潼關守將姜導如有神助,使得這場實力懸殊的戰爭結果卻成爲撲朔迷離,謝瑩不得不暫時停止她剷除央金的計劃,因爲一旦奇桑戰敗,時勢無疑會更加險峻,這時若央金死於非命,吐蕃藉機反悔,對突厥而言便是雪上加霜,不管有無證據指向謝瑩乃幕後真兇,這時她主管後宮之務,卻導致央金遇刺身亡,必定難辭其咎,時機並不合適。
而直到此時,無論奇桑還是謝瑩,並沒有懷疑李由在。
因爲他們並不知道雄河之所以中伏,乃是因爲晉王率領的燕國公部並未當真取道向南,種種假象,正是爲了讓洛陽城的志能便信以爲真,將錯誤的情報傳遞長安,事實上晉王的軍隊已經抵達潼關,佈下陷井等待突厥軍入甕,志能便的耳目不可能安插到潼關城之內,又哪裡能夠摸清這一極爲隱密的軍情。
雄河的戰敗,只能證明姜導的威勇,卻不能證明李由在的諫計不利突厥,而此回交鋒突厥雖說吃一大虧,還遠遠稱不上一敗塗地,大無必要追究諫計者的過失。
可就在這日,謝瑩卻得報,上清觀賀湛那近百名私衛,從朝早時起,陸續出府,她佈置在上清觀的耳目起初並沒有在意,直到後來才產生警覺,可衝進賀湛居住的長青苑一探,只見這位正在水亭裡自斟自飲,耳目接到的命令關鍵是要緊盯賀湛的行蹤,見目標還在,如釋重負,當然疑心那些私衛傾巢出洞是爲調虎離山,可他們沒得謝瑩囑令,也不敢阻止,故而一邊上報謝瑩,一邊更加留意出府的私衛中有無賀湛本尊。
謝瑩聽報,大覺不安,乾脆領着伊力親自前往上清觀,卻得知百名私衛已經走得一個不剩,將負責盯梢的耳目頭領好一番大罵,那耳目拍着胸口擔保賀湛不曾出府,卻不料謝瑩闖進長青苑一看,哪裡還有人影?
這下子別說耳目驚得魂飛魄散,連謝瑩也急得暴跳如雷,忽又得報,說京兆柳宗宅之外正在遭遇不知從哪裡來的“匪徒”攻擊,謝瑩連忙腳不沾地趕去,這裡卻恢復了風平浪靜,一問,“劫匪”只有十餘人,當然不可能攻破這處有重兵防衛的宅邸,只突厥護衛也不敢全部出動追擊“劫匪”,派出二十人追蹤,被斬殺十人,另外十人也一無所獲,根本無法察明“劫匪”去向,謝瑩想到“不翼而飛”的賀湛,不敢大意,氣勢洶洶闖進柳宅。
正逢韋太夫人探望重傷的兒子柳均宜,蕭氏當然也陪在一旁,這三個重要人質倒沒有不知所蹤。
謝瑩鬆了口氣,韋太夫人卻大動肝火,立着眉頭教訓謝瑩:“你現下雖說成了突厥汗王寵妾,可別忘了仍然要喊我一聲姨祖母,就算突厥可汗將我等軟禁,卻也沒有更失禮數,你可倒好,帶着這些人擅闖,一副興師問罪模樣,實比蠻夷更加不知禮數進退,謝瑩,枉你還是我大周世望之後,朝廷冊封長平公主,不知維護臣民,甘爲蠻狄鷹犬,你謝氏一門,有你這等奸鄙子孫,可謂門風掃地,將來勢必遺臭萬年!”
這番痛斥,更讓謝瑩火冒三丈,冷笑道:“姨祖母,不是瑩兒有意冒犯,而是長安城中混入了流匪,意圖加害姨祖母與柳世父,瑩兒爲護三位長輩安全,恭請三位入宮。”
見韋太夫人沒了言語,顯然被這話徹底斷絕了潛逃的希望,謝瑩越發兇狠,她也懶得再持晚輩的禮數,逼近幾步,居高臨下笑帶猙獰:“姨祖母莫怪瑩兒心狠,誰讓十一姐膽敢行爲大逆不道之罪,幫着晉王燁與汗王作對呢?姨祖母及世父落得這般境地,可全是被十一姐連累,姨祖母要埋怨,也只能埋怨十一姐不孝不義,姨祖母猜猜,你們這三顆人頭,能否換得十一姐向汗王投誠?瑩兒以爲十一姐未必會理會姨祖母。”嘖嘖兩聲:“至少瑩兒還沒狠心到那樣地步,三位入宮,人頭落地之前,至少瑩兒還能保得長輩們錦衣玉食,不受飢寒交迫,酷刑加身。”
得意洋洋揚長而去。
但這樣的得意當然不能維持太久,因爲謝瑩已經斷定晉王系果然安插了奸細入城,併成功將賀湛營救出上清觀,她立即下令全城禁嚴、九門關閉,她就不信,數十萬突厥軍勇還搜不出賀湛一人,就算把長安城搜個底朝天,她也務必不會放過賀湛。
可已經晚了。
一刻之後,謝瑩再得稟報,春明門被襲,上清觀那陸續外出往西城並很快不見行蹤的百名私衛,卻悄無聲息齊集到了春明門,與一彪不知來歷的人馬裡應外合,將城門處數百守衛斬殺,奪門而逃,城中禁軍得令追擊出去,卻眼睜睜看着這些人乘舟渡過渭水,有一身着白衣者竟然在船頭撫琴而歌,儼然竟是被汗王任命爲三公之一的司空李由在!
