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朗星稀,輕霧迷濛,一陣寒風吹過,瑟瑟刺骨,西聯邦的冬天,果然要比其他地方更加寒冷一些。
夜靜如水,小巷悠長,高大的路燈豎立兩側,筆直如絲線,在昏黃的燈光下,竟見不到一個人影。
小巷深處有一扇碎磚堆砌成的牆垛,幽深,閉暗,是一處被光線遺忘的角落。葉影正蹲坐在幾塊碎磚頭上,藉着遠處那幽幽的光芒,把手臂上那條早已經變成殷紅顏色的繃帶緊緊繫了幾扣。
“呸!”葉影朝地上狠狠吐了一口帶血的唾沫,惡聲罵道:“狗孃養的杜成義,你也有今天?你不是囂張麼?你不是霸道麼?世界首富怎麼樣?虛擬世界的霸主又怎麼樣?還不是被老子一刀幹掉了?”
那一刻,杜成義倒在地上,往日裡的威風早隨着生命的逝去而煙消雲散,鮮血從脖子上的傷口中汩汩溢出,染紅了他身下的土地,那兩隻無神的眼睛裡寫滿了驚異與不甘,恐懼與彷徨,在肆虐的寒風中,他就那麼蜷縮着,佝僂着,就像是一隻被凍死在寒風中的鵪鶉一樣無助,一樣悲慘。
“欲解心頭恨,拔劍斬仇人”,書中是這麼說的,葉影也是這麼做的,熬了五年,忍了五年,也壓抑了五年,心頭上所有的鬱結在今天如火山般爆發,他終於做到了,杜成義,這個逼死葉影父母的罪魁,終於死在了葉影的刀下。
五年前,葉影的父親被杜成義陷害,以經濟欺詐的罪名投入了聯邦監獄,沒過多久便鬱鬱而終,不久之後,葉影的母親也因爲壓力太大的緣故自殺身亡,從此之後,這個冰冷如鐵的世界上,便只留下了葉影一個人孤零零地漂泊。也正是從那一刻起,葉影的心靈深處,便埋下了一顆仇恨的種子。
五年時間如白駒過隙,葉影終於成功了,在杜成義的別墅門口埋伏了五天五夜,終於尋覓到了一個千載難逢的良機,只是手腕輕輕一抹,那份潛藏在心底深處整整五年的鬱結剎那間消逝無蹤。
一想到杜成義倒地的畫面,葉影的心中頓感快意,竟忍不住笑了起來,只是笑着笑着,晶瑩的淚水便從眼角處緩緩滑落,像兩條清澈的小溪一般,在臉頰上肆意流淌。
“爸,媽,你們泉下有知,我終於給你們報仇了!”
一聲輕微的剎車聲響從小巷的入口處傳來,葉影心中一驚,他沒想到橫龍財團的人竟然連這麼一條偏僻的小巷都不放過,他連忙從碎磚頭上站了起來,隱藏到一堵殘破的牆垛後面,從袖子裡抽出那把已經有些捲刃的匕首,壓低了呼吸,靜靜地等待着,等待着……
兩個穿着黑色西服的中年男子小心翼翼地走了過來,這兩個人都是一副時刻準備攻擊的姿態:兩腳分開,雙臂平舉,每個人手裡都是一把威力強悍的蒙特利亞中子槍。
“投降吧,我已經看到你了,你要是再不出來,老子就開槍了!”
“你有種就出來,躲起來算什麼英雄!”
兩個人邊走邊喊,順着小巷傳出去老遠,只是在瑟瑟寒風的吹拂下,他們的聲音有些發抖,也不知是吹的,還是嚇的。
“一羣雜魚,連騙人都不會!”葉影隱在牆垛後面鄙夷地想,這種程度的假話,恐怕連三歲小孩都騙不倒,要是真發現了自己,估計早就一槍打過來,還用得着這麼大聲的嚷嚷?
投降?
投降個屁!
兩個黑衣人離葉影越來越近,只有五米不到的距離了,像這麼近的距離,又是偷襲,葉影有信心在三秒鐘之內把他們變成兩具冰冷的屍體。
可是,真要殺了他們麼?
