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沈佳茗從警局做完筆錄出來的時候, 已經過了午夜十二點,她不敢再走夜路,直接打車返回了中心醫院。
“你不要來。”
這句話當初在遊戲裡身爲數錢的他也曾對她說過, 他不想讓她看到自己狼狽的樣子, 這是怎樣彆扭的自尊心, 沈佳茗無奈的嘆息, 但是她又怎麼能夠不管他呢?這裡不是遊戲, 不再是她無能爲力的地方。
她下了出租車,走進醫院的大門,就在她想要到醫院一層大廳的服務檯打聽林影杉的病房時, 突然聽到走在她前面的一對中年男女的對話。
其中那位女士大概四十來歲,穿着低調卻十分考究, 只是明顯是個火爆脾氣, 一邊快步走一邊聲音很大的埋怨:“影杉這孩子怎麼這麼不當心!他以爲自己的身體很好嗎?”
她身旁的那位男士年紀和她相仿, 性格卻很沉穩,兩人應該是一對夫妻, 一邊走一邊勸她:“蒼穹在電話裡不是說了嗎?問題不大,你就少說兩句吧。”
沈佳茗意識到他們應該是林影杉的親戚,聽他們話裡的意思李蒼穹已經給他們打過電話了,他們一定知道林影杉住在哪間病房,於是急忙跟上他們進了電梯。那兩個人一心着急林影杉的狀況, 也沒有注意到她在後面跟着。
“什麼問題不大!你又不是不知道影杉這孩子愛逞強, 小時候還好, 自從大哥大嫂去了, 又分開這麼多年, 和咱們越發不交心了,他就是出大事也只會輕描淡寫的說沒事!”
“不至於, 蒼穹在呢,他說的話都是醫生說的,不會有錯的。”
不知爲什麼,越聽他們的對話,沈佳茗心中的忐忑越盛,她覺得自己似乎已經距離當初的真相很近了,心跳不禁暗暗的加速。
“叮——”這時,電梯停了,那兩個人快步走出電梯,沈佳茗繼續跟着他們。
這一層連接病房的道路有一個九十度的轉角,他們首先轉過走廊的轉角,一個熟悉的聲音響起:“爸,媽,你們來了。”
沈佳茗聽出這是李蒼穹師兄的聲音,原來他們就是李蒼穹的父母,沈佳茗的腳步一頓,躲在轉角處沒有走出去,雖然她知道自己這樣偷聽別人講話不大好,但是她心中的疑惑實在是給她太大的壓力,不論如何,她都想搞清楚當初的真相,她知道如果她出現在他們面前,他們一定不會說任何事,只有自己不在時,他們一家人無所顧忌,或許還會透露幾分。
李母劈頭就問:“蒼穹,影杉怎麼樣?”
“爸,媽,他沒事,剛纔電話裡不是說了嗎?只是右臂受了點皮外傷,都沒有傷筋動骨,已經包紮好了。”
李母聽罷長舒了一口氣,但放心的同時又氣憤起來:“他以爲自己很能打嗎?還勇鬥什麼歹徒?幸好沒傷到右腿,他以爲自己的腿還經得起這麼折騰?看我非得好好說說他不可!”說罷,她一把推開李蒼穹,就要衝進他身後的病房。
李蒼穹急忙抓住她的手臂,好生勸慰:“媽,都這麼晚了,他都睡了,其實他都不讓我給你們打電話呢。”
李父說:“你通知我們是對的,哪能讓你們這麼胡鬧。”轉頭看着妻子問,“是不是也該和父親說一聲?”
“不說!”一聽這話李母反倒火了,“他還知道疼孫子?你要是敢告訴他我和你急!”
李父嘆氣:“你們這一家人,一個比一個倔,可怎麼好。”
李母眼圈一紅,怒道:“當初爲了公司,他封鎖消息,害得大哥大嫂連個像樣的葬禮都沒辦,草草下葬,他忍心,我不忍心,我沒這麼狠心的父親,影杉也沒這麼狠心的爺爺!”
