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道什麼時候外面已經淅淅瀝瀝的下起了小雨,北京在這個時候一般是不下雨的,今天算是破天荒了吧。
“吃飽了就回去吧,要是一會兒下大了當心感冒。”肖嵐望了望窗外,雨滴已經把窗戶沖刷的斑斑道道。
雨並不大,剛吃飽飯的肖嵐和葉水幽還有鳳凰印象倒也不着急往家跑,三個人就這樣在綿綿細雨中漫步在返回肖嵐家中的那一段楊樹林之中。
和肖嵐一樣,自從玩了月華傳奇以來,鳳凰印象也成了“今夜無法入眠”的人。
按說,二十歲的鳳凰印象本不屬於這個羣體,雖然這段時間以來,也有一些煩心的事在不斷襲擾她,事兒還不小。比如,自己丟了“工作”,哥哥又剛剛出獄等等,才二十出頭的自己居然也被裹進了下崗大潮(雖然從夜總會下崗之後她反倒是更開心了),但因爲生性開朗豁達,她總是願意相信肖嵐家門口居委會大媽大伯說的那些俗話,比如:“活人不能被尿憋死”啦,“船到橋頭自然直”啦,“瘦死的駱駝比馬大”啦,“有我一碗,總有你一勺”啦等等等等,尤其是老爸常說的那句話:“放心,再怎麼着,社會主義不能叫人餓着”,讓他們每月拿着二千八百二十八元七角五分的下崗補貼,依然每晚都能倒下就着。
當然,畢竟也是二十出頭的人了,睜着眼在看這個世界,心裡不能沒一點想法。而這個世界真真切切地又不是那樣一種不會讓人產生任何想法的世界。所以,許多時候,她也遲疑,也恍惚,也焦慮,甚至也苦悶,也會偶爾品嚐一兩次那種叫“失眠”的人生滋味。比如,今晚,她就註定要再次“失眠”了。她完完全全想不通,像她這樣一個家庭,自己老媽那麼本分,老爸又那麼出色能幹(毫不誇張地說,全世界六十多億人,刨去女的不說,在男人裡頭,鳳凰印象真正瞧得上的,只有一個,她也就崇拜這一個人,那就是她的父親),自己也挺聰明挺勤快的(長得也不難看呀!打小學六年級起,就不斷有男生給她寫信。討厭!你們懂什麼愛?),爲什麼就偏偏住不上那三室四室的新樓房,偏偏鉚定了要住在這破破爛爛的大雜院裡?現在誰都說,家裡只要攤着一頂“烏紗帽”,整啥都不用煩惱。可烏紗帽攤到她家,怎麼就偏偏不管用了呢?(鳳凰印象的父親多少也算個官兒吧)四口人,至今還住着一間半破平房,把走道和擱煤爐的地方全算上,還不夠十五平方米。這大男大女的,咋整?
鳳凰印象一言不發的跟在肖嵐和葉水幽身邊,胡亂地思前想後,有的時候還差點撞到路邊的楊樹。
雨似乎小了一些,月光很是不錯,透過密密麻麻的枝葉,讓各種各樣的光影,長方形的、三角形的、扁條狀的、圓筒狀的……在鳳凰印象眼前晃個不停,攪得她更加心煩意亂。
楊樹林裡黝暗,極安靜。雨,早已經停了。巷子裡再無他人,只有一個二十出頭的男孩兒自己在慢慢地走着。偶爾纔會有一輛載着蔬菜或其他什麼副食品的平板車,不緊不慢地由郊外蹬來,並繼續向近處一個什麼菜市場蹬去。出了巷子口,男孩兒點着一支菸,呆呆地站在十字路口的鐵欄杆旁,慢慢地抽着,琢磨着近幾天來發生的一切。不一會兒,身後便響起了腳步聲,並在他身後不遠的地方停下來。他沒動。他能聽出是誰。
那腳步聲確切的將是三個人的,這三個人男孩兒都很熟悉,但他最熟悉的,還是旁邊的那一位。
男孩兒,就是剛出獄不久的白楠。
靜默了一會兒,白楠沒回頭,只是問:“我……我正準備去找你們?”
“哥哥終於想通了?”答話的自然是白楠的妹妹白遠(鳳凰印象)。
“沒有想通我怎麼會來找你們?”白楠一轉身,本還準備要多解釋幾句,但一擡眼皮卻看見鳳凰印象手裡捧着他的一頂很可愛的帽子和一條加長的圍巾(按理說北京到了這個日子已經不需要這些東西了,但長期的夜總會工作,讓鳳凰印象的身體有些虛弱,再加上前兩天來找肖嵐時候的感冒,讓她不得不將哥哥的這兩件“裝備”帶在身上。),白楠心裡一熱,口氣頓時軟了下來,只說了句:“快回去吧,下雨了,有些冷!”
