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 風中的獨唱
小蘭看了看四周，人還挺不少的，心想，就這裡吧。
她解開系在腰間的小折凳，打開，放在路邊的地上，坐在上面，把一個小鐵盒放在自己面前，然後取下了背在背後的，相對於瘦小的她來說很是有些碩大的吉他。
一陣風吹來，帶來一陣寒意，單薄的小蘭不禁一陣瑟縮。
就在這時，許多路人都已經注意到她了。
“咦，這個小姑娘好像是來唱歌的？”
“應該是吧，看她抱着吉他呢。”
“不過她也太小了吧，能有十一麼？”
“也不知道唱的怎麼樣……”
“別說，我還真見過她，就在西單地下通道，唱得不錯呢！”
“是啊，我也見過，不過我記得應該還有兩個人一起的吧。”
“對對，還有一個長頭髮的男的，還有個女的，是個盲人。”
“那兩個人呢？怎麼讓這小女孩自己出來了？”
小蘭看着周圍圍過來的人羣，聽着七嘴八舌的議論，不由又有點瑟縮，不過她很快又挺起了胸膛。盲姐姐還在家等着她呢，她必須得到足夠的錢，以供她們兩人……相依爲命……
“哥哥姐姐，叔叔阿姨們，你們想聽我唱歌嗎？”小蘭有些怯生生的問。
“唱吧，唱吧，小妹妹！”一位少女笑呵呵的說。
他身邊的另一位少女也說：“小妹妹，我們在西單地下通道聽過你唱歌呢。沒想到在這兒碰上了。”
小蘭微微一笑：“沒想到還遇到熟人了，那，我第一首歌就讓你們點吧。你們也聽過我唱歌，喜歡聽哪首呢？”
其中一位少女趕緊說：“上次那個盲人唱的，什麼……如果我能看得見什麼的，很好聽，而且很讓人感動的。這首歌你會唱麼？”
小蘭一怔，微微低下頭，輕輕說：“會的。”
小蘭大大的眼睛裡，閃過難掩悲傷。只是她低着頭。沒人能看得到。
“好啊！好啊！我很想聽呢！我上次聽過。回去在網上搜了好長時間都沒搜到，該不會是你們的原創歌曲吧？”那位少女頓時興奮起來，連連追問。
小蘭微微擡起頭，微微一笑。沒有回答她的問題。
“那首歌的名字。叫做。你是我的眼。”
她稍稍頓了頓，說：“我……第一首就唱這個吧。你是我的眼，獻給這兩位大姐姐。”
兩位少女更加興奮。但看小蘭抱穩吉他，準備唱歌了，她們也不再出聲，認真的聽着。
小蘭穩了穩手中的吉他，纖細的手指，在琴絃上輕輕的一撥。
一隻纖細的手伸出，摸索着，取下了牆上的相框。相框裡，曾經的“一家三口”笑得陽光燦爛。
“如果我能看得見~”小蘭的聲音，低沉輕緩。
“如果我能看得見……”一個微顫的聲音，也在輕輕的唱着。
“就能輕易的分辨白天黑夜~”小蘭輕輕的唱着，眼睛有些微微的迷離……
“就能輕易分辨白天黑夜……”纖細的手，輕輕的撫摸着手中的相框……
“就能準確的在人羣中，牽着你的手~”小蘭的目光，飄向街頭熙熙攘攘的人羣。
“就能準確的在人羣中，牽着你的手……”一隻同樣纖細的手撫上握着相框的手。
“如果我能看得見~”小蘭長長的睫毛，輕輕的一顫。
“如果我能看得見……”那細緻柔美的聲音，輕輕的顫抖。
“就能駕車帶你到處遨遊~”
“就能駕車帶你到處遨遊……”
一雙長長睫毛的眼睛，以及一雙美麗但不能視物的眼睛，彷彿同時看見，那個抱着吉他的長髮青年，聽到這一句的時候，苦笑着搖頭的樣子……
“就能驚喜的從背後~給你一個擁抱~”帶着些許稚嫩的聲音，透出一絲悲傷。
“就能驚喜的從背後……給你一個擁抱……”一雙纖細瘦弱得手，向前伸出，彷彿想要擁抱什麼。
“如果我能看得見~生命也許完全不同~”小蘭的嘴角，抹過一絲懷念的笑容。
“如果我能看得見……生命也許完全不同……”蒼白的脣，輕輕的，顫顫的。
“可能我想要的我喜歡的我愛的~都不一樣~”小蘭微微的閉上了雙眼，輕輕的吟唱着。
“可能我想要的我喜歡的我愛的……都不一樣……”那雙美麗的盲眼輕輕合上，眼角一滴淚水，漸漸的匯聚……
“眼前的黑~不是黑~你說的白~是什麼白~”
“眼前的黑……不是黑……你說的白……是什麼白……”
一個略帶稚嫩的聲音，一個顫抖的聲音，一個漸漸高亢嘹亮，一個顫抖着彷彿無法繼續，但，隔着那彷彿遙遠非常的空間，輕輕的合唱着……
“人們說的天空藍~是我記憶中那團白雲背後的藍天~”小蘭睜開眼睛，望向那藍藍的天空。
“人們說的天空藍……是我記憶中那團白雲背後的藍天……”另一雙眼睛也望向天空，但，什麼都沒有。
