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月高掛，本該是銀霜灑滿地，可偏偏有那麼幾朵不懂事的雲彩靠了過來，僅留下斑駁的月光零星落在下方的樹林中，黑一片、白一片，荒郊野外看着難免有幾分詭異。
一團黑影由北至南飛速前行，如同月影似的悄無聲息，其腳步無論落在凹凸不平的地面還是落在粗細不均的樹枝上，皆不引起絲毫響動，彷彿這整個人都沒有重量一般！
待其“飄”至林內某處時步子一滯，站在這裡已經能隱約看到前方一排排略有燈火的營帳，還有那帳外巡邏、站崗的哨兵。
黑影立在原地觀察了片刻，隨即轉身便要向北返回。
“這麼快就走？不用再多探查探查？”
突如其來的聲音令這黑影的動作明顯頓了頓，花白的兩鬢暴露在一片月光之下，泛起充滿滄桑的光澤。
“能窺破老身的行蹤……你是何方神聖？”
“神聖倒不敢當，你可以稱呼我爲邵爺。”
邵霖神態輕鬆地從十多米外的一棵樹後走出，直至那人影所在的月光處站定。
意料之中的，夜裡來探營之人正是他留意的那個老嫗！儘管此人看面相已年近七旬，但身子骨似乎一點都不像老年人，穿着的粗布衣被映得銀白，恍若身披雪銀軟甲，直挺腰板立在那裡，自有一番威勢！
“嗯，你可以叫老身阮玉蘭。”
讓邵霖沒想到的是，這老太太居然對他這明顯不尊老的言語毫不在意，甚至還主動報上了自己的大名！無論其本事能耐如何，這份氣度便非常人所有！
“老人家，咱明人不說暗話，你我現在可是敵對關係，所以即便我個人對你的勇氣和氣度再欽佩，也不可能爲了這個就放你安然離去，我得爲手下八百多個弟兄着想啊！他們可不願意看着即將到手的二百多個功勞不翼而飛。”
邵霖搖了搖頭，言外之意是：你今天就別想着走了，連帶着你後面的人也都是我方囊中之物！
“八百？”
阮玉蘭聞言笑道：“你這後生莫要欺瞞老身，你軍中所用營帳是十人之帳，此處僅十二帳，其中還有兩個不是士卒所住，如這裡一般的地方還有四處，且三個營地規模未有十帳，照此度之你的兵力充其量四百餘，談何八百之數？”
被拆穿謊言的邵霖臉上不見丁點尷尬之色，反而鼓掌讚道：“老人家眼力着實不凡！我所帶士卒的確只有四百餘，但你認爲你們二百多人可以取勝麼？”
“若正面交戰……”
阮玉蘭盯着邵霖的眼睛看了片刻，搖頭道：“我方卒或許能勝，可我方的將……勝不了。”
看樣子她對邵霖知曉本方行軍狀況的事並不意外，有這麼一個連她都察覺不到行蹤的怪胎，情報被探清楚也不足爲奇。
“無首之龍亦不過大點兒的蟲子，你們沒有勝算。”
邵霖說罷擡手做了個請的姿勢，微笑道：“在明日結束戰鬥前，得委屈老人家在我軍營地歇息了，當然，你得先給你的主子把我想要他看到的訊息傳回去。”
天剛矇矇亮，歸元村一方的五支隊伍已經吃飽喝足、抵達預定的位置，對手多日南行、風餐露宿，而他們是以逸待勞，起碼在心理和身體狀態上勝過對手，至於最終輸贏如何還要手底下見真章！
“看！魚快上鉤了！”
陳達衝帶着手下爬在一片緩坡後面，他伸長了脖子往前看，只見那個個身着鏽銀甲的流寇緩緩向這邊前進，就當衆人以爲一連串的塌陷即將引發時，這些傢伙卻突然停了下來！
“黃七爺，前面可能有蹊蹺。”
一個佝僂着背的老頭示意停止行進後、緩步走到那僞裝公子身旁，眼下天氣已是秋涼，此人卻只穿着薄薄的汗衫，若再戴個斗笠便像極了夏日瓜地中的瓜農。
“哦？何以見得？”
被稱作“黃七爺”的那位公子連忙問道，可以看出他並不是真的害怕着急，反而是一副躍躍欲試的模樣，連帶着下巴上的山羊鬍都一顫一顫，年輕人的好動顯露無疑。
“您可記得，我們一路行來林中蟲鳥無不驚得四下飛散，到這裡卻太過安靜，安靜得不正常。”
駝背老頭環視一週，面色透出凝重。
“老駝子擔心那麼多做什麼？阮玉蘭不是發回信鴿來說沒有危險麼？”
另外兩個老者也湊到黃七爺身邊，似乎都沒有把駝背老頭的擔心當回事。
這二人身高相仿、樣貌亦有幾分相似，一個着白衣、一個着黑衫，乍一看彷彿黑白無常一般。
“阮玉蘭的話本就不能全信，你們也不必多說，老夫擁有臨時決斷權，請黃七爺下令改道！”
駝背老頭肅容單膝跪地，黃七爺卻面露難色，道：“老駝子你看……我這出來一趟挺不容易，在甘口關還沒過足癮就跑到這邊，你總該讓我有所收穫吧？我……”
未待他說完，駝背老頭抱拳頷首再次道：“老夫要以您的安全爲重！還請黃七爺下令改道！”
“你……”
黃七爺言語一滯，最終只得無力地答應道：“好好好……從哪兒走、怎麼走，全由你決定便是……”
“老夫遵命！”
駝背老頭站起身來，擡手向西一揮，喝道：“轉往西邊出密林、上官道！”
看到這一幕的陳達衝頓時傻眼了，隨即破口大罵道：“老不死的東西！這不壞老子的事兒麼？”
他話音未落，就見西側林中驀地射出一陣箭雨！
咻咻破空，血濺長虹！
剛剛轉變行進路線的流寇們有許多來不及反應、被箭矢射了個對穿！不過畢竟是邊關駐軍出身，剩下的人很快回過神來作出應對，一半隨老駝子護送黃七爺尋找安全的躲避之處，另一半則在那黑白無常似的二老帶領下迎着箭雨疾衝而去！
“弟兄們跟我殺！”
埋伏在東側的王棍豈容對方的頭領在自己眼皮底下逃走？當即決定提前動手，帶着手下的五十名槍兵快步圍堵過去！
“陳百夫長！我們怎麼辦？”
陳達衝這邊的士卒一下子也慌了神，戰局沒有如料想中那般進行，他們不知道接下來自己該怎麼辦。
動？還是不動？
陳達衝望着王棍等人跟老駝子他們廝殺到一處，緊握的拳頭上青筋隱現。
……
第五十三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