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然十一娘並沒有在巳課後第一時間稟見,然而含象殿中,太后依然還是及時知曉了同安公主有生以來這第一堂課時發生的事,之於孫女的反應她倒不覺訥罕,奇異的反而是謝瑩的反應:“沒有當場喧鬧起來?”
負責通風報信的靈藥這時也不敢無中所有,據實答道:“說來也奇怪,謝五娘雖然因被請出而垂淚,但並沒有喧吵,並散學後,就算柳十一娘當着衆人面前將謝五娘又批評了一遍,態度十分嚴肅,並自作主張定下罰規,說此回初犯,從輕罰責,只抄十遍功課,但有下回,即罰翻倍,以此類推,謝五娘雖然哭泣不已,然而卻也沒有反駁,竟像是甘心受罰。”
靈藥想起自從元正日,謝瑩被太后強迫留在禁內,雖然太后廢盡心思恩威並濟,但謝瑩仍是一副不甘不願模樣,笑容都不曾給過一個,回回問及,還是一口咬定不願留在宮中,簡直就是愚頑不靈,她真是百思不得其解,柳十一娘半點不顧太后對謝瑩的惜重,當衆折辱,憑謝瑩那樣嬌矝又執拗的性情,緣何不曾喧鬧,反而乖乖認罰,竟就這麼簡單對柳十一娘心悅誠服。
就連謝翡,以及那些因爲有望爭取隊首而各有打算的侍讀,都沒有藉機生事。
太后卻微笑頷首,帶着幾分滿意說道:“十一娘這一組人,論年齡爲四組中最小,出身卻相對偏高,連她在內,有四人都是顯望閨秀,她更是隊首中年紀最小一個,又是率先赴值,我還預料着今日這第一堂課會鬧生笑話,多少有些難爲她,不想卻處置得這般周妥,確是難得。”
其餘不說,單單一個心高氣傲的謝翡,一個性情怪異的謝瑩,這兩個顯然又都得太后另眼相待,若是換至其餘組,可真夠隊首頭疼爲難。
太后心中不無惋惜,竟然當着春鶯與靈藥的面嘆息出來:“不愧是四妹親自教導,又得瑩陽惜重,雖是庶出,才華見識都高於普通,更難得這份果敢,她年紀小,今日若有一絲遲疑,就更加不能服衆……可惜了,偏偏是柳氏閨秀,若生在謝氏,給我省卻多少難題。”話是這樣講,太后卻又緊跟冷笑道:“不過她若真是生在謝家,或許也沒這機緣,天生聰慧是一回事,到底還要看長輩影響。”
擺明還是對另一個妹妹韋夫人的教導方式心存鄙夷。
然而太后這一番話,卻讓春鶯與靈藥震動。
靈藥想着,聽太后這意思,顯然對柳十一娘頗爲滿意,當不可能有意剔除了。
春鶯則想,太后這麼一說,靈藥必定會有所察覺,應當不會再將柳十一娘當作目標人物,這可不是益己之事,看來原來的計劃只怕要更改了,不能寄望於誤導靈藥,只能先下手爲強必須爭快!
當然十一娘也沒有真正耽誤了首回稟見的時辰,趕在午膳前到了含象殿。
太后聽她只說同安因爲是初次聽講難免有些不適應,好在經提醒後及時改正,卻決口不提謝瑩的疏失,至於侍讀之間那些個明爭暗鬥更是一字不說,不待詢問,又將今日李之儀授習的內容簡明覆述一遍,條理清晰適到好處,太后不由更加滿意,然而卻直接問道:“怎麼只說同安,瑩兒錯失犯紀一事爲何不告?”
一邊靈藥暗忖,若換作是她,當然會說早有所料太后必定已經察知詳細,大加奉承英明,應對過去這樁。
但十一娘卻答道:“依兒理解,課後稟見是因太后關注公主學業,兒之職責主要也是侍伴公主進學,對其餘侍讀只是拘束約管,倘若侍讀觸犯禁嚴才至稟知太后處置,今日謝五娘雖犯錯失,然並非禁嚴,謝五娘事後又依從約管,並無駁悖,今後改過即可,實在無需驚動太后。”
太后心中讚賞,臉上卻不露聲色,只是問道:“你瑩妹妹一貫嬌矝,今日你當衆責罰,難道就不怕她喧鬧而難以平息?”