“我望向你的臉~卻只能看見一片虛無~”小蘭的雙眼，望着周圍的人羣，讓所有與她對視的人，心頭都不禁輕輕一顫……
“我望向你的臉……卻只能看見一片虛無……”另一雙眼睛，望向那張“全家福”，彷彿能看到照片裡的三人，正對着她微微的，幸福的笑着……
“是不是上帝在我眼前遮住了簾~忘了掀開~”小蘭的聲音再次拔高，那顫顫的嘹亮的高音中的悲傷，讓圍觀的衆人。不由震撼……
“是不是上帝在我眼前遮住了簾……忘了掀開……”低沉，略帶幾分沙啞的歌聲，仍在繼續着，一滴晶瑩的淚，墜落在出租屋的地面上，碎裂……
“你是我的眼~帶我領略四季的變換~”
兩個聲音，彷彿一瞬間重合了……
兩雙眼睛，都彷彿看到那個長髮的青年，微笑着，遞給她一片金黃色的楓葉……
“你是我的眼~帶我穿越擁擠的人潮~”
北京的人流。在歌聲中。彷彿一瞬間凝聚……
“你是我的眼~帶我閱讀浩瀚的書海~”
纖細瘦弱的雙手，輕輕的撫過手邊的，那一冊冊手工製作的簡陋的盲文書……
“因爲你是我的眼~讓我看見這世界就在我眼前~”
小蘭的聲音仍然高亢嘹亮，但。另一個聲音卻沒有了……
“沒了你……我就再也看不到這世界了……”
那個聲音。終於停下了歌聲。輕輕的撫摸着相框，喃喃的說……
“你是我的眼~帶我領略四季的變換~”
“你是我的眼~帶我穿越擁擠的人潮~”
“你是我的眼~帶我閱讀浩瀚的書海~”
“因爲你是我的眼~讓我看見這世界就在我眼前~”
“啊~~~~~~”
小蘭的聲音越發高亢，她緊閉着雙眼。長長的睫毛顫抖着，聲音也絲絲顫抖，如泣如訴……
在她的臉頰上，一道清晰的，晶瑩的淚痕，劃過一道悲傷的弧線……
“她……她哭了……”兩位少女之一輕輕的說。
另一個少女輕輕的揉了揉眼睛，說：“你說……我們……是不是太殘忍了……”
“她一定有很傷心的事情吧。”一個衣着考究的中年男人，聽到兩位少女的交談，輕輕的說。
旁邊的另一個穿着一身警服的警察輕輕嘆了口氣，說：“你們難道沒有注意到，她的左臂上，戴着一朵白花麼？”
“這……”一位少女仔細一看，果然，她頓時驚呆了。
“因爲你是我的眼~讓我看見這世界就在我眼前~就在我~~~眼~~~前~~~”
小蘭的聲音，從高亢漸漸回落，最後一句，彷彿喃喃自語一般，輕輕的從她的脣瓣中流出……
她纖細的小手，劃過吉他的琴絃，發出最後一個顫音。
而另一個空間，則發出“嚓嚓”的聲音……
小蘭的四周，一片寂靜，所有人都安靜的望着小蘭，剛纔的一絲議論聲，也絲毫不見。
小蘭輕輕的睜開雙眼，輕輕的眨了眨，略帶着一絲詫異的，向四周望着。
忽然，一個掌聲響了起來。
衆人都是一愣，紛紛看去。原來，那名警察垂着眼簾，輕輕的鼓着掌。
這時，又是一個人開始鼓掌，然後又是第三個，第四個……
彷彿是一瞬間，這北京的街頭，掌聲雷動。
四周不知什麼時候，至少聚集了一百多人，一齊鼓着掌，甚至其中還包括了正在執勤的交警。
許多人的眼中，閃爍着點點的淚花。
那兩位少女，對視了一眼，各自從精緻的錢包中取出一張紅彤彤的百元鈔，一起走上前去，放進小蘭面前的鐵盒子。
小蘭一愣，衆人也都是一愣。
頓時，衆人都反應過來，人家小姑娘是賣唱呢。
於是，大家紛紛打開錢包，不等那兩位少女退回來，人羣便一擁而上。
五元，十元，二十元，五十元，甚至百元鈔都不少，最小的也是五元的鈔票，都被塞進了小蘭面前的鐵盒子。這其中，那幾個警察也都做了同樣的事情。
“謝謝……謝謝……”驚呆了的小蘭，回過神來，捂住自己的嘴巴，趕緊站起身，向着衆人連連鞠躬，顫顫的道謝。
“小姑娘，再來一個！”有人高喊着。
“對！再來一個！”
“安可！安可！”竟然有人喊起了安可，原來竟然是個金髮碧眼的外國人，旁邊還有個黑人也在一起喊着。
“謝謝……謝謝……”小蘭含着淚，連連鞠躬……
一名執勤交警擠到小蘭身邊，對她輕聲說：“小姑娘，你還是別鞠躬了，趕緊再接着唱吧。要不，他們估計都不肯走，恐怕要交通堵塞了。”
小蘭趕緊點點頭，坐回自己的位置，稍稍調試了一下吉他，輕聲說：“那……我再來一首，名字叫做《北京，北京》。”
就在這個時候，曾經溫暖的出租屋裡。
一隻素白纖細的手，拿着一塊邊緣被磨得晶亮鋒利的鐵片，輕輕的放在另一隻手的手腕上，重重的一劃……
“對不起……小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