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這麼生硬地轉移了話題, 向陽顯得有點意外。她還打算讓齊錦夏自己先把事情想想通、緩一緩情緒，再慢慢把話題轉移過去的。她知道他一向聰明，不可能看不出來他們是什麼人。
可他問得這麼直接, 難不成, 事情被她弄巧成拙了？他比去吃飯之前更生氣了？
她有些沮喪, 惴惴不安地看了看齊錦夏的臉色, 發現他居然一臉平靜。
好可怕。
事實上, 向陽這回還真是想多了，齊錦夏問這個問題並不是因爲生氣或者嫉妒。他只是越來越好奇，究竟是什麼樣的感情、什麼樣的人, 能讓向陽在他死了之後還和他的家人保持這麼好的關係，好到有了男朋友要帶先給他們過目、而不是先見自己的爸媽？
“你們以前, 經常一起來這裡吧。”
他淡然且篤定的語氣讓向陽摸不清他此刻的想法, 只好回道：“嗯。”
“跟我說說你們的事吧。”
“你真的想知道？不會生氣？”她本來想問他會不會吃醋的, 但又覺得問了也是白問，就只好這樣再次確認。
“嗯, 不生氣。”
“好吧。”湖邊的風吹得向陽縮了縮脖子，她把羽絨服的拉鍊往上拉到了頂，又攏了攏圍巾，邊往公園裡面走着邊說道：“他叫孟皓，是我初中時候的學長……”
初中？那麼早！齊錦夏忍住心裡的震驚, 繼續聽向陽她那變得柔軟而平穩的語調講述他們以前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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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年, 在Y市的最好的一家民辦中學, 她念初一, 孟皓初三。
開學第一週的一節活動課上, 全校所有的人都在操場上打籃球的打籃球、踢足球的踢足球，還有跳皮筋的、打羽毛球的, 或者是圍觀男生們打球的，更有三三兩兩聚在一起嬉笑聊天的。只有向陽一個人，在田徑場最邊上的角落裡，低着頭，背稿子。
明天就是開學典禮了，作爲被以全額獎學金錄取的學生代表，向陽要在全校三千多師生面前發表新生演講，她很緊張。這稿子，她已經背了三天了。
班主任張老師讓她把演講時間控制在七分鐘左右，她掐着手錶，在田徑場邊上一個無人的角落裡，聲情並茂地練習着。
突然，一隻足球從田徑場中間的足球場飛了過來，嘭，恰好砸在了向陽的後腦勺。向陽從來都沒踢過足球，不知道這足球居然這麼硬，一手摸着頭，眼淚就沒忍住。
看到球砸中了人，好幾個踢球的男生便跑了過來，跑在最前頭的就是孟皓。
九月份的天氣還帶着未散盡的夏熱，孟皓穿着簡單的白色T恤和淺咖色的寬鬆休閒褲，而向陽也穿着白色的連衣裙，紮在腦後的馬尾因爲被球砸了一下而稍顯凌亂，又因爲溼潤了的眼眶讓她顯得更加楚楚可憐。
這就是他們的第一次見面。
第二次見面，就是在開學典禮上了。他們在禮堂的後臺相遇，向陽才知道，那天那個跑過來說要帶她去醫務室的帥帥的男生，就是大她兩屆的、入學沒幾天就已經從周圍的女生口中聽到過無數次的學霸校草——孟皓。他今天，是作爲初三年級的優秀學生代表來發表演講的。
學生時代的愛情就是那麼簡單，剛巧他們遇見的那天天氣很好，她楚楚動人，他陽光炫目，而後發現，她成績斐然，他文采卓絕，似乎他們兩個在一起就是那麼自然地一件事。
學生時代的戀愛也是那麼簡單，他早上給她帶她愛吃的小籠包，她在他踢球結束後給他遞水擦汗，他時常給她寫一些自以爲得意的詩作，她常常找他請教一些學習難題。沒有親吻，沒有擁抱，甚至連牽手都只敢小心翼翼地勾勾指頭。
就是這樣簡單舒適的相處方式，他們持續了六年。在這六年裡面，他們能在同一所學校裡相見的時間，只有向陽在初一和高一的兩年，而那兩年，是向陽最開心的兩年。在其餘的時間裡，他們更多的交流，是在那一封封來往密切的信件裡。
那麼多的信，自然是瞞不住家裡人的。在他們分隔在兩所學校的第一年，雙方家裡就都知道了這件事。
剛開始時，以爲兩個孩子都小，戀愛什麼的都當不了真，況且看得出來兩人沒做過什麼出格的事，也沒有影響學習，經過商量之後，就沒有戳破，也出面沒有阻止，都持觀望態度。
時間一長，見兩人的來往一如從前，兩邊的家長就都有些隱隱的擔心，怕孩子大了，一些事情會慢慢脫離控制。
幸運的是，孟皓的爸媽都是孟皓所在高中的老師，爸爸教歷史，媽媽教數學。而向陽在順利考入一中之後，竟然就被分到了林慧敏擔任班主任的班級裡。林慧敏也是個心思細膩又心軟的人，經過觀察，向陽不僅長得清純可愛，成績又好，性格也是個恬靜乖巧、又心地善良的，無論是作爲老師還是一個長輩，她都打心眼兒裡喜歡她。
雖說學校明令禁止學生早戀，但這事情真的發生在自己的兒子和一個看重的學生身上的時候，林慧敏真的狠不下心來拆散他們。
於是，在孟皓要高考的半年前，孟華和林慧敏就跟兒子挑明瞭他們已經知道他跟向陽的事情了，但只要他保證不影響學習，就不干預他們之間的事。這就算是默許了。
