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同於雷德卡爾燈紅酒綠的夜晚,塔尼亞的夜晚總是充斥着寧靜與沉悶,這不僅僅是因爲最近這段時間一直施行的城內戒嚴的緣故,同時也是因爲來自於這個主城幾百年來的歷史遺留與生活習慣——自塔尼亞這座城市坐落到這個地方以來,這裡的民衆似乎就一直生活在警戒與不安之中,無論是來自城外的威脅,還是來自城內各個勢力的傾軋,都使得他們沒有在這裡享受過長時間的安寧,以及屬於城市人所應該擁有的、享受一般的生活。既然大家族都無法在這樣的環境中生存長久,像夜晚外出這樣的事情,自然不適合出現在平民的生活中,已經被黑幕籠罩的城市的各個角落,因爲此時此刻不僅是一天當中不容易被人發現的最佳時刻,同時也是處理掉自己難以擺在檯面上的問題的絕好時機。
普通的民衆,是絕不喜歡被捲入這樣的事情當中的。
步入了深夜的塔尼亞街道安靜異常,連風吹過的聲音都難以聽到,只有魔法的燈光不時地閃動着,用自己的方式給這片區域帶來了些許光明的氣息。然而即使是如此,這裡的街道上依然是有人不斷地經過的,那就是因爲無法真正的死去,從而變成了這個世界中最大膽的玩家們。除了被這個世界所排斥以及自身所無法剋制的恐懼,他們或許不怕任何的其他威脅到自己的方式,即使是在兩國之間的對抗中,他們也是最適合出生入死的傭兵,更不用說在這樣的深夜裡,走這樣的夜路了。他們三兩成羣,男女結伴,有的搖頭晃腦一副喝得酩酊大醉的模樣,有的勾肩搭背一副剛剛爽完了的樣子,一邊享受着這個遊戲世界所帶來的無限樂趣,一邊悄無聲息地給這個傳承了數百年的城市氛圍帶來了一絲絲改變,似乎這個城市寧靜得令人不安的街道,與已經持續了很久的風聲鶴唳,對他們來說形同虛設一般。唯一值得他們注意的,或許就是一些正在將警戒的目光在他們身上剜來剜去的城市衛兵,以及這麼晚還在外面亂逛的冒險者們。
這樣的時間還在城內瞎逛的人,不是玩過了頭的閒散玩家,就是某些不懷好意,想要趁機撈一票的投機者了。
“嘁,要不是剛好碰到了公正之劍的話……”
恨恨地丟下了自己手中的酒瓶,一名揹着大盾的玩家恨恨地吐出了一口酒氣,然後回頭向着落在身後的幾個隊友大聲地呼喝着,絲毫不在意他們也已經醉得走不動路的模樣,和旁邊幾個衛兵正在他們身上巡視的目光。他呆在原地等了一陣,終於有些不耐煩地往回走了幾步,然後在幾近無人的夜路上,拍打着其他幾個原地亂晃的隊友的身體:“走了走了,我們還要去看比賽呢……”
“得了吧八寶君,那比賽還去看什麼?”一個坐倒在地上的隊友搖頭說道:“徒增傷感而已……”
“就是就是,與其浪費時間在那些玩意上面,還不如去幹點別的呢。”另一個躺在牆角里的隊友高舉着自己的雙手,那已經被酒精麻痹了的舌頭似乎也有些捋不直了:“正好……我身上還有個埃塔廢墟的任務,不如我們就去……收拾收拾,然後去那邊吧。”
“我同意!”沒待那個大盾玩家回答,一個扯着嗓子大叫的玩家聲音就響起在了他們後方的地面上:“咱們……咱們現在就出發!”
“別,別鬧了,現在出城不是找死嗎?”之前第一個回答的隊友哈哈一笑:“塔尼亞現在這副模樣,晚上根本就出不去的……”
“那,那就明天!”遠處躺在地上喘息的玩家接着喊道:“我們一早就走,再也不在這個地方待了……”
“好,這可是你說的!”
“我說……的怎麼了,我有說話不算數過嗎?”
“嘿,你還敢提這句話,上次那把雙手大劍,說好了玩玩就還我的……現在呢?”
“被,被小鳥給拿走了……”
“你說什麼!”
“停停停!”
