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麼久以來不管你做了什麼,發自內心的也好,把我當成手中的這顆棋子也好,準確來說兩者都有,那些都是你應該做的,如我之前所說,我根本沒有資格怪你。如果換做是我,說不定我還會越發變本加厲。”葉宋眼角微微泛着淡淡的紅潤,“只是我一直在怪你,怪你傷害了我身邊的朋友,怪你自私地想把我禁錮在皇宮那個金色牢籠裡,怪你爲了達成目的以愛的名義利用了我。”
“可是我又何嘗不自私。我是一個比你還要自私的人,幾乎沒有站在你的立場上去考慮,也沒有想過你會怎樣寂寞、難過,更沒有想過若是你不去那麼做會有怎樣的後果。我只是從我自己出發,去考慮得失。我不想要至高無上的權力和地位,我只想要自由自在的生活,最終我還是爲了自由,不願意爲你捨棄什麼,不願意爲你深居皇宮。所以,我是一個自私的人。”
最終是一個敗局。蘇若清落下最後一子時,葉宋就已慘敗。葉宋把勝敗看得不重要,蘇若清也沒有一點勝利的喜悅。他臉色蒼白,雙眼有些失神一般,看着葉宋雲淡風輕的臉,卻又似看着很遙遠的過去。
忽然滿盤棋子被他黑衣廣袖掃落,他冷不防傾身過來,把葉宋緊緊地抱入懷中,修長的手指穿插進她後腦挽着的髮絲中,手掌緊緊扶着她的後腦,與她亦是紅着眼角耳鬢廝磨着說:“別說了,後面的別說了,我不想聽。”
葉宋外頭靜靜地靠在蘇若清的肩上,這個曾讓她迷戀了好幾年的懷抱,依舊這麼清淺,身上泛着淡淡的清香味,讓她無力推拒。也罷,此時此刻她根本不想推拒。
她便只歪着頭,寂靜地靠着蘇若清的肩膀,眼角的淚悄無聲息地滑落,一切歸爲平靜。
葉宋說:“我愛上的男人,是我認爲最優秀的男人。他不會嫌棄我身上的滿身疤痕,不會嫌棄我嫁過人。就算我的過去他來不及參與,但我的未來他會奉陪到底。蘇若清,我沒有後悔過愛上你,可你的未來我奉陪不起,我的未來你無法奉陪。所以,到此爲止吧。”
“不許,我不許......”
葉宋輕輕拍着蘇若清的肩膀,帶着溼潤的笑意安慰道:“我是不是說過,若哪天我不愛你了一定會第一時間告訴你,我正在努力這麼做。美夢終有清醒時,不能將人困一輩子。不管以後是個什麼樣子,我本應該快刀斬亂麻的,對自己所做的決定都不會後悔。蘇若清,你再看看現在搖擺不定的我,你愛的還是我現在這個樣子麼?你用不着難過,你是世人眼中的全天下最優秀男子的模樣,而我沒有死心塌地留在你身邊,不值得。”
等她一再猶豫時,失去的會更多。委曲求全留在他身邊麼,她也想過,可是蘇若清愛的不是委曲求全的她,最終那樣的愛也會變成卑微的可憐。爲什麼不能到此爲止呢?
“就當是我負你,我可以拿命來償,守護你最愛的北夏江山,保你蘇若清一生長壽安康,換我葉家一副門楣光耀。”
那一日,葉宋前前後後地說了許多,她自始至終很清楚自己在說什麼在做什麼。可能是壓抑得太久,她以爲她會難以說出口,實際上並沒有想象中的那麼困難;她以爲說出那些話之後會很心痛,可實際上卻沒有想象中的那樣疼痛。反而是釋然更多一些吧,因爲這樣的結局對於兩人來說都是再好不過的。
再轟轟烈烈的愛,最終都會淹沒在時間的長河之中,歸於平淡。更何況這樣帶着傷害和目的的相愛呢。
葉宋一直堅信着自己做得對,她是葉宋,是將軍之女,而蘇若清是皇上,出身帝王之家。她註定不管多辛苦都必須把心放在自己這裡,否則她顧全不了葉家,保護不了她的親人。到最後,她一定會比李如意更加的可憐。一邊眼睜睜看着葉家門丁凋零一邊承受着蘇若清的愛,可能蘇若清習慣做這樣的事情,但是她做不來。
而蘇若清,明明很害怕他和葉宋會走到這一步,可這些話經葉宋口中說出來了之後,真的到了這一步的時候,他同樣也沒有想象中的那麼難以接受。或許也是潛意識裡,他一步步那麼去做的時候,就已經預料到了會是這樣的結局。
驕傲如葉宋,她不是一個甘願委曲求全的女人。他也不想,終有一天,她會變成第二個李如意。
他抱了葉宋很久,窗外的雪紛紛下。葉宋頭靠着他的肩膀,一頭青絲如涼綢。他是真的害怕,這一鬆手,便再也沒有機會再這樣抱她了。蘇若清吐出的溫熱呼吸全部鑽進了葉宋的頸窩裡,他道:“這個世上,唯一能夠牽絆我的就是你了。現在,你也要離開我了。”
葉宋閉上眼睛深呼吸,終是伸出手臂輕輕環住了蘇若清的手,手指貪婪地觸碰着他的頭髮,顫抖道:“實際上不應該有人牽絆着你的,這樣的話你在做什麼的時候內心裡不會快樂。”
蘇若清想想,點頭:“也是,從遇見你開始,快樂是源於你,掙扎也是源於你。可是,”他輕輕地吻了葉宋的耳鬢,對她說,“就算你要從我的身邊離開,我對你的愛,也不會有任何改變。你會嫁給別人麼?”