謝瑩這才驚悟大事不妙,哪裡限於賀湛這個人質的逃脫?!
“快,快去稟報汗王,當心中伏,潼關不僅姜導部二十萬守軍,還有燕國公部數十萬人馬,我們中計了,李由在乃晉王系奸細,目的便是引誘汗王攻打潼關!”
醒悟過來的謝瑩倒是立即領會到關鍵,下令伊力立即前往通風報訊。
但還是晚了。
阿史那奇桑已經遭遇伏擊,被燕國公從後包抄,這場戰役讓突厥部再損十萬人馬,被打得暈頭轉向,奇桑不得不撤兵,先回長安再謀後計。
得知賀湛與李由在竟然奪春明門潛逃,奇桑自然大動肝火,勒令謝瑩務必肅清晉王系奸細。
他們不知道的是,賀湛兩日之前,便已經與心腹私衛“互換臉面”,避開耳目躲進了平康坊阮家,這時正與十一娘以及陸離觥籌交錯,慶祝第一步計劃圓滿達成。
突厥慘敗,奇桑遇伏,當然會使李由在曝露,爲保李由在性命,當然要趕在奇桑撤回長安前營救李由在脫身,十一娘原本打算的是利用喬裝的手段暗撤,但賀燁認爲可能會曝露平康坊這處據點,那麼十一娘與陸離便有危險,故而他調整計劃,乾脆調兵突襲春明門,讓李由在及上清觀私衛奪門而出,這樣一來,奇桑根本不疑賀湛還在城中,沒有搜察的必要,縱然肅清奸細,也不會懷疑洛陽阮,因爲十一娘已經找好了替她背黑鍋的人。
當然就是汪亥崴。
但這個替罪羊並非隨手拈來,晉王妃從來沒有牽連無辜的習慣,再者倘若汪亥崴確然只是普通商賈,也不足夠誤導謝瑩。
突厥兵勇在逮拿汪亥崴時遭遇到了這二十餘人的頑強抵抗,甚至有不下五人在被捕後立即咬破齒間毒囊自盡,這讓負責這回逮捕計劃的伊力興奮異常,因爲他意識到這戶商賈絕不簡單,分明就是訓練有素的死士,這說明謝瑩大有可能將功補過,雖說因爲防範不慎致使賀湛與李由在逃脫,一來相比二人更加重要的韋太夫人母子被成功攔截,再者端掉了晉王系潛伏在長安城的此一窩點,至少杜絕奸細又再興風作浪。
伊力使出渾身解數,終於拿下活口,而汪亥崴雖經嚴刑拷打,卻咬緊牙關拒不招供。
謝瑩沒有得到口供,但當然認定汪亥崴便是奸細,她的理由如下:“汪亥崴乃萊州人士,六年之前方纔定居長安,當時晉王夫婦已然赴藩,可爲防引起韋太后動疑,必然會設據點中轉與賀湛之間書信來往,汪亥崴在長安開設商鋪,剛好符合晉王夫婦這一需求;更兼,妾身其實早有察知,上清觀與李由在家僕皆與汪亥崴有所來往,雖一直暗暗關注,卻沒有察實三人間串通證據,疑心僅爲巧合,也是爲了防範打草驚蛇,是以沒有逮拿審訊;再有,汪亥崴若乃無辜,區區一戶商賈,爲何私蓄死士,更不可能忍受嚴刑拷問。”
理由的確充分,不說奇桑,連謝瑩自己也相信汪亥崴的確就是晉王黨。
哪能料到這人其實是個替罪羊,奸細固然乃奸細,卻與賀燁無干,他們是志能便的首腦人物,直接聽令於粟田馬養。
粟田馬養當然心知肚明,但他這時沒有勇氣站出來庇護黨徒,因爲正是志能便失誤,才導致奇桑作出錯誤判斷踩中賀燁設下的陷井,他即便鋌身而出,非但不能將部屬救出冤獄,甚至可能把自己也摺進去,因爲粟田馬養並非突厥人,志能便可以爲突厥汗王利用,同樣可以爲晉王燁利用,汪亥崴乃志能便的事實並不能證明清白無辜,只能讓奇桑懷疑粟田馬養早便與晉王燁勾搭成奸。
阿史那奇桑早就問粟田馬養索要志能便名單,謝瑩更是威脅他,其實早就察明粟田馬養煽動吐蕃部將姦殺長安民婦的行爲,粟田馬養無奈之下,只好將其中一個據點“坦白”,卻隱瞞了汪亥崴這一關鍵據點,這時他再說汪亥崴乃自己人,奇桑與謝瑩必定懷疑他居心不良,粟田馬養便會陷入百口莫辯的境地,甚至無法自證清白。
這個黑鍋,他只能咬牙替晉王燁背在身上,他更無必要提醒突厥汗王的失誤,長安城中,必然還有晉王黨徒潛伏。
說到底,粟田馬養目的是激化中原大亂,至於突厥汗王與晉王賀燁誰勝誰負,於東瀛而言並不重要,眼前局勢十分清楚,晉王勝,則與韋后黨決一死戰,晉王負,決戰雙方則變爲奇桑與韋后,無論什麼結果,都對東瀛有利。
這個海外島國需要的,就是坐享漁翁之利。
粟田馬養早就準備好爲國捐軀,他連自己的生死都能置之度外,當然不會爲了汪亥崴等部屬的性命有損大局。
阿史那奇桑親自審問汪亥崴無果,耐性盡失,將他們在春明門外斬首,並將這十多顆腦袋遣使送入潼關,他是用這樣的方式,公然向賀燁宣戰。
晉王既然選擇了與突厥決一死戰,那麼本汗王也不會膽怯,我們,戰場再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