劍光森寒,下手卻不曾遲疑。
八年不見陽光的黑暗生活,殘酷的非人訓練,被當作藥人訓練各種殺人的手法,未到及竿之年卻因無法承受數百種毒藥的侵蝕,青絲墨發硬生生被逼成了一夜白頭,七年顛簸流離爲殺手組織賣命,這所有所有的一切,都是誰賜予的。
是她。
母親?
她配的上這個詞麼?
今天,這一切,都要結束了。
她疼他愛他不惜拋棄自己是麼,那麼,只要自己殺了他,是不是所有的一切都不會再發生了?
憑什麼他要生活在黑暗中,過着連畜生都不如的生活,而他卻能受盡所有的寵愛,呼風喚雨,要什麼有什麼?憑什麼呢?
是啊,只要殺了他,所有的一切因果,都結束了。
曲無常閉上眼,劍起,劍落。
他聽見了自己釋懷的聲音,聽見了自己放下的聲音。
“不要——”一道刺耳的尖銳聲劃破了黑夜的平靜,安貴妃兩眼一番,驚嚇得昏死了過去。
“嗤。”
那是刺入血肉的聲音,曲無常聽見這樣的聲音,竟感覺到無比的親切,七年來,他就是日夜以這種聲音爲伴,沒日沒夜的聽着,漸漸的,就習慣了。
那鮮血迸發的聲音,那殺人的快感,他覺得,他的心裡一定是扭曲了,不然爲什麼會覺得這麼親切呢?
他跟莫殘約好,不再當殺手,他帶着藥叔給他的醫術,鑽研藥叔畢生的醫術,或許,他救的人,往往沒有殺的人多吧,所以纔會感覺到這麼親切……
“師父……”
輕輕的,一道呼喚在他的身前,近乎咫尺,啊,那是小傢伙的聲音,他化成灰也能認得的,這個世界上,也只有小傢伙不會拋棄他,會膩在他的懷裡依賴他。
“蘇言——”裴淺驚愕的大喊一聲,聲音慌亂而不真實。
“言哥哥!”小齊風的聲音第一次有了害怕的情緒。
曲無常全身一僵,緩緩的睜開眼,入目的是小傢伙虛弱而期待的笑容,曲無常整個人猶如被石化了一般,怔怔的看着他。
血,是紅的。
紅得鮮豔,紅的刺目,不斷的從他的胸口冒出來,像藥王谷的溫泉池一般,一股一股,不斷的涌出。
“師父啊……”抓着劍,蘇言安靜的笑着,劍鋒沒入整顆心臟,他卻一點都不害怕,本來就死過一次的人不是嗎?他有什麼好怕的呢。
他遺憾的是,不能再看到師父了。
遺憾的是,不能再陪着淺姐在這個世界好好闖蕩了。
會死吧,他能感覺到心臟跳動的聲音在慢慢的低弱下去,蘇言有些恍惚,他會不會穿越回現代,又一次重生呢?
掌心沁出了汗水,曲無常慌忙的扔了手中的劍,張着嘴,怔怔的看着蘇言,又看着自己的手。
“小傢伙……”曲無常不可置信的看着自己的手,他,他怎麼會……
怎麼會傷害他最疼愛的小徒兒?怎麼會?
蘇言吃力的抓住了曲無常的手,努力的將另一隻手撫上曲無常的臉,帶血的手撫過的地方留下一個個深紅的血印。
他癡迷的看着,微笑,“師父這樣……也真好看,就像,就像日本漫畫裡,漫畫裡的美少年……又帥又漂亮……”
雖然第一次見,雖然是很熟悉的一張臉,但是,他還是覺得師父這樣真的好好看呢,他要永遠的記在腦海裡,下輩子說不定,還能遇見呢。
“師父……我們,我們不要殺人了……好不好?”