站在最前方搖搖晃晃的大盾戰士急忙舉起了雙手,阻止了同伴們即將開始的無休止爭論:“再吵就真的回不去了,你們不想看比賽也沒關係,但日子總得過下去吧,我們皇城怎麼說也有幾百號兄弟,哪能能說換地方就換地方……”
“嘿,不想跟我們走的……就給我滾蛋!”躺在牆角里的那名玩家向着夜空一指:“平時不,不好好訓練,活動也不參加,到最後連一,一起喝酒都不來,我們要這些會員有什麼用……”
“那不能怪他們,說好的慶功酒,結果第一天就喝了……要我我也不來。”坐在他身邊的人苦澀地扯了扯嘴角,然後四仰八叉地躺倒在了冰冷的地面上:“不過……這樣倒也不錯,正好能把那些凝聚力不強的會員剔除掉,剩下的不就都是鐵桿會員了嗎?正,正常的行會發展史裡,也都是這樣的套路吧?說不定我們也能像那些小說裡面一樣,一躍成爲一流的行會……”
“這麼說……你也同意往埃塔郡搬遷了?”站在最前面背對着街道的大盾戰士晃了晃腦袋,酒意卻是稍微地清醒了幾分:“就這個時候?”
“其實一開始我也是反對的。”
一個似乎沒有喝酒的、守在隊伍最後方的法師模樣的玩家緩緩地走上前,先是掃了掃周圍幾個東倒西歪的玩家的身影,然後淡淡地開了口:“不過現在的情況,去東邊也不是什麼壞事,至少我們能夠避開帝國的威脅,如果公國真的……”
他看了看不遠處正在盯着自己這邊幾個人的巡邏衛兵,原本想要說出來的話也吞了回去:“總之,別看那裡不如塔尼亞繁盛,我們在那邊的發展空間……肯定要比這邊大一些。”
“誰讓我們第一輪就碰上了公正之劍呢。”
無奈地嘆了一口氣,大盾玩家朝着對方示意了一下,然後兩步走到了倒地隊友的身邊,用力將他們架了起來:“個人賽一如既往的沒有成績,原本指望着的團隊賽也沒打出名聲來,想要和公正之劍這樣的大行會搶飯吃,自然是沒有希望的……走了走了,快爬起來!老法師,你去把後面那個架走……”
“我可是隻有六點力量,架不動可不要怨我……”
“那就拖着走,反正這街上也沒幾個人的,踩不死他們也不怕丟人……”
越過了幾個衛兵的視線,又轉過了兩個街口,旁若無人的幾個皇城的玩家就這麼行走在夜晚的大街上,似乎打算真的找個地方休息,安置一下自己的同伴了。一左一右架着兩個玩家的八寶君一邊拖着自己的同伴,一邊繼續與後面沒有喝酒的法師玩家有一句沒一句地聊着天,那有關比賽的一些話題漸漸地放下,反而開始認真地研究起行會搬遷的可能性了。又一次沉重的身影在他們的面前拉長,幾個人再次穿過了由路燈所照亮的某個十字路口,然後在那個大盾玩家突然發出的疑惑聲裡,齊齊地停下了自己的步伐:“嗯?”
“那些攢下來的裝備與財產都不是問題,大不了都賣了換成金幣,然後去物價更低的埃塔郡收購,關鍵還是我們的人員……怎麼了?”
後方法師玩家的詢問聲中,架着兩個人的大盾玩家緩緩地放下了自己的同伴,看向了站在某個建築門口的、貌似是某位玩家的黑色身影。明亮的白色燈光從那個黑影所面對的建築門口發了出來,將門口的守衛着的兩個守衛的背影照得通亮,不過或許是由於角度的關係,大盾玩家無法看清那兩個人臉上的表情,以及似乎正在與他們對峙的那個玩家的模樣。挺拔的身軀和被拉長的陰影中,抱臂而立的那個人一動不動地站在原地,似乎是正在等待着什麼的樣子,不過看到他們幾個人的到來,那個揹着長刀的身影回頭望了一眼這邊的情況,然後倏然一閃,消失在了他們的面前。
“咦?”後方的法師玩家擦了擦眼睛,然後望了望依舊沒有動靜的那兩個守衛:“剛纔那裡……是有個人的吧?”
“……是。”
腦中的酒意完全地消失了,大盾玩家匆匆地將兩個同伴如爛泥一般的身軀往旁邊一丟,右手摸到了自己的武器上,然而片刻之後,安靜的街道四周卻是什麼事都沒有發生,直到那個名叫老法師的法師玩家緩緩地靠近過來之後,他才略微地放下了自己弓着身子警戒的姿勢:“怎麼了你,這麼緊張?”
