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吸了口氣,又擡手按了按忽然一跳一跳的太陽穴,才勉強平靜了下來。
忽然伸出手,狠狠地掐住他那尖尖的,薄薄的小狐耳,我面無表情地吐出了兩個字:“喝水。”
裴小染的耳朵似乎很敏感,剛被我一掐,他整個人就近乎彈了起來,小鹿似的大眼睛裡水霧瀰漫,彷彿下一秒就要哭出來似的:“啊,王爺……我,我喝……”
好不容易等他老老實實地把茶水喝光了,我看着他背上猙獰可怖的傷口,沉吟了片刻纔開口問:“背上的傷,怎麼不處理一下?”
裴小染的表情還是很緊張,他雙手侷促地握着茶杯,磕磕巴巴地說:“總,總管大人說了……王爺還沒想好怎麼處置小染,在您親口發話饒了小染之前,都,都不可以治傷……”
我若有所思地點了點頭,又是這個總管大人。看來他是全權負責這鎮北王府上上下下林林總總各項事務的。
攘外必先安內,總管這個職位,看起來似乎不那麼重要,實則舉足輕重。
這樣看的話,只要這個無極戰北不是個徹底的蠢貨,他就不可能會放一個不信任的人在這個位置上。所以說,這個總管必須要接觸一下。
正在思考的時候,蜷縮在牀上的裴小染卻忍不住了,他把茶杯放到一邊,一雙小鹿斑比一樣的眼睛望着我,可憐巴巴地說:“王爺您一向都是……宅心仁厚,就,就饒了小染吧。小染真的跟刺客沒有關係啊……”
又是一個拙劣的馬屁。
宅心仁厚?宅心仁厚這個王府裡的人還能怕我怕成那個樣子?
真是傻得離譜。
若不是長得的確好看,那這個傻娃估計也真的沒什麼好混的了。
我看着還是一臉哀憐的懇求表情的裴小染,忽然有種長長嘆口氣的衝動。
伸出手指,擡起裴小染的下巴,我慢吞吞地說:“饒了你?”
“嗯,嗯。”這下他也顧不上拍馬屁了,只顧着一個勁兒地點頭,臉上也劃過了一絲隱隱的放鬆。
“就這麼簡單?”我依舊是慢吞吞的調子。
他一聽這話,表情立刻變得又要哭出來似的,連那雙尖尖的小狐耳似乎都要沮喪絕望地垂了下去。
“算了,趴牀上。”我搖了搖頭,一邊從從牀邊的小桌拿過已經準備好的處理傷口的軟布和清水放在旁邊,一邊低聲嘀咕了一句:“傻了吧唧的,也不知道好不好玩。”
裴小染顯然也是聽到了這句話,張了張嘴,卻又不敢問我,最後只能乖乖地趴在了牀上。
看了看他身上已經被血死死粘在他身上的白衣,我皺了皺眉,伸出手探到裴小染的身下,摸索到他細窄的腰間的繫帶,輕輕解開。
我感覺到他身上的溫度似乎是太高了,就這樣簡單地碰觸到,都覺得燙手。
又看了看他背上血肉模糊的傷口,我也就頓時明白了原因,簡簡單單地吩咐了一句:“等一下記得叫人送來點退燒的湯藥。”
趴在牀上的裴小染乖巧地點了點頭,隱藏在墨色發間的小狐耳卻忽然有些微微發紅。
我沒有多想,把他身上的白衣緩慢地從上一直褪到肩膀處,最終停在了跟傷口粘住的地方。
“喂。”我頓住了動作。
裴小染聞聲,轉頭有些疑惑地用一雙鹿似的大眼看着我。
