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風過林, 拂下樹枝上堆着的積雪。輕雪落到身上,給人一種真切的冰涼感覺。
“兩年前,我第一次進遊戲。”望着積雪如銀的血湖, 葉家小弟緩緩說, “我遇到了魔宗宗主, 從他手上騙了本秘籍, 誰知道一練就走火入魔了, 當時我就覺得那老頭實在是可恨。所以我就去找他算賬,結果你陰我一遍,我陰你一遍, 沒多久就玩膩了。我們握手言和,開始比賽誰能坑更多玩家, 誰輸了, 誰就拜對方爲師。”
葉離離靜靜聽着, 沒有插話。
“那破系統,居然把那老頭設定爲專幹壞事的傢伙, 這樣一來,那老頭就從來沒有失手過,害我輸了。”
“拜師就拜師唄,我又不虧,還附送師兄許多個, 武林秘籍堆成山, 隱藏任務接不完。平時只要幫他老人家出出點子去坑人就成了, 這個我相當在行, 一點也不費勁。”
“不過出來混, 總是要還的。沒過多久,就有人號召全江湖誅殺魔宗子弟。殺着殺着, 就全死了。”
“全是一堆沒用的廢物。”葉家小弟拂去落在衣上的雪花,淡淡罵道。
熟知自家弟弟的脾性,葉離離伸手摟住情緒有些失控的他。葉家小弟咬着牙不讓紅着的眼涌出淚來,只靜靜地站着,貪婪地汲取葉離離身上傳來的溫度。
過了許久,他終於恢復過來,望着葉離離說道:“我要宣戰。”他知道,就算全天下都與他爲敵,她也會站在他這邊。
葉離離像哄孩子一樣抱着已經比自己高的弟弟:“好。”
葉家小弟和她一起坐上白虎,飛快地掠過叢林,出了古戰場。原本來襄陽湊熱鬧的心情,已經煙消雲散。
這時葉家小弟胸口忽然一痛,吐出一口血來。他悶哼一聲,罵道:“差點忘了,不是法師的前身還曾跟法宗那老不死的有點兒關係!”
葉離離扶住自家弟弟,皺眉問道:“要不我們先下線?”
“不用!”葉家小弟一屁-股坐了下去,翻開包裹倒騰了許久,將一包藥材交易給葉離離:“你幫我練洗髓丹。”
“好。”
雖然不知道洗髓丹是什麼,可葉離離還是翻出技能列表裡的煉藥一項,麻利地幫葉家小弟練起藥來。
丹藥的成功率原本與熟練度相關,可不是藥師的熟練度似乎永恆定格在百分之百成功率那個位置上。看來不是藥師這號是葉家小弟開了金手指,準備用來救命的。
白虎已踏入空中,煉藥過程中生成的淡淡光霧彷彿讓它生出了五彩雲翼。這是葉離離第一次正正經經地使用煉藥技能,當最後一種藥材被消耗掉時,她驚喜地看見八顆帶着雲紋的丹藥出現在空間手鐲裡。擡頭四望,卻發現下邊已經不是襄陽城,而是一片連綿的羣山。
“好了?”
“嗯。”葉離離應了一聲,將洗髓丹交給他。
“幫我守一下。”
說完葉家小弟就把洗髓丹塞進嘴裡。忽然間,身下的白虎躁動起來,痛苦地長嘯兩聲,卻還是穩穩地停在空中。一羣羣飛鳥從林間飛掠而出,繞過他們所在的區域四散逃逸。
葉離離靜靜等在一邊,忽然聽到系統叮地一聲,公告天下:“不是法師服用洗髓丹,前緣盡棄,立地成魔。”
緊接而來的是另兩條系統消息:“法宗宗主以欺師滅祖之罪,下令法宗子弟誅殺不是法師。”“戰宗宗主以同盟之名,下令法宗子弟誅殺不是法師。”
葉家小弟睜開眼:“來得還真快,看來早就被盯上了。”見葉離離還是不解,他笑眯眯地說:“斷絕所有關係纔好逃亡啊!襄陽羣英會果然就是爲套出魔宗餘黨而設的局,進了裡面,沒發現藥劑的,追蹤起來日後慢慢捏着玩;發現藥劑的,絕對是大頭,要立刻清理掉,算計真多!”
葉離離問:“那藥劑有古怪?只有特定的人才能發現?”
