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年看都沒看一眼書包裡的錢,桃花眼像帶着鉤子,在白小胥臉上掃了一下,站了起來。
白小胥警覺地握緊了棒球棍。
青年朝他走,他就緊張地往後退,一直退到後背貼到牆上,才色厲內荏地發飆:“幹嘛!”
“沒幹嘛……”青年好整以暇地笑着,一手撐到了牆上:“就是跟你講講價錢。”
“講什麼價錢!”白小胥已經完全進入警備狀態,像炸毛的貓弓起脊背迎敵一樣。
“我不喜歡錢,”青年微微笑起來,用手指撥了撥白小胥的頭髮:“不如用點別的來付佣金好了……”
晏斯梵踹開程曦房門的時候,程曦正在打包行李。
被踹了門,程大少爺也沒什麼反應,只是冷冷瞟了一眼晏斯梵的鞋子:“換鞋。”
本來程曦沒有換鞋的習慣的,但是自從林鬱買了一本家居的書開始研究人類家居習慣背後的科學依據之後,換鞋就成了程曦宿舍的規矩之一。
只是林鬱現在已經不在這裡了。
晏斯梵沒搭理他。
他剛從店裡出來,穿着一件寬大t恤,像他這種到哪裡都要懶洋洋地靠在一邊的人自然不會穿硬邦邦的牛仔褲,一條休閒褲子,鞋子也是球鞋,雙手插在褲袋裡,慢悠悠走過來,一腳踹在了程曦腰上。
程曦重重地摔了出去,還好手快,抓住牀邊,這一跤沒有摔結實。
“抱歉啊……”晏斯梵懶洋洋笑着:“有人請我來打你,我收了佣金的。”
程曦一言不發,站穩身體,也不和他廢話,直接一拳揮了過來。
程曦打架並沒有什麼套路,直拳,閃避,掃腿,都是從小到大這麼些年在學校裡打出來的,他遺傳了程家的基因,從小就比別的小孩身體好,會打架,有天賦,小學就比別人高出一個頭,一個人能打兩三個。別人攔人是幾個人攔一個,他是一個人把幾個人堵在巷子裡。
晏斯梵輕巧閃過了他的拳頭,一記角度刁鑽的肘擊,直接打程曦肋下,程曦伸手擋住,擡腿就頂他腹部,晏斯梵擡膝,兩個人膝蓋重重磕在一起,程曦皺了皺眉頭,伸手掐晏斯梵喉嚨。
說起來,他們其實也是打架認識的,晏斯梵初中時候比現在還漂亮,有些人開玩笑叫他校花,被他按在地上,一顆一顆地敲掉了四五顆牙齒,從此就只有兇名,沒有豔名了。他不算天生能打的人,但是他打架非常狠,正常人打架,再怎麼都是拳來腳往,不會真正下殺人的重手,他不同,招招都是殺招,每一招都用盡全力,很多人打輸了並不是打不過他,而是被他嚇住了。他以前沒像現在這樣懶到眼睛都半眯着,他的眼睛其實是淺琥珀色,冷冷的,他像是完全感受不到痛,和人打架的時候也不帶一點情緒,彷彿他打的並不是同爲人類的人,而是一個木偶。
但是他身體素質不如程曦。
兩人打了一陣,各自捱了對方几拳,程曦心中鬱結,拳拳都帶着風,晏斯梵被打了兩拳,咳了起來,一副要咳血的樣子。
“不打了。”他仰在程曦牀上,咳嗽了一陣,聲音沙啞地笑:“真沒意思。”
程曦沒搭理他,繼續收拾東西。
晏斯梵伸腿把程曦豎在一邊的箱子踢翻了。
“搬家啊?這麼興師動衆。”
程曦把林鬱落在書櫃上的幾本書疊起來,放進行李箱,蓋緊箱子。
“我得走了。”他把收好的兩個行李箱豎在牆邊,關上窗簾。
晏斯梵懶洋洋地看着他收拾,忽然笑了起來。
“笑什麼?”
“笑有些人要去找死了。”晏斯梵仰在牀上,儼然是鐵口直斷的算命先生:“當初你還和我一起笑南仲遠那個傻逼,現在輪到自己,比南仲遠還要傻逼……”
程曦沒有生氣。
“阿梵,你有沒有想過自己這一輩子要怎麼過?”
