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被點名的一衆人等各各跽坐在太后坐下幾方牙席上,這個過程中,太后甚至還沒忘關注一眼賀燁,見他正忙着向仍然跽坐原位的秦朗眉來眼去,高高揚着下巴一臉自得的神色,似乎正在誇耀:瞧瞧,本大王允諾之事當然不會落空吧,今日必然會讓爾等揚眉吐氣。
太后不由微微一哂:起初還懷疑這小子使奸,欲得武威侯這門妻族爲助力,果然是自己多慮,他若有這心眼,今時今日也不會落得神憎鬼厭地步了。
於是便越發傾向秦霽是中了汝陽王府算計,不知怎麼收了汝陽王妃這件罩衣,多半並不知道來處,今日才膽敢穿着身上出席宮宴,若是如此,稍候汝陽王妃必然就會拿這罩衣說話,指責武威侯果然收受了聘財——這麼一件鮫珠衣,少說也值百萬錢,雖然用作聘禮稍顯兒戲,作爲定信卻綽綽有餘。
於是太后一邊盤算着如何對付汝陽王妃突然發難,一邊對武威侯夫婦說道:“這事起因便是郡王妃登門求親,沒聽出夫人婉拒之意,才至於鬧得謠言四起,令孫女因此損及聲譽,今日我便爲她作主。”
汝陽王妃聽到這臉都白了,難道太后要趁着今日壽宴,當着這麼多人的面,要脅自己向武威侯賠禮道歉不成?這樣一來,豈不承認了汝陽王府無理?可要是自己與太后當衆爭執,也是遞上把柄,會被追究不敬之罪,偏偏今日郡王又告病缺席,她可不敢自作主張,於是頓時如坐鍼氈。
太后卻並沒有讓汝陽王妃示弱的意思,而是和藹可親地對秦霽說道:“雖說是起源於一場誤會,二孃卻的確受了委屈,不過你放心,經今日之後,我擔保沒人再敢中傷污賴。”
太后開了尊口,將那些諸如水性楊花德行敗壞的傳言斷定爲中傷污賴,那麼秦霽當然便是清白無辜,又是在壽宴之上諸貴面前,得太后如此溫言撫慰,這是何等榮光?理應銘感肺腑,匍匐謝恩。
秦霽也的確這樣做了。
這時太后還覺得甚是滿意,微微頷首:“雖是郡王妃有錯,但她也並非出自故意,後來又是因爲心憂趙國公爲這一事鬱疾,才行爲了越發不妥之事,二孃還當寬諒郡王妃一時糊塗,我也有心補償二孃,不讓你這回白白委屈。”又對今日因爲破例獲邀宮宴只覺受寵若驚的江氏婦笑道:“秦、江兩家是親上作親,令郎與二孃既有青梅竹馬之誼,又是郎才女貌,可謂天作之合,待將來二孃出閣,我也會爲她準備一份妝奩,全當心意。”
這婦人正是秦霽舅母,翁爹雖然也有爵位,卻不過只是縣子,虛封食邑又不世襲,她的夫郎如今只領着散官,未授職事,江舅母一貫便知秦霽這外甥女心高氣傲,因此從未想過親上作親,當然後來江氏先提聯姻之事,她也不會拒絕,哪知就鬧得流言四起,連兒子也受到了牽連,江舅母大覺憋屈,江家二老也不敢開罪汝陽王府,因此才生猶豫不決,實際上江舅母多少有些埋怨秦霽從前行事不慎,並不看好她成爲兒媳。
但這時太后既然開了金口,直稱兒子與秦霽爲天作之合,江舅母除了誠惶誠恐匍匐感恩之外,又能如何?
更加氣憤的卻是汝陽王妃,太后雖沒讓她當面認錯,卻已經斷言是她行爲了不妥之事,可她這時能反駁太后評斷麼?她不能,因爲她很清楚武威侯夫人從始至終都沒有答應聯姻之事,一切不過是郡王存心找碴,她本就理虧,再說郡王已經爲這事聲名有損,要是在壽宴上又鬧騰起來,說不定還會踩中太后佈下的圈套。
因此也只好苦忍。
但她很快心花怒放了。
因爲原該對太后格外恩庇匍匐感激的秦二孃,說出了那樣一番震驚全場的話!
“二孃叩謝太后恩償,二孃不敢怪罪郡王妃,唯有一請,還望太后恩准。”
韋太后是什麼人?一聽這話便知不妙,但她既然已經當衆說了要補償秦氏,總不能食言,再說這時看汝陽王妃的表現,不像要借鮫珠罩衣狡辯的樣子,那麼秦氏必然就是另有謀算了!