葉影的心裡還有些猶豫!
如果動手的話,這兩條雜魚馬上就會變成橫臥在小巷裡的屍體,可這種安全只是暫時的,一旦橫龍財團發現這兩個人不見了,馬上就會通過衛星定位查詢到葉影所在的位置,然後派出大批的殺手圍追堵截,可如果不動手的話,這兩個人只要再前進幾步,葉影的身形就會暴露在兩個黑衣人面前,到時候仍然免不了被橫龍財團追殺的悽慘下場。
怎麼辦?
葉影額頭上滲出了一層細密汗珠,手中的匕首也越握越緊。
這時就見兩個黑衣人停了下來,其中一個人有些不耐煩的說:“黑子,我看還是算了吧,走了這麼遠還沒找到那個姓葉的,估計他早就跑遠了!”
“屁話!”被叫做黑子的黑衣人狠狠罵道:“你懂什麼?老子當了這麼多年的保鏢,還沒這麼窩囊過,老闆被他一刀幹掉了,還折了老子十二個兄弟,你說說,這筆血債就這樣算了麼?要是抓不住這個姓葉的,老子過幾天就得捲鋪蓋滾蛋,砸了飯碗倒是小事,可老子這張臉面,丟不起……”
“那怎麼辦?”
“算了!”黑子朝葉影所在的陰暗角落裡掃了一眼,不像是有人在的跡象,道:“這條巷子搜到頭了,要是有人早就出來了,走走走,到別的地方看看!”
……
遠遠望見兩個人的背影走出了小巷,又聽到了馬達發動的聲音,葉影這才收起匕首,閃身從牆垛裡出來,他擦了一把額頭上的汗珠,哼道:“就憑你們這羣雜魚碎蝦也想抓住老子?還早幾年呢!”
說話間,遠處一棟廢棄的高樓裡,一名全身迷彩的狙擊手已經手握狙擊槍,進入了瞄準的位置。
瞄準鏡內的準星輕輕調整,黑洞洞的槍口慢慢平移,一呼一吸之間,已經對準了葉影的心臟。
就是這裡!
狙擊手擡了擡嘴角,露出一抹邪氣凜然的微微笑意,伸出舌頭輕輕舔了舔嘴脣,手指一勾,便扣動了扳機,一粒子彈從槍口中呼嘯而出,直撲葉影的心臟,只聽遠處一聲沉悶的響聲,葉影應聲倒地。
對着遠處裡某一個方向,狙擊手做了個OK的手勢,然後悄無聲息地離開了他的戰場,寂靜依舊,就像從沒有人來過一樣。
葉影倒在地上,目光漸漸渙散,失去了焦距,鮮血從他的胸前流出,像是一朵正在盛開的曼陀羅花。
妖嬈,豔麗,美輪美奐!
這就是死亡?好像沒有傳說中那麼可怕!佛陀說,喜、怒、哀、思、悲、恐、驚,七情六慾,是謂人生,而自己這輩子該經歷的事情也都經歷過了,雖然過程短了一些,卻也值了!
思維漸漸淡去,靈魂漸漸剝離了軀殼,過去的一幕幕彷佛電影畫面般在腦海中迴盪、浮現、消亡。終於,這一切紛擾都歸於黯淡,葉影腦子一沉,便閉上了眼睛!
……
……
也不知過了多久,葉影的手指輕輕抽動了一下,黑暗漸漸遠離,恢復了一絲知覺。
後背已經溼透了,衣服與皮肉粘連在一起,很不舒服的感覺。
葉影翻了個身,正想繼續睡去,腦中卻突然閃過一個怪異的念頭:我不是已經死了麼?
猛地睜開眼睛,從牀上坐了起來,映入眼簾的,是一幕極熟悉的場景,書桌,椅子,破舊的地板,還有那隻伴隨了他二十幾年的青蛙型儲蓄罐。
這分明是他十年前的家。
葉影的眼神有些呆滯,這種光怪陸離的事情已經遠遠超出了他的認知,難道說,剛纔的一切,難道是在做夢?
