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梧抱着甘心蹲在一邊看,小傢伙看見彩紙,嚷嚷着要,青梧便拿了兩張,搬了一張小凳子,教甘心折紙玩。
我蹲在一邊扎花燈,時不時擡頭看一眼,只見那兩個小女人嘰嘰咯咯地笑成一團,心裡突然覺得特別平靜。
真好,真的。
說不出來哪兒好,但是這種氛圍我很喜歡。
在我印象中,我從來沒有過過如此平靜而溫馨的生活。
我的祖父風流成性,對我祖母始亂終棄,我父親作爲私生子,被無情地拋棄,被冷落,被利用。儘管他在戰場上拼死拼活,殺敵立功,可他的功勞盡數被祖父與他名正言順的兒子搶了去。如果不是祖父唯一的兒子死了,父親根本沒有機會認祖歸宗,成爲威震北疆的鎮遠大將軍。
而我作爲一個私生子的兒子,父親都遭受了那等非人的對待,我又如何能好過?母親早亡,父親常年在軍中,我一直過着水深火熱的日子,脫離苦海之後,就上了戰場,開始了刀頭舔血,不知何時會倒下的生活。
後來入了辛府當夫子,雖然安全上有了保障,衣食住行無一不是精緻奢華的,可心肝那丫頭卻是個愛折騰的,跟她在一起,生活處處有驚喜,當然,也有驚嚇,想要溫馨而平淡,呵呵,只能做夢了。
想到心肝,我不由得笑了,那丫頭總是這樣,雖然在一起的時候,總是令我氣得牙癢癢,恨不得揍他個爹孃都認不出來,可真要是分開了,腦子裡點點滴滴卻是她的好,她的壞,她的一顰一笑,她的嬌嗔憐人。
我嘆口氣,笑着搖了搖頭,這丫頭就是毒藥,能令人無力抗拒的毒藥!
“夫子,你一時笑得跟朵花兒似的,一時又連連嘆氣,又怎麼了?”青梧好奇地問,看了看我,又看了看她,目光最後落在她手中的紅色小青蛙上,笑道,“夫子是笑我折的小青蛙嗎
?”
我順着她的話接下去,撇着嘴取笑:“紅色的青蛙,嘖嘖,我活了二十五年,還真是從沒見過呢!”
青梧臉一紅,揚了揚手裡的摺紙,笑道:“這不是見着了?”
我扎花燈很熟練,不過個把時辰,就紮好了一盞,我將紮好的花燈放在桌子上,蹲下身子又拿起來細竹蔑搭架子。
“哇!我漂亮啊!”青梧驚喜地叫道,拿過花燈翻來覆去地端詳,“夫子,你以後要是不打仗了,可以去賣蓮花燈,保證生意很好!”
青梧讚不絕口,甘心也跟着起鬨,她想去抓花燈,青梧不肯給,將花燈放在桌子上,甘心個子矮,夠不着,急得直撇嘴。
青梧壞笑着指了指我,壓低聲音道:“去爹爹那兒,爹爹那兒有。”
甘心就邁着小短腿,跌跌撞撞地跑過來,蹲在我面前搗亂,一會兒掰斷幾根細竹蔑,一會兒又撕爛幾張彩紙,還將手伸進漿糊裡攪,弄得滿手黏糊糊的。
“甘心乖,去叫姨姨抱。”我衝着青梧那兒指了指,甘心立即屁顛屁顛地跑了過去,揮舞着髒兮兮的手就往青梧身上抓。
青梧的臉色僵了一僵,笑容頓時凝固了,甘心一頭扎進她懷裡,竟將她撞得往後一倒,差一點磕着桌子腿。
我心下黯然,心知那一聲“姨姨”傷着她了,可我傷她是早晚的事情。常言道“快刀斬亂麻”,我既然不能給她想要的,那就必須斬斷這一切,否則她還得跟着我蹉跎下去。
“我帶甘心去洗洗手。”青梧強扯出一個苦澀的笑容,抱起甘心落荒而逃。
滿室寂靜,笑鬧聲彷彿根本沒有存在過似的。
我一陣悵然,這輩子,終究是與溫馨平淡無緣的。
我在屋子裡呆了一整天,一共紮了九盞徑長八寸的蓮花燈,最後紮了一盞徑長尺半的碩大花燈,光花瓣就足足九十九瓣。
蓮花燈是最常用來許願祈福的,我照例在花燈裡藏了一張空
白的紙條,紙條上雖然空無一字,可我卻傾注了最深切的愛意與祝福。
晚膳過後,我叫上青梧,抱着甘心,一起去護城河畔放燈。通常人們會在上元節夜間放燈,如我這般等到正月十六才放燈的,簡直絕無僅有。
昨日還熱鬧非凡的護城河,今夜一片冷寂,月華淡淡,灑在河面上,經風一吹,頓時碎成萬點銀光。
我抱着甘心,青梧將九盞小蓮花燈一一點着,最後對着大燈出了會兒神,默默地點燃了。
青梧端着一盞小燈,默默地看了一會兒,將蓮花燈推入水中,雙手合十,低低地念叨了幾句含糊不清的話。
然後她就抱過甘心,笑着對我說:“夫子,該你放燈了。”
我詫異地看着她,問道:“還有這麼多呢,你只放一盞嗎?”
“一盞就夠了。”青梧淡淡一笑,似有悵然,“夫子送的燈,足夠了。”
我頓時沉默了。
青梧剛纔放的那一盞,如果我沒猜錯的話,應該是我扎的第一盞蓮花燈。九盞蓮花燈大小一樣,形狀一樣,就連我都未必能分得清哪一盞是最先扎的,可青梧卻記着,並且固執地只放那一盞。
這丫頭的性子,其實也是很倔強而偏執的,只是她太溫柔,那份骨子裡的倔強與偏執藏得太深,等閒發現不了。
我落寞一笑,道:“好,該我了。”
我將八盞蓮花燈一一推進水中,撩起水潑了幾下,讓花燈走得遠些,默默地看着水流的方向,有些失神。
河水是向南流的,而金麟城,在北方。
果然,我的思念與祝福是到不了心肝身邊的,所以她纔沒有接受我的情意。
看着那盞碩大的蓮花燈,我突然就不想放了,心裡無比頹喪,無比失落。
我的思念與祝福到不了心肝身邊,那我還放蓮花燈做什麼?蓮花燈既然承載不了我的情意,那它也就不值得我這般倔強而又偏執的堅持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