努力嚥下喉嚨要嘔出的血,蘇言覺得眼前的師父模糊了起來,他連忙緊緊的抱住他的手臂,深怕師父突然消失一樣。
“我們,我們回山谷,隱居……隱居好不好?”
曲無常顫抖的雙手緊緊的回握住蘇言,然而,無論他怎麼用力,小傢伙似乎怎麼也抓不住一般,喉嚨被哽咽住,他想說什麼呢?爲什麼說不出來?
小傢伙,連你也要拋棄我麼。
蘇言張了張嘴,笑了起來,慘白毫無血色的臉突然飄上幾朵紅暈,靦腆而羞澀的笑。
他說,“師父吶,下輩子,下輩子……我,我當你的新娘,好不好?”
那一顆混亂而破碎的心,那始終不明白的複雜情感,在這一刻,突然就完整了起來,原來,這就是愛。曲無常哽咽的將他抱進了懷裡,從喉嚨擠出一個破碎不堪的字。
“……好。”
“嗯,呵……那,那說好了,我們走吧,走吧……”
“好,我們走,我們走。”
曲無常手忙攪亂的將他抱了起來,懷中緊握的手,在某一刻,突然失去了所有的力量,慢慢的垂落了下來。
“小言!小言!”裴淺夾雜哭聲的破碎呼喊一遍一遍的傳來。
曲無常身子踉蹌了一下,靜靜的望着懷中安靜而幸福的笑顏,世界在眼中慢慢模糊起來。
師父,我們不要殺人了好了不好?
師父吶,下輩子我當你的新娘……好不好?
好。
都好,只要你不走,師父都依你。
都依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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陽光暖洋洋的傾灑下來,京都一片喧鬧而繁華。
“話說東宮太子一招挾天子以令諸侯徹底惹惱了辰王,辰王心念我皇安危拼死不從,同東宮太子拼個兩敗俱傷,辰王驍勇善戰威武勇猛,爲了我御風王朝的大好江山不落入堅韌手中,一舉擒下了東宮太子就地正法……”
這是幾個月來各大酒樓說書人最愛的講的故事。
成王敗寇。
勝者永遠都是被人誇大其詞的追捧,敗者,永遠都是用來渲染贏的人是有多麼風光。
又有誰知道這其中真正的血淚和辛酸?
雖然沒有人知道了曲無常帶着蘇言去了哪裡……這個被歷史掩蓋的事實。
裴淺苦澀的搖頭,左手擒着酒杯一飲而盡。
起身,丟下一錠銀子,離開酒樓。
裴府門前,王爺大叔正和小酷寶寶玩耍,一見她回來,某王爺立刻迎了出來,劈頭就問:“淺淺,你到底什麼時候嫁給我?”
小齊風在一邊同情的看着王爺大叔,想追娘,難喲。
果然,他聽見娘微笑的說:“嫁人不好玩啊。”即使知道裴清跟他沒有圓房,即使知道他是真的愛她。
只是,韓美人若是沒有結婚,她也不會成親的。
說着抱起小齊風,笑眯眯的道:“走,小正太,娘帶你溜達去。”
小正太點頭,臉上酷酷的表情,眼底卻閃爍着興奮的目光。
被冷落在一邊的某王爺委屈的湊了過去,“淺淺,那我呢?”
裴淺冷冷睇他一眼,“乖乖回家去,我還忙着小正太養成計劃呢。”務必要把小齊風培養成蘇言那樣的正太啊有木有!
王爺怒了,一把將女人扛起,怒火匆匆的飛奔回辰王府,將女人丟在了自己的大牀上。
“你做什麼?!”
王爺學她的樣子,冷冷的笑了,“哦,這叫王妃養成計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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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孃的,禽獸!”
罵罵咧咧的從牀上爬起來,腰痠背痛的齜牙,裴淺在心中默默的問候某個禽獸祖宗十八代,看着身上一塊青一塊紅的吻痕,不由翻翻白眼。
從什麼時候起,自己和他就變成這樣的相處模式了?裴清經常會回家找她吵鬧,說她搶了御雲辰。
裴淺只是笑,感情是搶不來的,即使她想搶,如果御雲辰不愛她,她如何能搶得贏?
