫婉,柔情中帶了幾縷冷豔。
雲錦歌“咯咯”地笑着,聲音如銀鈴脆響:“皇嫂,你看我這樣的打扮,你覺得我漂亮
嗎?”
衣袍如鶴衣翩繾,在花影下輕輕搖擺,雲錦歌笑若桃花,鹿彌從來沒覺得她會美得這般濃豔。
自從她入了囈症之後,她的大膽與颯爽不羈似乎比往常更甚,平日裡,她雖然不拘小節,可也會顧及皇家顏面,絕不會做不符合公主身份的舉動,然而如今看她自比優伶戲子,這般瀟灑自在,也不知是福亦或是禍。
玉蘭惜看得入了神,眼睛裡有着絲絲不解:“錦歌公主,你這樣打扮真的好美,可是我似乎從來沒有看到過你這樣的扮相。”
雲錦歌捏着衣袍轉了一圈,猶如翩飛的蝴蝶,她作出一種優雅姿態,小臂輕輕彎曲,托住下巴,眼波溫柔:“據說這是波斯那裡的一種打扮,我覺得有趣極了,又融合了皇都的服飾打扮,自己設計出了這樣的扮相,你們覺得怎麼樣?”
一個宮女上前來,輕輕頷首對雲錦歌說着什麼。
雲錦歌歡喜一笑,眼中柔情似水:“好,你帶他過來。”
說罷,拉着鹿彌和玉蘭惜的手,蹦蹦跳跳往前走,又恢復了少女的天真活潑:“皇嫂,小惜,我們去水閣賞梅罷,那裡的梅花美極了。”
走廊蜿蜒,輕紗繚繞。
水閣建在湖水中央,四面有輕紗遮擋,朦朧婉轉,十分有意境。是一個不大不小的湖泊,碧水淼淼,水波鱗鱗。四周有幾株紅梅花,開得正好,是一個極適合欣賞的好地方。
“難爲你找到這麼一個地方。”鹿彌接過宮女遞過來的暖爐,捂在懷裡。坐到墊了背毯的太妃椅上,又有宮女在她腳底放了一個腳踏爐,鹿彌覺得身上暖和起來。
雲錦歌眼波幾轉,脫下大紅猩猩披風,露出裡面斑斕的綵衣,捏起蘭花指做出一個腔調,唱:“似水流年,芙蓉雪落在心間,依稀難辨,胭脂雨下了一冬天。曾記否,梅花與飛劍,皆不見。”
糯糯軟軟的語調,是濃濃的湘南水鄉的氣息,聽者只覺一股柔情,便不知不覺化進了心田。
鹿彌微微闔眼,一幕幕從前如同破舊的放映器在她眼前浮現。雲錦霄欲對她不利,他一箭射穿他的手掌,將他丟出王府;櫻鈴樹下,花瓣飛舞,他似笑非笑走近她,眼中是滿滿的戲謔;青崖上,他擁抱着她,陪她一起看滿天的煙花,鹿彌睜眼,四下無聲,一旁侍候的宮女偷偷拿出手帕,眼睛通紅,抹着眼淚。
眼角遠遠的瞥見一抹白色的身影,是那個替身。他不緊不慢的走過來,姿態高貴,看起來比以往任何時候都像一個貴族,鹿彌在心中自嘲,她方纔第一眼看的時候,竟誤將其看作是哪個大家族的子弟了,依她的眼力也有看錯的一日。
那個男人從鹿彌身邊路過,看都沒看她一眼,姿態桀傲,鹿彌心中冷笑,不過是一個替身,也如此傲慢,真是狗仗人勢。鼻翼忽然嗅見一抹盈盈的梅花香,鹿彌的不忿如冰雪一般消融。
雲錦歌撲倒那個男人懷裡,眉眼笑意濃濃。那個男人摟住雲錦歌的腰枝,讓她隨着他的步伐舞蹈,兩個人配合無間,彷彿已經跳過幾百年。女人豔美,男人高貴,那一曲霖兮舞跳得如敦煌壁畫上的飛天。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