卻仍不變聲色:“二孃但說無妨。”
秦霽再是一拜,不敢擡頭直視上位尊者,接下來的一番話卻說得甚是果毅:“太后請恕,二孃與表兄雖自幼相識,但實爲兄妹之誼,並無兒女之情,雖父母之命不應違抗,然,二孃確然已經心有所屬,不敢隱瞞太后。”
不要說太后終於忍不住板起面孔,就連武威侯夫人也大是心急,這時甚至不顧禮規,斷然出聲喝止:“二孃休得妄言!”
武威侯卻是知情人,他想到孫女的叮囑,讓他千萬不能露出破綻,這時也強自摁捺着忐忑不安,匍匐稱罪:“太后請恕,都怪臣教導無方,還望太后寬諒,容臣辭席嚴教這大逆不道之女。”
竟是再不願讓秦霽開口的態度。
但事已至此,太后無論如何也要審斷清明這事究竟是誰在推策,目的又是什麼!
“秦侯何需如此急怒?論來姻緣之事,也的確要講究兩相情願,否則也不會和美,豈非誤了二孃終身?莫若便讓二孃直言,究竟是對哪家子弟心有所屬,今日我既承諾要補償二孃,說不得要爲她做這大媒從中撮合。”
武威侯匍匐不起,一副急怒交加羞愧難當的情態。
太后從武威侯夫婦的神情上難以看出任何蹊蹺,又冷冷看向侯府其餘幾人。
世子夫婦也是目瞪口呆,秦明臉色十分難看,唯有那秦朗……似乎知道內情,這時並不顯得驚詫,卻也沒有四處張望。
太后再看向賀燁,只見他也看着秦霽,眉頭微蹙,顯然已經猜到了什麼。
要是賀燁故作坦然,太后只怕便會斷定心中猜測,可這時卻反而又疑惑了。
如果賀燁便爲主謀,難道這時不該裝作毫無察覺,直到被秦霽點名,纔會大驚失色?
短短數息,太后已然心思百轉,這時秦霽已經羞澀應答。
“二孃傾慕者,正是晉王殿下。”
太后輕笑:“原來是燁兒呀……”
事態居然有了這樣的轉折,在座女眷盡都暗自興奮,目光一忽看向晉王,一忽看向秦霽,那幾大國相卻知太后必然不會喜聞樂見,都在暗自審度她的神色。
表現得最爲激憤者卻是謝瑩,恨恨將“恬不知恥”四字出口,語音還不低,高玉祥都似乎聽見了,詫異地看了過來。
毛小娘子這時趕忙落井下石:“果然恬不知恥,六娘這下信了吧,我就說這秦二孃不是好人。”
“燁兒,你怎麼說?”太后見賀燁依然沒有表現出震愕的神態,主動問道。
“秦二孃回回見我便粉面含羞、秋波頻頻,我早有察覺,果然如此。”賀燁居然微微一笑。
謝瑩不由悲憤:不要臉的小賤人,癩蛤蟆想吃天鵝肉!千防萬防,居然沒防住這麼一個情敵,怎麼辦,難道就要眼看小賤人得逞?好不甘心,話說古代女人可以這樣勾引男人麼?不是應該被沉豬籠麼?這是什麼朝代呀,怎麼可以允許這種沒有節操的事!早知道晉王這麼容易得手,自己矜持個什麼勁,真該先下手爲強!不對……太后怎麼會允許武威侯府成爲晉王妻族?這不科學!不着急,且看小賤人怎麼作死。
“太后容稟,自從晉王殿下在南陽王妃壽宴時爲二孃解圍,二孃便對殿下一見傾心,只恨二孃蒲柳之姿,實不敢奢望殿下垂愛……卻未曾想,殿下以鮫珠罩衣爲贈……還望太后玉成。”
謝瑩:真不要臉,居然敢私相授受,太后快把這不識擡舉的小賤人拿去沉豬籠!很好,太后的臉色果然不好看了,哼,小賤人等死罷。
卻不曾想,賀燁在這時悠悠然開口了:“成什麼成,你自己都道蒲柳之姿,與本大王並不般配,那就該有自知之明,拿着這件罩衣,好好嫁人,這是什麼意思,想要要脅太后許你成晉王妃?”
賀燁拍案而起:“母親,阿耶當年可是留有遺命,將來我之王妃務必要在顯望閨秀在擇才貌雙全者,秦氏不過是區區侯爵之女,哪裡配爲晉王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