“忍着點。”我平靜地開口,緊接着,雙手用力一扯。
“嘶拉”一聲,整件跟傷口粘連在一起的血衣已經被我徹底扯了下來扔在一邊。
可是與此同時,一聲尖銳得近乎可以把房頂掀翻的慘叫聲響了起來。
那剎那,我手一抖,只覺得耳膜都要被震碎了,太陽穴更是嗡嗡發疼。
沒想到他整個人體積不大,發出的聲量……卻簡直讓人崩潰。
看着整個人都痛得蜷縮成一個球狀的裴小染,我蘇燁在三十年的人生中第一次感受到了什麼叫做滿頭黑線的滋味。
等到慘叫聲終於過去了,我滿臉鐵青地沉默了片刻,終於冷靜地拿起了旁邊的白色柔軟布巾,若無其事地準備繼續處理傷口,把他鞭傷上的淤血都擦拭下去。
可是哪知道裴小染擡起頭,身子都在瑟瑟發抖,他一個勁兒地搖頭,嗓音裡都帶着哭腔:“王爺……好痛,嗚嗚嗚,不,不要了……”
“由不得你不要。”
不處理傷口,難道等着發燒發炎致死?這顯然不符合我的邏輯。
於是我也不多說,就伸手想繼續。
誰知裴小染居然第一次敢違抗我,整個人往牀的後方縮去,讓我的手一下子落了個空。
挑了挑眉毛,耐心喪失的我毫不客氣地伸長手,一把捏住裴小染的小尖狐耳,把他一點點扯了回來。
這下子可好。本來就被疼痛打擊到心靈的裴小染,又被我拽住了敏感的耳朵,頓時再也忍不住了,哇的一下就嚎啕大哭起來。
一雙小鹿似的大眼睛裡彷彿忽然之間溢滿了流不完的眼淚,一會兒功夫就弄得整張小臉都是大滴大滴的淚珠。
我……敗……了。
我面無表情地鬆開拽住他耳朵的手,起身說:“我看還是叫你的小侍處理。”
“不要!”剛纔還傷心地哭着的裴小染,似乎是被我這句話嚇到了,一下子緊緊抱住我的腰,顫抖着說:“王爺,王爺……您,您剛剛說過饒了小染的……”
他整個身子都在哆嗦,似乎是怕得厲害。
“嗯?”我被裴小染的反應搞得有些疑惑。
“您……您,您還沒碰過小染……就讓,就讓別人……這不就是……求求您了王爺,小染聽話,小染不想死……別扔了我……”他說話都變得語無倫次,臉色煞白煞白的,身子更是抖得像是篩糠一樣。
我有些發楞。他說得亂七八糟的,但是大概意思還是能聽得出來的。看來原來這個鎮北王府裡的規矩就是,寵侍如果還沒有碰過的話,其他人是不能碰的。如果碰了的話,那麼這個寵侍就不要了,不要了的下場只有一個——那就是處死。
這還真是……不太人道。我若有所思地想了想。
不過現在當務之急還是得安慰安慰這個傻了吧唧的小東西,要不然我看他還真得嚇出什麼毛病來。
無奈地在心裡嘆了口氣,我俯下身,輕柔地捧起了裴小染的臉蛋,低聲說:“別怕。”
“我逗着你玩的。”伸出手指輕輕擦拭着他臉上的淚珠,我語氣放得很緩慢:“我要是不想要你,就不會把你放出來了,對不對?”
他有點發抖,但還是小心翼翼地點了點頭。
“傷口得處理。否則就會一直髮燒,燒久了腦子就壞了。”
雖然你現在已經是足夠笨了,我在心裡想,但是面上還是露出了一抹淡淡的笑容,繼續循循善誘:“而且不及時上藥,傷口就會留疤,到時候小染就不好看了,對不對?”
