才做了擔保的毛夫人,也被結果驚得目瞪口呆,又見丁姬當着衆人的面嚎哭,這時心中又添不滿,身爲主人,當然會忌諱客人哭鬧,縱然毛夫人視晉陽陳爲黨羽,未免也會怨怪丁姬果然是個上不得檯面的妾室,一點不懂得禮矩。
鄒氏忍不住暗暗興災樂禍,這回完全端起了大婦的架子,喝斥道:“丁姬縱然關心自家兄長,也不能如此無禮,怎能當貴人面前哭鬧?”
丁姬這時方寸大亂,顧不得那些規矩體統,竟然搡了一把鄒氏:“並非娘子家中兄長受誣,娘子自然能夠冷靜。”又匍匐下去哀求:“夫人,夫人可得爲妾身一家做主,晉陽丁對大尹忠心耿耿,可不能眼看四兄被奸小誣陷,妾身就只有這麼一位嫡長兄……”拉拉雜雜竟說起不少與丁梧亮的兄妹情誼。
毛夫人哪裡耐煩聽這些瑣碎?只是現在卻是被架在了炭火上,早前那樣平易近人,總不能立馬翻臉,只好再作安撫:“許是家人沒有探聽清楚,事實究竟如何,待大尹回來再說。”
丁姬卻顧不得許多,已然起身:“快帶我去尋夫君,他可不能眼看着四兄被冤殺!”
毛夫人氣得怔住,竟不及阻止丁姬。
也只有暗下抱怨:虧晉陽陳自誇家教嚴厲,一個妾室,居然膽敢如此放肆!
完全忘記了早前自己還對這妾室和顏悅色大爲欣賞。
情勢如此,毛夫人也顧不得許多,但她這時可再沒興趣跟去“應酬”,交待被特意拘在身邊的一個庶媳:“關心則亂,這丁氏也甚可憐,卻也不能縱她攪擾大尹公務,快去勸勸。”
鄒氏也及時“醒悟”過來,連忙跟着過去勸阻。
哪知丁姬已經被“斬決”兩字嚇得慌了神,眼見鄒氏一再阻攔,竟一個大耳刮子打了過去:“鄒氏!別以爲我不知道,你就盼着我兄長落不着好,你這妒婦,只圖私利,不顧大局,郎君早便想着休了你,阿家也對你諸多不滿,我一再容忍,你竟然恩將仇報,你等着,你一家必定沒有好下場,便是我兄長難逃劫數,也要你鄒氏一族陪葬!”
毛夫人那庶媳倒被嚇得呆住,眼睜睜看着丁姬衝出了內宅。
鄒氏雖捱了一耳光,卻如醍醐灌頂,非但不怒,甚至嘆息:“娘子勿怪,這都是丁姬急怒攻心,她尋常是再和氣不過一人……”
又說丁姬,這時倒真是急怒攻心,她生母早逝,併爲生她時候亡故,故而早早就擔了個克母的惡名,偏偏父親娶的那個續絃,還沒過門便一病嗚呼,丁姬幾乎沒被坐實了克煞,險些被父親淹殺,還是多得長兄及時告知了舅父,也不知舅父從哪裡找來個方士,總算打消了丁牢則的疑慮,相信原來是他自己克妻,然而丁牢則雖然沒有再另娶,姬妾卻不斷擡進門中,丁姬若非兄長照顧,幼時還不定會受多少苦楚,兄妹兩人感情的確極好,只沒想到的是,她煞克之名還是傳揚出去,婚嫁一時艱難,又是兄長四處奔走,才促成了她納入晉陽陳。
雖是爲妾,但陳百運一表人才,又是世族子弟,對她又甚憐愛,丁姬倒不覺得委屈,故而對兄長越發感激,又哪能眼睜睜看着兄長沒了性命?再說就算不顧這層手足情份,家中沒了嫡親兄長,那些庶弟繼承了家業,還哪裡會顧及她這麼一個人?丁姬這時自然心浮氣躁,無論如何也要力保她家兄長。
可好不容易尋去毛大尹議事之處,倒是一眼見到了陳百運,卻不待她上前哭訴哀求,卻遭到了一句怒斥:“也不看看是在哪裡,涕淚橫流像什麼模樣?!”
丁姬有若被五雷轟頂,不管不顧哭鬧道:“郎君,阿兄若非爲了郎君,也不會落到這樣境地,郎君怎能袖手不管?”