扭回頭來,桌子上的電子日曆上分明寫着:2195年9月6日,星期三,21點35分。
葉影嘴巴張得老大,擡起手來狠狠抽了自己一個響亮的耳光。
一陣火辣辣的感覺從臉頰傳來,葉影倒吸了一口冷氣,這一切竟然都是真的!
連忙起身,跑到衛浴室中去看那面永遠都不會說謊的鏡子,葉影看到的,是一張只有十八歲的青澀臉孔,而那張臉,分明就是十八歲時候的自己!
葉影忽然明白,自己竟在不經意間成了上天的寵兒,獲得了重新活一次的機會……重新活一次,這一切竟然可以重新開始,真的麼,真的麼?
驚喜與忐忑交織,葉影實在形容不出來此時此刻的複雜心情,他生怕再一睜開眼,這一切都會如泡影般在眼前消失,他急匆匆地跑進房間,拉開窗簾,清冷的月光透過玻璃窗的阻隔照射進來,無比的明亮,像是一隻輕柔的大手在舒緩地撫摸着他的臉頰。
他終於相信了,眼前的一切不是幻覺,猶如周莊夢蝶般玄妙,他真的活了,回到了2195年,那個青春洋溢,青澀而懵懂的十八歲!
2195年,正是超級網遊《決策》正式開服的那一年,那一年,葉影的父親還沒有購買那張帶來一億六千萬的一等獎彩票,還只是一名普普通通的公司職員,而葉影還是一名高二的學生。
葉影還清晰的記得各大財團進駐《決策》的火爆場面,紛紛投入巨資,大規模開發《決策》,也正是從那一刻起,《決策》才真真正正成了當之無愧的人類第二世界。
當年的葉影是在《決策》開服三年之後,以奔騰公司虛擬產業聯絡人的身份進入《決策》的,接觸了一段時間之後,葉影才真正被決策的魅力所吸引,可那時候等級高的人已經很多很多了,他已經錯過了最佳的練級時間,只好在後面拼命追趕。
在葉影二十三歲的那一年,父親的奔騰公司遭到了虛擬產業大亨杜成義的圍剿,慘遭失敗,可杜成義還是不肯放過葉影的父親,收買了幾名奔騰公司的高管,羅織罪名,最終將葉影的父親送進了監獄。
葉影的悲劇,便是從那一刻開始的。
父親被送進監獄不久,便因爲一種據說極兇險的病症鬱鬱而終,父親死後,母親的情緒受到了前所未有的沉重打擊,苦熬了一年之後投河而死,痛失雙親之後,葉影的生活江河日下,從一個飽食終日的富家少爺變成了潦倒的窮人,可就算到了這一步,杜成義還是不肯放過葉影,終是抱了斬草除根的打算,在杜成義的干涉下,竟沒有一個公司敢要葉影,如果不是葉影還在玩虛擬網遊《決策》,有那麼一點點微薄的收入,恐怕連飯都吃不上。
於是葉影學會了堅強,學會了上進,不再像從前那樣膽小懦弱,混混僵僵的生活,他自學了許多課程,又拼了命將自己在《決策》裡的角色練成了二百二十級,可是最多也只能這樣了,有許許多多的東西,錯過了就再也無法彌補,一擦肩便永遠不能回頭,他已經很強大了,可是和杜成義這隻虛擬產業的大鱷相比,卻依然渺小的可憐,眼見自己無法將杜成義堂堂正正地擊敗,葉影終於一狠心,選擇了和杜成義同歸於盡的結果。
現在一切又重來,葉影自然不會重蹈當年的覆轍,他要好好來過,將杜成義踩在自己的腳下,而這一切,都要從《決策》開始。
《決策》是9月1日正式開服的,一切還來得及,葉影依稀記得,《決策》專用的遊戲頭盔,是聯邦政府免費派發到公民手中的,每人一隻,當初自己對這種稀奇古怪的東西嗤之以鼻,隨手扔到了雜物堆裡,現在應該還在。
翻了一會兒,葉影終於找到了,看着手裡這隻無比熟悉的銀白色遊戲頭盔,葉影心中一陣感慨,自己重生之後的嶄新生活,終於要重新開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