裴小染又弱弱地點了點頭。
“所以現在我們可以繼續了麼?”我回到正題。
一想到上藥,裴小染一雙眼睛裡又蒙上了層水霧,可是又不敢再說不,最後只能可憐巴巴地應了一聲。
“乖。”我捏了捏他尖尖的下巴:“王爺我最喜歡乖孩子了。”
大概是這句話多多少少安慰到了裴小染,他表情雖然依舊有些委屈,但是還是很聽話地挪動了一下身子,背過去把後背的傷處對着我。
我沒多說什麼,拿起一旁準備好的乾爽布巾,浸入水中沾溼,纔拿起來輕輕擦拭着少年背後盤橫交錯,猙獰無比的鞭傷。
大概是因爲耽擱了太久沒有處理的緣故,乾枯的血漬顏色也變得黯淡,彷彿是一朵朵盛開在白玉上的暗色薔薇。
我的動作已經放到了最輕最柔,卻還是讓裴小染因爲碰觸到了傷口而吸了好幾口冷氣。
好不容易,把他身上的淤血全部擦乾淨,我把布巾扔到了旁邊的小盆裡,裡面的水剎那間變成了血紅色。
裴小染的後背被擦去了淤血污痕,頓時彷彿蒙塵的美玉再次迸射了光彩。
光滑細白的玉色肌膚如同上好的緞子,在昏暗的房間中,也依舊散發着柔和動人的光芒。手指摸上去,簡直彷彿會被那軟膩的觸感融化掉,讓人禁不住地感到心笙搖動。
我拿起裝着傷藥的瓷瓶,挖了一指的藥膏出來。
那藥膏成醇透的蜂蜜色,還散發着一股淡淡的桂花香,似乎這藥很平和,沒什麼刺激性。
我也因此鬆了口氣,用食指蘸上藥膏,往裴小染的鞭傷上一點點抹去。
“啊。”雖然我覺得藥性不烈,可這不代表裴小染就這麼覺得。藥膏剛接觸到傷口,他就哀慘地叫了一聲,整個人下意識地往前躲去。
“疼?”我漫不經心的問道。
“嗯。嗯……”裴小染轉過頭,淚汪汪地使勁點頭,一臉搖尾乞憐的表情。
“忍一忍。”我輕輕笑了笑,手上的動作卻懶得放輕。
裴小染單薄的身體的有些顫抖,他的嘴脣動了動,想說些什麼,猶豫了一下,還是沒有出聲。
誠然,這個身體之前的主人無極戰北固然不是善類。
可我也不是什麼有愛心的人。
上輩子,有個死敵曾似笑非笑的說過:蘇燁啊,蘇燁,我以前以爲你是隻笑面虎。可是現在我明白了,你連那點笑容其實都只是施捨而已……
估計也是知道我的耐性並不太好,裴小染沒敢再折騰出什麼事,只是偶爾我弄疼他的時候自己哀哀地嗚咽個一兩聲,聽起來,倒真是可憐巴巴的。
終於處理好了傷口,我有些疲倦地直起身子,活動了下筋骨。
裴小染還保持着之前背對我跪坐着的姿勢,這樣看過去,他的頸子如同小鹿般纖長,雙肩的弧線平緩柔和,背脊挺拔修長,腰肢卻纖細得盈盈一握。
少年青澀而漂亮的身體,忽然讓我心裡莫名地一動。
其實之前一直覺得,二十五歲之前的蘇燁是個庸俗的人,從來都只對那些體態柔軟貌美俊俏的小男生青睞有加。
後來卻發現,做一個俗人也沒什麼不好。
至少……不會喜歡上一個不俗的人,然後讓他優雅地傷透你的身,你的心。
我眼神冷漠地笑了笑,身子前傾,捏住裴小染的下巴,把他的臉扭過來看着我。
溼漉漉的雙眼有些茫然地望着我,裴小染試探着喚了一聲:“王爺?”語氣無辜得就像是隻動物。
我之前陰鬱下來的心情莫名地好了一些,低下頭,用舌尖挑逗似的舔了舔他薄薄尖尖的小狐耳,我低聲在他耳邊說:“小東西,你要好得快一點……我可不想等太久。”
也不知道是敏感的耳朵被我碰觸了,還是被我說的話嚇到了。裴小染的身子在我懷裡微乎其微地顫了一下,緊接着,便怯怯地垂下了頭,只留一對兒尖尖的,羞紅了的小狐耳在外面。
我笑了笑,放開他然後站起來整理了一下衣襟,把剛纔隨手放到桌子上的桃木摺扇拿起來收回了寬大的袍袖裡。
裴小染笨拙地把身子轉向我,愣愣地看着我做完這一切,才小心翼翼地說:“王爺這就要回去了麼?”
“等下還有正事要做。”我淡淡地說:“記得叫人煎點消炎退燒的藥,你還熱着呢。”
“王爺……”他聽話地點了點頭,又磨蹭了半天,終於試探着小聲問了句:“那……那,王爺明兒還來小染這兒麼?”
“未必。”我也沒有多說,微微撩起紫金長袍的下襬,跨過門檻,就往外屋走去。
屋外,挽月和那個小宇還在恭恭敬敬地候着。
我看了看外面已經臨近黃昏的天色,便直接帶着挽月往回走去。
快到了我的宅院的時候,我想了想,忽然叫住了挽月:“去,叫總管現在來見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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