也就是從那以後，向陽開始頻繁出入孟皓的家，是以，她的數學成績和歷史成績是十一門科目中學得最好的兩門，連書法，也是在那幾年時間裡跟孟華學的。在孟華和林慧敏的心裡，他們早就把向陽當成了自己的準兒媳婦，就讓她不在學校的時候改叫他們叔叔阿姨，連孟梓涵後來也直接改口叫她嫂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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或許是他們之間的幸福美好到連老天爺都要妒忌，纔會在向陽大一的那一年，就匆匆奪走了她手心裡的幸福。
那是向陽大一那年的元旦前夕，已經有兩年多駕齡的孟皓開着家裡給他買的車到向陽的學校去接她，準備一起回Y市過元旦。
剛巧那天下午，向陽他們班裡組織了一個元旦聯歡活動，活動結束後又一起去學校外的小餐館裡聚了個餐，向陽作爲班裡爲數不多的女同學之一沒能逃掉，就只好拉上了來接她的孟皓一起出席。
理工科的班裡本來女生資源就稀缺，還來了一個外人分走一個，向陽班裡的男生們自然不過放過孟皓，一個個都要敬他的酒。
年長他們兩歲的孟皓也不是那麼好糊弄的，他還要開車帶向陽回Y市，索性就一口喝掉了杯子裡的啤酒，表達了心裡的歉意和誠意之後，就和向陽先走了。那時候的酒駕查得沒那麼嚴，而且只是少少的一杯啤酒，他沒放在眼裡，只以爲沒事，才放心地帶着向陽開車走了。
冬天的夜幕來得早，雖然時間上並不晚，但天色卻已經黑了下來。黑色的轎車行駛在南京城的內環東線上，因爲是跨年夜，路上的車輛並不算少，而車禍，就是在這時候發生的。
一切就發生在電光火石之間，向陽還沒有意識到發生了什麼事，只感覺到車子猛地撞上了前面的車，然後立刻被後面來的車子強烈地撞上。她幾乎不知道該如何反應，甚至都沒有尖叫，就看到孟皓用力地撲過來，把她整個人都罩在了他悄悄長寬的肩膀和張開的手臂中。
六輛車連環追尾，而她們的車正好在中間的第三輛，向陽卻因爲孟皓的拼命保護只擦破了點皮。
而孟皓，因爲在車禍發生的那一瞬間飛快地解開了安全帶，撲在了向陽身上，導致他顱內出血，內臟破裂，又因爲道路阻塞、且受傷人員較多、救治得不夠及時，被送到最近的軍區總院的時候，已經失去了心跳。
她不死心，在急診大廳裡恨不得跪下來求醫生再救救他，卻只聽見醫生和護士的嘆息聲和安慰聲。
她不敢打電話給孟皓的爸爸媽媽，只好先打回了家，卻在電話裡哭得泣不成聲，不停地責怪自己爲什麼要讓他來接她，爲什麼不在他要喝下那一杯酒的時候攔住他，爲什麼這麼晚還答應他要開車回家，爲什麼不叮囑他路上車多要慢點開，爲什麼在他撲過來護住她的時候不推開他，爲什麼爲什麼爲什麼！
那麼瘋狂的自責，讓向陽一連好幾年都不敢再踏進那個已經把他的照片掛在了牆上的家。還是直到孟梓涵也考上了南京的大學，還到她的學校去找她，告訴她叔叔阿姨並沒有怪罪她，反而已經把她當成了他們家的一份子、希望她能多去看看他們，她纔在大四那年的寒假重新走進了那個已經沒有了他的家。
雖然叔叔阿姨通情達理、心胸開闊，但向陽始終過不了自己心裡的那一關。孟皓他那麼優秀，叔叔阿姨一輩子教書育人，到頭來卻因爲當初不忍心拆散他們這對小情侶，而失去了自己悉心培養的兒子。這叫她怎麼能夠理直氣壯地面對他們不忍責備的臉呢？
所以，每次去看他們，向陽都懷着深深地歉疚，她也不敢多去，只在每年過年的時候纔去看看他們。倒是沒心沒肺的孟梓涵，因爲只比她小了兩歲，又在南京上學，就常常約出來一起吃飯逛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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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說，你們當時發生車禍，去的是軍區總院？”感覺她已經說完，齊錦夏猶疑着問道。
“嗯，當時離得最近的就是軍區總院，他們的救護車來得最快。怎麼，有問題？”
“沒有，不過，那天晚上，我也在那家醫院。”齊錦夏微笑了笑，又覺得向陽纔講完這麼悲傷的事，自己這麼笑是不是不太合適，就又收住了。
向陽卻驚訝地看着他說：“什麼！你也在？你在那裡幹嘛？不會也是車禍吧！”
“是我爺爺，他身體不好，在那裡住院。”
向陽輕舒一口氣，說道：“哦哦，我還以爲那麼巧你也在那場車禍裡呢。”
齊錦夏見她這個樣子，還是忍不住泛出笑意：“是很巧，回想起來，我確實是看到一個滿是學生氣的女孩子在走廊裡邊打電話邊哭得撕心裂肺的呢。原來，我早就見過你了啊。”
向陽的一雙眼睛瞪得老大，不敢相信地說道：“你你，你說真的假的啊？真的那麼早就見過我？那你說說我那天穿的什麼衣服！”
齊錦夏笑得從容：“深紫色的格子上衣，穿了個跟今天差不多的小裙子，右手還受了傷，綁着紗布。”
向陽上去一把抱住了齊錦夏的頸脖，因爲夠不着，腳尖還努力地踮起，她的臉貼着他的下巴，閉着眼睛地說道：“一定是他把你送到我身邊來的，謝謝你，謝謝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