“沒什麼。”大盾玩家拍了拍自己的肩膀:“我還以爲遇到了打劫的呢……”
“打劫?在城內?”法師玩家怪叫着說道:“怎麼可能,剛纔那個傢伙是個玩家吧?上次那個什麼什麼行會的人剛剛被冒險者協會驅逐的事情還不夠麼,居然還有人敢做這種事……”
“可能是誤會了吧。”大盾男子搖着頭站直了身體:“雖然沒看清那個人的名字和樣貌,不過……”
他回過了頭,視線越過了法師玩家的肩膀,望向了後方剛剛經過的十字路口:“現在這個緊張的局勢,應該沒有人會……”
他閉上了嘴巴,然後與那個法師玩家一道,目送着幾個同樣跌跌撞撞的玩家從路口的另一側出現,然後在同樣的醉酒聲與大喊大叫聲裡,沿着他們來時的方向走了回去。似乎是同時鬆了一口氣,兩個人齊齊地點了點頭,那老法師又望了望路口四周的景象,安慰似的出了一口氣:“沒事沒事,有江湖和公正之劍在,現在的塔尼亞應該還算是安定的,玩家們也不傻,周圍這麼多衛兵看着這裡……”
話音忽然從他的嘴裡消失了,與之相伴的還有同伴忽然驚覺的目光:“你這麼一說……”
“這附近……怎麼一個衛兵都沒有啊?”
嘭!
巨大的悶響聲突如其來,猛然響起在了他們的身後,兩個人下意識地同時架起了自己的武器和法杖,動作熟練地一前一後,擋在了路口旁倒地的同伴前方,然後看着那個不遠處透着明亮燈光的建築門口,已經被驚醒的那兩個守衛擎出了自己的長槍,向着門內跑了進去。若有若無的打鬥聲,緊接着由那個建築的內部,三樓的某個方向傳了出來,站在這裡的兩個玩家也依然能夠從那個方向,以及白光閃亮的大門內,聽到來自裡面人羣的呼喊聲。
“是殺手!”
“快攔住他!”
“一號二號,守住大門!不要……”
“還有一名刺客!他從樓頂跑掉了!”
“他去了二樓,二隊的人呢!”
“沒有發現,我們跟丟了……”
此起彼伏的大喝與雜亂無章的腳步聲一齊迴盪在那所建築的四周,就像一道三歲兒童胡亂拍打的樂章一般響起在兩個人的耳畔,將兩個人的疑惑之色變的更濃的同時,也徹底地打破了整個路口的寧靜,將這片區域完全變得熱鬧了起來。面面相覷了一陣,名叫八寶君的大盾玩家與法師玩家緩緩地後退着,然後在經過自己同伴旁邊的時候踢了他們幾腳:“出事了出事了,快起來……老法師,給他們澆壺水。”
“……不會引起誤會嗎?”
“……他x的,快起來!”打消了讓隊友使用魔法的念頭,大盾男子警戒着附近的動靜,巡弋的視線在那個沸騰的建築四周轉了一圈,然後突然停在了角落的陰影裡,那個之前揹着大刀的黑影的身上。
“這不是剛纔的那個……”
嘭!
又是一聲巨大的悶響聲出現在了那座建築的內部,只不過隨着這一次響聲的響起,原本遍佈四周、甚至由大門內射出的白亮燈光全部都熄滅了,將整個建築帶入了比外面還要黑暗的境地之中:“怎麼回事!”
“備用的燈源呢?快啓動起來!”
“注意位置!不要離開自己的位置!”
“我看到他了!他回到了三樓!你們……”
“啊——!”
隨着幾道慘叫聲的響起,老法師的臉色變得更青白了,他扯了扯大盾玩家的盔甲,小心翼翼地問道:“怎,怎麼辦?我們要不要……還是……”
他再次晃了晃同伴的身子,然後才順着對方已經瞪直了的目光,看向了他所看向的方向——漆黑的夜色中,那個以大刀爲標誌的黑影三兩步走到了那個黑漆漆的建築的角落,然後猛然一躍,乾脆利落地跳到了側面的窗戶之上,像狸貓一樣幾下就爬到了那座建築的高層。似乎完全不畏懼那個令人腳下發軟的高度,那個黑影貼着窗外傾聽了一陣,然後兩手一拍,打碎了窗邊兩道木質柵欄的阻礙,一溜煙跳進了樓中。
“看來是攤上了大事了。”八寶君的目光一清,與自己的法師同伴交換了一個眼神,然後一邊環視着周圍的動靜,一邊貓着腰走到了那所建築的旁邊:“似乎是一家醫院啊……走。”
“既然有玩家攙和進去了,那咱們也進去看一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