李父勸道:“老爺子獨自支撐這麼一個大攤子不容易,都這麼多年了,你怎麼還不能體會他的苦心。”
李蒼穹也在一旁搭腔:“是啊,媽,其實外公也很難過的,表哥也沒說過怪他的話。”
“那是你們不敢說!”李母似乎被勾起了傷心事,聲音哽咽,“那時候影杉纔多大啊,就要面對那麼大的變故,我只要一想到大哥大嫂的死、影杉的腿差點保不住,我就快恨死他了!大哥大嫂不想管公司的事,喜歡在A城過悠閒的田園生活有什麼不好?他非要他們回來,如果不是那樣,他們會在路上出車禍嗎?”
李父和李蒼穹知道這是她多年的心結,也都不好再說,只好輕聲安撫她的情緒。他們都沒有發現轉角那一邊沈佳茗靠牆蹲在地上瑟瑟發抖的身影。
她從他們的對話裡,已經對當初的事情有了大概的推斷。那時,他們一家人應該是在去B市的路上出了車禍,林影杉的父母死亡,他則受重傷,右腿差點不保,林木集團的董事長也就是林影杉的爺爺爲了穩定公司的股價,封鎖了消息,大概那時候林影杉的傷勢過重,所以他被即刻送往美國用最先進的治療技術進行醫治,對外則宣稱他們一家人一起移民美國。
而他們一家人爲什麼在那時突然要開車去B市呢?按照李母的說法,是林影杉的爺爺一直想要兒子繼承家業強迫他們回來的。
或許有這個因素,但是真正讓沈佳茗渾身抑制不住發抖的原因是,她想起來了,在他離開的前一天,她曾經對林影杉說過的話。
陽光透過樹葉散落滿地,勻速行進的單車,藍色的校服,年輕盪漾的笑顏。
他帶着她,穿過那條長長的林蔭小路,她在後面平伸出的雙手,讓風在指縫間穿過,恍惚間,似乎抓住了幸福的翅膀,他在前面,露出快樂的笑容,嘴脣彎成一條如月牙般的弧線。
“明天我爸媽要回B市看爺爺,你要不要來我家玩?”
“你不一起去嗎?”
“後天還要上課,這次我就不去了。”
“是嗎?真可惜,我還沒有去過B市呢,你下次要是有機會去那兒的話幫我帶點特產好不好?”
“好啊,你想要什麼?”
“嗯……我想想,烤鴨、果脯、點心……”
“真是個小饞貓,就知道要吃的。”
“怎麼?你有意見啊?”
“當然沒有,保證把你養成小胖豬。”
他們就這樣笑着、鬧着,在上學和放學的路上,一起看日升日落。
彷彿他能夠這樣帶着她,一直走到世界的盡頭。
這一天和之前的每一天沒有什麼不同。
然而,第二天,他不見了,他和父母一起走了,從此,音信全無。
之後的每一天,她只能沿着曾經落滿歡聲笑語的小路,形單影隻地尋找飄遠的背影。
他明明說過那次不去的,爲什麼又突然改變了主意?是不是因爲她對他說的話,他想要幫她帶禮物,所以和父母一起出發了?
如果不是她多嘴,至少,他不會一起去,至少,他不會身受重傷,至少,他不會一去美國八年不回……他走之後過了近兩年,她們全家才搬家到外地,在這期間他都沒有任何消息,可見他當時傷的有多重……
林影杉,你不願意告訴我當初事情的真相,是不是怕我想起這一切,是不是怕讓我知道,其實造成這一切悲劇的誘因裡,有我的一份功勞?
沈佳茗頹然地坐到冰冷的地板上,眼睛乾澀難受,卻流不出一滴眼淚,她的目光失去焦距,空洞地望着前方,彷彿靈魂已經離體而去。
林影杉,你不怪我嗎?
你那時還不到16歲,突然面對父母離世、自身難保的巨大打擊,又獨自在異國承受治療的痛苦,該有多麼艱難?
爲什麼你還要回來找我,重新和我在一起?
虧我還一直對你當初的行爲怨憤不平,難以原諒。
原來,真正承受最多隱忍最多的那個人,恰恰是你……
在你面前,我又該如何自處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