葉家小弟解釋道:“沒錯,能發現的只有當初跟魔宗老頭兒最近乎的人。因爲那藥方本來就是他給藥宗老頭的,需要的藥材很特殊,見過它的人十根手指都數得清。”
葉離離皺起眉:“調頭就走的話,就會像現在這樣被追殺,但是裝作沒發現進了城,就會被他們一直追蹤,真的挺麻煩的。那洗髓丹的作用就是讓你跟所有好友斷絕關係?”
葉家小弟一臉孺子可教的欣慰笑容:“還有師徒。叫了法宗那老不死的那麼久師父,還真是難受,虧死了,當年老頭兒磨了我半年我都沒喊他一聲!”
見他不再繃着臉,葉離離也放下心來:“那我也要用那個洗髓丹嗎?”
“你不行,”葉家小弟搖搖頭,“你還得幫忙煉藥,師徒關係絕對不能斷,雲山老怪可不是那麼好拜的。”
“那怎麼辦?”弟弟做得這麼徹底,沒道理她什麼都不做。
“刪掉不相干的好友。”葉家小弟摸摸下巴:“比如那個明月千里,刪掉最好。”
葉離離忽然嗅到了陰謀的味道,挑眉問:“你打的就是這個主意?”有了‘此人心思不純’這一基點,她的思維馬上就活絡起來:“其實我們也可以像老爸老媽一樣死一次,離開古戰場,沒必要這麼高調吧?你一直看那傢伙不順眼,肯定是故意的!”
葉家小弟神情落寞:“故意的話,七師兄就不會死了。他跟你有心有靈犀這技能,既然你捨不得他,就不用跟着我了,我一個人就可以。”語氣帶着無限的悵惘與哀傷,就如拂過耳際的風一般,飄忽不定。
葉離離趕緊安慰:“我刪!我這就刪!咦,刪不掉?”爲了自家弟弟,她真的有決心將明月千里提出好友欄,可他倆婚姻關係,除非強離,否則不可能解除好友關係。
葉家小弟轉過身,蕭索的背影在夕陽之輝的掩映下,顯得十分落寞。
葉離離不忍心,繼續問:“應該可以離婚的吧?”總不能丟下弟弟一個人。
“可以!”葉家小弟的小身板立即挺直,利索地招呼白虎:“走,回襄陽。”
葉離離總有種被騙的感覺。
大概是大夥都去圍觀羣英會了,葉離離跟葉家小弟回到襄陽之後只看到冷清的街道。
葉家小弟也不着急,拉着葉離離先去市集看馬,一人挑了兩匹,塞進葉離離的空間手鐲裡養着,再隨便買了些雜物。
葉離離很快就將那絲被騙的錯覺(真的是錯覺?)拋諸腦後,興致勃勃地說:“弟弟啊,我們不是學過木蘭辭嗎?現在就像是木蘭從軍之前準備東西!”
葉家小弟習慣了她天馬行空的思維,接口道:“木蘭辭那些做買賣的太不科學了,你想想,那馬啊轡頭啊鞍勒之類的,分明是互補商品,他非要擺到一城四角來賣。被他這樣一搞,不僅浪費人家買家的時間,還抹殺了互補商品相互促進銷量的優點,你說那城市規劃員是不是很蠢?”
葉離離被他忽悠得一愣一愣,半餉纔回過未來,在他頭上狠狠敲了一記:“那時候哪有什麼城市規劃的!”
兩人天南海北地瞎扯着,沒有一丁點緊張感。兩宗的誅殺令纔剛剛放出去,估計大部分人連不是法師是男是女都沒搞清楚。等系統店鋪全部都反應過來,那才麻煩,所有正道Npc都會對付他倆,補給什麼的就更不用想了。
葉家小弟買齊了所有東西,就拉着葉離離往月老廟走去。
葉離離還是第一次到月老廟,對於她這樣的江湖已婚人士來說是十分稀奇的狀況,畢竟大多數夫妻都回到月老廟拜拜,偶爾回來接個夫妻任務增進感情。葉離離沒辦法,她忙啊,忙着不斷被殺,明月千里沒辦法,他也忙啊,他野心大着呢。所以兩個人的夫妻關係就這麼蹉跎着,至今除了牽個小手,連個抱抱都沒有。
葉離離想了想,現在遊戲已經全息化了,要她跟現實中沒有見過面的人幾近真實地摟摟抱抱,其實很受不了。
如果明月千里真的提出那樣的申請,她能夠像對待弟弟一樣不啓動防狼設定嗎?