聽到這話,鳳凰印象突然有一種想哭的感覺,但不知道怎麼的最後表現在臉上的卻是調皮地一笑,她走到白楠面前,踮起腳尖,替他戴上皮帽,圍上圍巾。
白楠臉微微一紅,忙後退了半步,低聲笑嗔道:“起開,讓人瞧見了,還以爲啥呢!”
鳳凰印象卻賴兮兮地一笑,反而上前去勾住哥的胳膊說道:“以爲啥?誰愛咋想咋想,管哩!”
“別跟這兒耍賴!聽話,快回去睡覺。我只是想找肖嵐談點事兒。”白楠忙撥開鳳凰印象的手。他不習慣男女間這種“過分”親暱的舉動。以前跟另外一位女孩兒關係順暢時,兩個人一起上哪兒走動,女孩兒但凡貼他緊些,他都會覺得不自在。
“其實……我們現在住的家再有半間屋就好了……那樣,你就可以在家看點書……琢磨個事兒了……”白楠眼睛裡突然閃爍出一絲沉靜的光。不等鳳凰印象做出反應,他突然又上前抓住她的胳膊,高興地說道:“走,我請你喝黑啤。今天我有錢了,我在遊戲裡面打了件好裝備,一下賣了不少……”
“多少?”鳳凰印象擡了擡眉毛問道白楠掏出兩張“老頭票”得意兮兮地晃了晃:“二百來塊哩!夠咱倆撮一頓的了。剩下的,明天買點兒三鮮餡兒餃子給媽送去。她老說醫院裡的餃子沒味兒……對了,再給老爸買兩盒好煙……”
看着區區二百來元錢就把自己的哥哥激動成那副模樣,再想到平日不管是在遊戲中還是在現實中接觸的那些“大款”、“富婆”們揮金如土的情景,鳳凰印象心裡一陣難受,趕緊把那兩張“老頭票”塞還給哥哥。
回頭看了一眼肖嵐,在得到了後者的點頭默許後,鳳凰印象和白楠拉着走進附近一家大排檔,找了一張乾淨桌子,安頓她坐下,自己到櫃檯前買了兩瓶黑啤,一罐粒粒橙,兩碟小菜,一碟幹煎小黃魚。喝了兩口後,鳳凰印象問:“哥,這些日子,我瞧你晚上老睡不踏實,是想着遊戲呢,還是想着以後怎麼辦……”
白楠一口把杯子裡的啤酒全悶了:“誰想以後怎麼辦?我已經決定了,跟着肖嵐的似水流年走?”
“真的?這些日子,你老耷拉着個臉……”
“譁”,白楠又把杯子給續滿了,撇了撇嘴:“你也不想想,哥都快二十二了,還光棍一個,能不着急上火?”
鳳凰印象把酒瓶往遠處挪了挪,不想讓哥喝得那麼猛,然後不高興地說道:“蒙我。你不是那種一時半會兒娶不上媳婦就急得抓耳撓腮、爬樹上牆的男人。”
白楠乾笑一聲:“哈!都快二十二的人了,沒本事給妹妹掙一間獨自住的小屋。爹病,娘住院,妹妹下崗……堂堂一個男子漢居然束手無策。我的好妹子,我能睡踏實了嗎?”白楠幾乎等於叫喊的聲音,引起了店堂裡其他食客的注意,他們紛紛循聲扭轉過頭來。鳳凰印象知道這幾句話真是出自哥的心窩,也是哥心底最痛的幾檔子事,再往下說,他真能拍着桌子,把所有他看不慣的事兒一起抖摟出來。她趕緊不吱聲了。半個小時後,他倆出了小店門,慢慢地在寒冷徹骨的大街上走着。又過了好大一會兒,鳳凰印象低聲說道:“哥,你知道前些天爸跟我說啥嗎?他說他啥都不怕。媽住院,他自己害病,我下崗,都不怕。他就不能看你耷拉腦袋。他說你是咱家的頂樑柱,你要一耷拉腦袋,咱家算是徹底沒戲了。”說着,鳳凰印象的眼圈便隱隱地紅熱了。
白楠心裡也一陣難受,低下了頭。
其實白楠在玩遊戲的時候就和肖嵐有過接觸,當時肖嵐向其保證,白楠進入似水流年後,月薪過萬不成問題。
肖嵐這話不是空口白說,似水流年的實力比起老版本的時候雖然已經打了很大的折扣,但瘦死的駱駝比馬大,其實根本就不用一個行會,就算是肖嵐這隻8人的隊伍將打到的裝備賣出去一半,賺到的錢就足夠8個人花上足足一年。
月華傳奇以它足夠大的影響力,已經吸引了衆多大財團大勢力的進入,這對於似水流年來說既是一次機會,當然也是一次挑戰。
肖嵐和龍欣欣沒有那麼多的資金支持,他們有的,只是對遊戲的經驗和熱情。
而這些,在肖嵐看來,已經足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