十一娘聽太后既然以長輩口吻問詢,自然也不再那麼公式化:“兒是以爲瑩妹妹也好,其餘貴女也罷,雖然在家都各有長輩庇顧,可一旦入宮,多少還是會忌憚於禮規,太后公允,衆人皆知,怎敢無理取鬧?再者瑩妹妹雖然嬌矝,卻不失執拗,哪甘失笑人前,瑩妹妹不過就是多愁善感一些,卻也並非頑劣。”
這番話無疑顯示今日她這番處置並非單純只爲立威,而是準確把握了各人心理,篤定不會鬧生笑話。
太后更加滿意,這才示意兩個心腹退出,臉上露出笑容來,卻再沒提課堂上事,而是拉起了家常:“我也知道伊伊早慧,想必在家頗得你祖母愛重吧?”
十一娘莞爾一笑,越發放鬆了些:“確是受大母與母親不少庇縱,尤其大母,廢了不少心思教導。”
竟是毫不掩示與太夫人祖孫情重。
“你祖母可是不放心讓九娘入宮?”太后似乎漫不經心一提:“原本我是想着,你年齡到底還小,若九娘也一同入宮,姐妹之間也能彼此照顧。”
十一娘稍稍一怔,有意讓太后纔剛察覺後便就轉圜:“是九姐不願入宮,太后勿怪,九姐打小就被母親拘管得厲害,偏偏性情又活潑愛鬧,擔心入宮後更加會受拘管。”
太后倒也沒急着挑撥,只是輕輕一嘆:“也是,如同你與九娘這般年紀,正是率真稚趣時候,都被奉若掌珠,哪裡甘願受到拘管,這深深宮廷,說起來是至尊至貴之地,可多少艱險苦楚,不入其中之人不能貼身體會。”
十一娘這回卻沒有接話,只着意表現出怔忡來。
太后又再問道:“早些年,我也見過四娘、七娘,一樣知書達理,七娘是你嫡姐,想來應當親近,只四娘出嫁時你還小,姐妹之間應當難免疏遠了罷?”
十一娘心中警鐘頓響,卻並無過多遲疑,幾乎是立即作答:“因兒大幸,幼年時曾被四姐夫救免溺亡,又因同程,受袁世母照恤,與王十一娘、十五娘結識,可巧因爲師從瑩陽真人,十四哥又與四姐夫交好,故而四姐雖然在兒五歲時便爲王家婦,鮮少歸寧,然則兒卻常去四姐夫家,與四姐也極親近。”
“四娘鮮少歸寧?”太后抓住了關鍵點。
柳蓁爲了維持與太夫人的貌合心離,四年之間的確鮮少回孃家。
然而這回,十一娘卻又顯然遲疑得更長一些,纔再企圖委婉辯解:“大母說了,雖然四姐夫家也在長安,然而四姐畢竟已經嫁作人婦,當然要受禮法約束,不過四姐每逢年節都會遣人致禮,大母也覺欣慰。”
欲蓋彌彰的說法反而讓太后踏實,這點自然被十一娘準確掌握。
丫頭雖然聰慧,卻也被自己那四姐恩服頗深——太后果然產生這樣想法。
“難怪你祖母這般疼你,果然是個孝順孩子。”太后看似莫名其妙說了這句後,微微一笑:“入宮之前,想必你祖母也多有叮囑吧?”
十一娘也報以微笑:“大母叮囑兒必須莫忘循規守矩,切忌不能違逆太后囑令,也想到兒因年弱,怕是會受質疑,教導稱不需過多顧忌,只要佔得公允,以身作則,不用隱忍他人挑釁。”
這倒還真是四妹脾性!太后不由想到。
“她那話果然正理,伊伊謹記。”太后依然慈和可親。
是個好苗子,就如今看來,比謝翡姐妹都要明智乖巧,至少值得恩服。
不過自家四妹嫡庶有別的觀念根深蒂固,否則當年也不會一直視己爲卑。
倒幸虧如此……
太后微一挑眉,今後只要點醒十一娘論是她如何盡心,永遠都是七娘與九孃的墊背與擋盾,憑這孩子機巧,不難心生嫌隙。
聰明人,往往野心更大,更加不甘居於人下——這也是太后根深蒂固的理解。
更何況十一娘已經有了起點。
太后這麼想着,卻忽然心生一計……
剛纔這孩子似乎無意間泄露,她與王十五娘頗爲交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