臉上便捱了狠狠一個巴掌,陳百運揚長而去。
莫說陳百運,便連陳百加,這時看見丁姬都只覺晦氣。
原來就在早前,兄弟兩正與毛大郎觥籌交錯,尚且成竹在胸,冷不丁便聽聞噩耗,連忙趕來議事處,陳百運尚且還要爲“舅兄”爭取,剛說了一句話,便見毛維勃然大怒——
“這事要怪,也該怪晉陽丁愚蠢,打死個佃農雖然不算大事,但竟囂張得不思如何平息,兩年!足足兩年,若早將那鄭遠滅口,又怎會有今日之事?晉陽丁原本就不算什麼,無非是看在你陳家臉面上,本府才過問這事,如今卻因這事受此折辱!晉陽丁論來不過狗鼠之流,甚至不算晉陽陳姻親,你陳氏一族,放着太原祝這門正式姻親不思交好,倒對晉陽丁不離不棄,簡直荒謬!”
毛難自然會生氣,他好不容易纔扳回一局——
這位自以爲一番安排,導致陸離懲治諸多豪貴子弟,雖然無一被判重刑,卻也是與那些家族種下了芥蒂,哪裡想到,因爲晉陽丁這麼一件案子,他不僅當場受到晉王妃責斥,威信大傷,最後還沒有辦法保全丁梧亮脫身,甚至連未定案前造成丁梧亮“以死申冤”的機會都失去,說到底,都是因爲丁梧亮這個軟骨頭,不敢當衆質疑晉王府屈打成招!
毛維現在恨不能將丁梧亮親手斬殺,又哪裡還聽得進陳氏兄弟的讒言?
這座火山爆發,陳百運哪裡還顧得上丁梧亮?他與堂兄垂頭喪氣地告辭出來,尚且不及籌謀怎麼挽回毛大尹的信重,迎面便是不依不饒的丁姬,陳百運這時恨不能將這女人送回丁家,一巴掌過去是爲泄憤,也是爲了警告。
家風如此,陳氏子弟再是如何寵愛姬妾,但女子對他們來說,其實也與玩物並無區別,莫說姬妾,便連正妻,也都是附屬而已,心情好時山盟海誓,一旦遭遇急難,也就是個用來泄憤的東西。
又說毛維,縱然喝斥了一番陳氏兄弟,心頭的怒火卻仍未平息,倒是毛趨尚還冷靜,率先勸解道:“世父也無須過於在意,晉陽丁說到底,其實無足重輕,折了便折了,縱然經過今日公審,不少豪貴或許會忌憚晉王府威勢,可一旦新政推行,對他們有益無害,故侄兒以爲,衆豪貴並不至於因此一事便服從新政,至於那些所謂民意,更是不關厲害,由得晉王府爭取也無妨。”
郭居安無正式官職,再說他蜀王親信的身份也不能曝光,今日當然沒有旁聽庭審,這時卻聽說了刑堂之上的經過,蹙眉說道:“話雖如此,不過毛公今日受挫,也不能吊以輕心,好在丁梧亮一案雖失去掌控,但因爲諸多安排,立時便能扳回一局,比如甄守律一案,薛絢之接到狀告,至今仍然無動於衷,顯然有意包庇太原甄,那唐遷亦爲平民,不如讓他質疑晉王黨不公,也不愁挑生輿論,逼迫晉王黨審理此案,屆時,諸貴見甄家受挫,便不會篤信晉王黨能夠掌控主動。”
毛維方纔想起這事來,連忙詢問:“未知洛陽可有消息傳回?唐遷這案子可經不起推敲,只能造成甄守律畏罪潛逃躲避法究,方有勝算。”
郭居安搖頭:“沒這麼快,甄守律甚得家族看重,這回遠行洛陽,身邊帶着不少扈從,途中防範甚嚴,遣出之人雖爲死士,但要掩人耳目,也必須小心謹慎,只能等到甄守律抵達洛陽後,防備鬆懈,纔有機可乘。一來一往,至少耗廢二十日,應要再過兩、三日方有消息傳回,不過大尹放心,遣出之人皆爲大王精心訓練,必然不會有辱使命。”
毛維心急着扳回一局,確然也相信蜀王安排的這些心腹能人,陰惻惻地笑道:“既然確定甄守律有去無回,立即可令唐遷鬧事,再者……薛絢之對狀告紀倫一案無動於衷,顯然已經懷疑是咱們抵毀紀倫,爲了讓他更加確信,這案子我也需要過問過問,相信薛絢之總會有藉口應對,只如此一來,他必然便會引紀倫爲黨羽,待將來新政推廣,咱們便能掌握先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