披了件衣裳來到後院,小齊風還沒睡,正在看小青和小蠍玩耍,見她來,高興的喊了聲,“娘。”
“嗯。”裴淺走過去,將齊風抱在了腿上,蹭了蹭鼻子,笑着問:“睡不着?”
齊風點了點頭,軟軟的趴進裴淺的懷裡,歪了歪腦袋想了想,忽然問:“娘,你爲什麼不嫁給王爺大叔?”
在孃的面前,他還是乖乖的喊王爺大叔,在大叔面前,他喊得可是父王,因爲大叔說了,喊一次給一千兩銀子。
齊風偷笑的摸摸懷裡越來越多的銀票,心裡滿足,啊,照這樣的情況來算,不用很久,他就能把討媳婦兒的錢給存起來了。
當然,存私房錢的事情是絕對不能讓娘知道的。
裴淺一愣,旋即笑了笑,“因爲娘不想對不起你師父啊。”
韓美人若是沒有成親,她怎麼能嫁,欠他的,太多太多了。
前些日子京都沸沸揚揚的傳,明崇太子死而復生突然回到了明崇國,明崇國皇后不知道什麼原因病逝了,舉國同哀。
北鳳城死了,那皇后也死了,現在,應該沒有人會再想害韓美人了吧……
“師父?”小齊風又歪了歪腦袋,不知道要不要告訴娘,他今天看到了師父了,師父說,他是來接他們去明崇國的。
想了想,齊風還是沒有說出來,因爲師父說要給娘驚喜的,所以他不能壞了師父的驚喜,蹭了蹭裴淺的懷抱,小齊風忽然道:“娘,我想言哥哥了。”
“娘也想,不過……你言哥哥現在一定在另一個世界過得很好很好呢,所以我們也要好好的,知道嗎?”小言,你現在是已經回到現代了,還是真的就這麼去了呢?
雖然不太可能,但還是希望你現在,已經回到了現代。
小齊風重重的點了下頭,他肯定會好好的,他還努力賺錢娶媳婦兒呢!
“娘,我喜歡娘,喜歡言哥哥,喜歡師父,喜歡王爺大叔,您呢?”
“娘也喜歡小言,喜歡阿風,喜歡你師父。”
“那王爺大叔呢?娘不喜歡呀?”
“不喜歡啊……”因爲,那是愛。
茂密的樹梢上,韓凜冽默默的望着涼亭裡相擁的母子二人,眸心閃動,久久化做一道無奈的嘆息。
“僅僅只是喜歡麼……”
嚀喃自語,他擡頭,透過茂密的樹葉望着天際那一輪明月,緩緩的笑了,“既然如此,那麼,你開心就好。”
喜歡,就夠了,他已經很沒滿足了。
一個月後。
御雲辰下了朝,手中拿着一份奏摺匆忙的趕去了裴府。
“淺淺,淺淺。”
“什麼事啊,趕着投胎呢。”
“看這個!”將奏摺塞進了裴淺的手中,御雲辰俊臉洋溢溫柔的笑容,“明崇太子下個月大婚,各國都被邀請參加,淺淺……他成親了,你,還不肯嫁我麼?”
裴淺怔怔的望着那份奏摺,久久回不過神來。韓美人……真的要結婚了麼。
遙遠的東方,韓凜冽站在高高的城樓上,似聽到了她來自遠方的疑惑,微微的笑了。
是的,他要成親了,不爲感情,因爲他愛的人不在身邊。
這一次,他爲的是國家,明崇皇室血脈已經太薄弱了,只剩下他和八皇子,爲了皇家子嗣的繁榮,他必須這麼做。
至於他要娶的女人是誰,他並不知道……
只要不是她,那麼,是誰都不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