“怎麼過?”晏斯梵仍然是懶洋洋的:“怎麼舒服就怎麼過,該玩玩,該睡睡,別找死,不就是一輩子了……”
“你覺得這樣有意思嗎?”程曦平靜問他。
晏斯梵笑了起來。
“怎麼?和我聊人生理想啊?程少。”他玩世不恭地對着程曦笑。
“聊人生理想並不是什麼可笑的事。”程曦語氣平靜得很:“不敢聊,不是因爲不屑,是因爲你知道聊了也沒用。你一輩子怎麼過,是你自己的事,但是你不要覺得這樣過一輩子很光榮,庸庸碌碌活到八十歲誰都可以,找死卻沒有幾個人敢去。”
“好的,”晏斯梵笑得意味深長:“那就希望您老去找死有個好結果,我會替你想好墓誌銘的。”
仍然是老地方,已經是晚秋了,秦家別墅牆上的薔薇開得沒有以前那麼盛了,倒是幾株槭樹的葉子都紅了。仍然是那個客廳,茶几上擺着一杯明前龍井,老林安靜地站在門口,等着女主人回來。傭人們在外面穿梭着,小心翼翼,不發出一點聲音。
程曦坐在沙發上,一點也不着急。
天快黑的時候,外面傳來汽車的聲音,傭人去門口迎接。
秦夫人穿一身黑,高級定製的禮服套裙,黑色的英式禮帽,帽檐上垂下面網,把她的臉隱藏了一半,看起來隱隱綽綽的。
“有個世交家的長輩過世了。”她這樣和程曦寒暄,傭人幫她把帽子掛在衣架上:“老林說你等了我一下午。”
程曦點頭。
她在程曦對面坐了下來,儀態端莊,一舉一動都可稱爲典範。
“在北京玩得還好?”
她問得稀鬆平常,彷彿程曦真的只是去北京玩了一趟,彷彿她壓根就不知道北京的“那個人”想要把程曦送到某個歐洲國家去見見世面。
程曦難得有耐心和她周旋:“還行,他說要送我去荷蘭。”
秦夫人端着茶杯的手無動於衷,似乎提到那個人對她來說並不是什麼牽動情緒的事。
“你自己怎麼想的呢?”她問程曦。
“我不會去的。”程曦簡潔得很。
她低頭喝茶,霧氣氤氳上來,她的眉眼在霧氣後變得朦朧起來,措詞也十分溫和:“只怕那個人不會同意。”
程曦笑了起來。
“他同不同意,不關我的事,我自己難道還決定不了自己以後在哪裡?”
秦夫人態度優雅地品着茶。
“這幾天,國內有點不安穩,送你出去也是應該的。”她問:“你那個朋友,什麼時候帶來見見我?”
“已經分手了。”
她將茶杯放回茶几上,笑了起來,像個抱怨自己兒子的普通母親,明貶暗褒,怎麼看都覺得自己兒子好。
“到底是小孩子脾氣,談戀愛就跟玩兒似的,不知道你什麼時候才肯認認真真地談個好女孩子……”
就是因爲認真了,纔會坐在這裡。
“聽說荷蘭那邊天氣不算太好。”看着外面的天色,她忽然來了這麼一句,大概是看太久沒人說話了,怕兩個人冷場了氣氛太尷尬。
“不關我事,反正我也不去那裡。”程曦兵來將擋。
秦夫人皺起了眉頭。
“你現在年紀小,有些事你還看不懂,等你以後出去了就知道,這些決定,其實都是爲了你好……”
程曦擡起眼睛看着她。
他的眼神很平靜,卻像激流暗涌的河水,平靜的水面下藏着能粉碎一切的漩渦,這眼神的力量讓人懼怕。秦夫人停下了話頭,她是商場上的女強人,那些對手背後都給她起了綽號叫“武則天”,怎麼會看不清現在的氣氛。
“說到對我好,我倒是想起來了,”程曦難得這樣不緊不慢:“我從記事開始,就被養在沈澤家裡,但是因爲知道自己不是親生的,所以跟沈阿姨怎麼都親不起來。後來見到自己的親生父母,也並沒有多親……”
“梅毓她有自己的家庭和兒子,自然和你會有點隔閡。”她說。
“我以前總覺得,你雖然一年見我兩次,但應該也是爲了我好,”程曦自顧自地說下去:“後來忽然就想明白了。我離開你的時候,只是個嬰兒,什麼記憶都沒有。沈阿姨天性也善良,如果我不知道自己是收養的,也許會把她當成自己的母親,而她從小帶我,應該也會對我還不錯,就算趕不上沈澤,也會讓我覺得沈家就是我的家,她就是我的母親。”
秦夫人抿緊了脣。
“但是從我記事開始,就不斷地有人在提醒我,告訴我我不是沈家親生的,我有自己的父母。而沈阿姨對我,也從來只是物質上的照顧,不和我親近……”程曦勾起了嘴角:“你說,是誰在這樣做,她的目的又是什麼?”
程曦在明知故問。
她是林家的長女,秦家的當家人,程曦是她的兒子,是她和那個人生的,也是她所有子女中最用心的那個。她怎麼會讓程曦去當別人的兒子,就算那樣能給程曦一個完整的家,讓他像任何一個正常的孩子一樣慢慢長大,她也不願意。
所以就算讓程曦以一種獨特的姿態生活在沈家--物質富足,奉爲上賓,但始終是個外人。就算程曦能擁有的,只是一年兩次的見面,是每次都必須稱呼她爲“秦夫人”,她都要一遍遍提醒程曦,從他記事開始,就告訴他,他不是沈家的兒子,他的父母遠在別的地方,沈家不是他的家,他沒有家。
就算她給不了程曦一個母親的照顧,甚至給不了程曦叫她“媽媽”的權力,但是她不會允許程曦把別人當成母親。
“你說你是爲了我好,”程曦對着她笑:“抱歉,我已經不看童話書了。”
程少遣送了家屬之後,開始找死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