想到這個,葉離離就沒了罪惡感,跟自家弟弟走進月老廟。說自私也好,說薄情也罷,人生在世,凡事還是以自己過得舒坦爲上,其餘的都擺一邊。
“不是藥師,你要強行與你的夫君明月千里解除夫妻關係,可有理由?”月老捋着自己的白鬍子,嘆息地問。
“有!”
答得響亮的不是葉離離,而是葉家小弟。
這廝仗着一張可愛的娃娃臉,唱做俱佳地說:“其實我與不是藥師情深似海,瞧瞧,連名字都是情侶的。只是那明月淫賊,威迫不是藥師嫁給他,他倆貌合神離,好感度都沒上升過的。還將我的下落告訴我的仇家,讓我遭到追殺。”他眨巴着漂亮的眼睛,盈盈水光微泛:“不是藥師看透了此人卑劣的品質,決心要與我亡命天涯,月老一定要成全我們。”
“哦,哦,”月老咀嚼了大半天,終於聽懂了,嘆了口氣:“老夫長年執掌姻緣,見過太多信誓旦旦的美滿眷侶到頭來各自紛飛,卻未見過有誰執着至此。世間姻緣各有天命,你們這又是何苦呢?”
葉家小弟:“便是天涯海角,我也要與她同去。”
葉離離:“……”他倆還能再狗血點兒嗎?
月老擺擺手:“罷了罷了,我就破例一次,成全你們罷。”他將一條紅線遞給葉離離:“你們將這紅線系在食指之上,三天之內若紅線不斷,這次姻緣便會寫入姻緣簿,上一回的姻緣便化爲孽緣,自動解除。不過在這三天之內,你們若被明月千里殺死,則永世不得再嫁娶,可有異議?”
“沒有。”葉家小弟皺了皺眉,還是點了頭,順手把紅線綁好。
“等等!”葉離離問:“那明月千里會知道嗎?”
“哦!”月老捋須一笑:“忘了跟你們說,私奔乃是江湖逸事,而你們也是江湖第一對亡命鴛鴦,所以此事將會昭告天下,以示鄭重。”
叮!因有玩家觸發劇情,姻緣譜中的私奔項目正式開啓。
叮!不是法師與不是藥師情投意合,月老憐其情深意重,允其私奔。三日之內若紅線不斷,則得償所願,永世相守,現與不是藥師有夫妻關係的明月千里不得再追究。
兩條悅耳的公告,無差別地傳送到每個玩家耳中。
葉家小弟:“……”
葉離離:“……”
羣衆沸騰了——
不是法師這人夠牛啊!剛被兩宗宗主下令誅殺,轉手又勾搭了別人老婆去私奔。
那明月千里也真是倒黴催,老婆居然成爲全服第一個跟人私奔的!全江湖都知道了,這綠帽子簡直油亮到發光!
葉離離呆滯原地。
她本來想先陪弟弟渡過難關再跟明月千里解釋解釋,做回朋友。這下好了,整個江湖都知道她跟人私奔了。
想起明月千里那睚眥必報、心狠手辣的性格,葉離離考慮着要不要多練幾級,給明月千里殺着泄恨……
似乎也沒料到這種狀況,葉家小弟咬咬牙,臉色陰晴不定:“三天就三天,我不信誰殺得着我們!”
月老把手收進袖子裡,笑道:“祝君好運。”
葉家小弟跟葉離離出了月老廟,召喚出白虎馬不停蹄地離開襄陽這是非之地。
趴在白虎背上蹭着柔軟的虎毛,葉離離哀怨地說:“那月老一定跟你有仇對吧?你是不是害過他?這下好了,追殺我們的人一定會更多。”
葉家小弟鬱悶無比:“現在Npc也能依靠升級改變職位,誰記得哪個被我騙過,不過看那老傢伙笑得那麼陰險,肯定是故意的就對了!”
葉離離翻身仰視着江湖的天空:“那我們現在怎麼辦?”
葉家小弟也躺到她身邊,嘆着氣說:“還能怎麼辦?私奔去!”
白虎踏空,騰躍而上,紅線兩端分別在兩人食指上,隨風輕輕飛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