葉宋搖頭:“不知道,可能等我累了的時候,會找一個好丈夫,而我只做相夫教子的女人應該做的事情。”
蘇若清緩緩地笑開,依舊很溫柔,問:“如果我現在挽留你,你會不會不離開?”
葉宋擡起頭,不着痕跡地擦拭了眼角的淚,勾脣似笑非笑道:“你比我更清楚說出去的話如潑出去的水,覆水難收吧,爲什麼還要糾結那個如果?”
蘇若清的眼底裡,是濃得化不開的寂寞,笑意有點自嘲:“也是。”
葉宋眼裡不斷有淚水浸出,她從蘇若清的懷中掙出來,起身背過身去,喝了滿滿一杯早已經涼透的茶,茶水很濃,只有那樣吃能蓋住心裡涌上來的滿滿苦澀感。她再回過頭去時,神色已經與平常無異,款款笑道:“至於其他的,我就不用叮囑你天冷要多穿衣服、夜深要早些入睡、好好吃飯注意休息什麼的了,你後宮裡有那麼多的女人,她們一定會無微不至地好好照顧你的。”
“那你呢,”蘇若清看着她問,“你會照顧好你自己麼?”
“我一直都很好。”葉宋無謂地聳聳肩,“蘇若清,我們好說好散吧。從今往後我和你沒有任何關係,不管你做什麼事,都不用再顧及我,也不用再痛苦糾結,但凡是你覺得對北夏社稷有意義的事情,儘管放手大膽地去做。”她走過來,重新坐回蘇若清的對面,眼裡的堅定神色閃着淺淺的光,澄澈分明,“我不會成爲你的拖累,既然你的位置無法改變,就只好改變我的,而你本來就應該而且一定會成爲北夏最偉大的君王。”
葉宋一邊說着一邊緩慢地收拾一桌殘局,把凌亂的棋子收回棋盒內,擡起眼簾對蘇若清那淡淡一瞥,又帶着些玩味的意味,繼續說道:“但你也別把我想得那麼深明大義,我是個尋常的女人,我有我的家人朋友,有些事情忠義難兩全,我即使明白你不得不那麼做,但我同樣會生氣會憤怒,會用我自己的方式保護我在乎的人。”
蘇若清道:“這纔是你。”
“既然如此,那些綿綿情話就免了吧”,葉宋指了指棋盤,道,“我再陪你殺一局,你來不來?”
蘇若清沒說好還是不好,但手指已經伸進棋盒去拿棋子了,嘴上道:“你走後,會不會把我當成你的朋友當成你在乎的人?”
葉宋笑了,道:“我不跟皇帝做朋友,做不來。”
“我許你一生榮華。”
“聽起來不錯,可要是哪天你下決心要搞我,我豈不是栽得深?”頓了頓,又道,“我說好償你一條命,赴湯蹈火在所不辭。這比朋友靠譜得多。”
最終兩人都沒有再多說什麼,彷彿所有的注意力都集中在那局棋上。葉宋下得極爲認真,結果下了許久竟能與蘇若清持平,只不過每走一步棋她需要先思考一會兒,不如蘇若清佈局得快。
可蘇若清一開始也不是這麼快的,他是經過日積月累慢慢積累起來的。
蘇若清微微挑眉,指端夾着一粒棋子等了半晌,見葉宋還在思考,不由道:“這局輸贏有那麼重要?按照平時只是給我做陪襯不好嗎?”
“這怎麼能行,說不定是最後一次碰這玩意兒,需得留一個比較好一點的戰績。”葉宋說着便噓道,“少廢話,你別讓我分心。”
蘇若清如若無事道:“我是怕你太過費神,一會兒會頭疼。”
“那還不至於。”
最終葉宋果真和蘇若清下成了死局。她看着蘇若清,一時間房間裡陷入了久久的寂靜。葉宋原本好不容易說服自己輕鬆起來的心,卻因爲蘇若清的眼神,像是被一隻手牢牢握着,一把摁進了深不可測的胡海裡,不會鳧水,只能緩緩下沉,絕望,窒息。
等好不容易能夠喘息一口氣時,發現疼得快要死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