輝哥這兩天總在自家大哥身邊打轉,這天周延青剛從衙門裡回來,又在二門上遇見了幼弟。()
“你這幾日怎麼這樣閒,先生布置的功課都做完了?”父親不在,他身爲兄長自然就要肩負起對幼弟的督導職責,所以每次見了他都少不得要問一問功課。
“大哥,功課的事弟弟心中有數,我今日只想問大哥一句,父親是不是出事了?”雖是疑問的預期,可裡頭的意思卻是篤定的。
“是誰在你面前胡說八道?”周延青皺眉語氣嚴厲的朝弟弟問到。
“沒誰,是我自己發現的,那日母親接到一封信,之後神色就不對了,後來母親尋大哥說話,出來的時候你身上的衣裳都溼了,大哥這些日子心事重重……”輝哥言之鑿鑿對自己的判斷非常有信心,他肅着一張臉“我雖小,可也是父親的兒子,大哥不該瞞我——”
周延青看着一臉正色的弟弟,十來歲的少年身高已及他胸口,確實不能以小孩子對待了,他伸手摸了摸他的頭,”這裡不是說話的地方,你隨我來。”
這裡柳氏接到宮中懿旨,讓她明日帶着幼子進宮探望受傷的絡姐兒。送走傳信的人,柳氏嘆了口氣,那孩子雖不是她親生的,可是從小抱到這樣大,因爲身份特殊,從不敢有半點懈怠,如今乍然母女分離,她心裡又怎麼能不想。
“快讓人將這些日子給絡姐兒預備的東西收拾起來,還有她平日愛吃的,正好楊梅下來了,讓廚房明日一早做了楊梅糖一併給那孩子帶去。”
所謂的楊梅糖就是將楊梅拿鹽水泡了去處雜質,之後裹上一層糖稀,意思跟冬日裡吃的糖葫蘆差不多,只是這會兒怕擱久了糖化了,底下得拿冰鎮着纔好。
“還有七少爺人呢,快去找,明日他也得跟着進宮,要趕緊準備起來纔好。”
書房裡,兄弟兩個相對而坐,“事情就是這樣的,父親如今確是下落不明,你三哥過兩日就要啓程往西北去了……”
輝哥聽完這些並沒有急着說話,而是思量一番着纔開口說到“弟弟想跟三哥一起去,大哥先不用急着反對,我曾隨父親在西北數年,對哪裡的情形比三哥更熟悉,而且我在哪裡有些朋友,會說他們的語言,打聽起消息來也更方便。”
周延青欣慰的看着這個幼弟,不想他平日裡不言不語,遇事卻頗冷靜,居然還能條理清晰的跟自己談判了。
“你想去,母親那關就過不了,你預備怎麼跟她說,難不成還讓她跟着一塊兒擔心不成?你放心西北那裡自有你六哥照應,如今絡姐兒也不在家,你更該安心在家陪母親纔是。”
輝哥從書房出來的時候,臉上的神情有幾分沮喪,原本他考慮了許久,覺得自己的理由很充分,不想被大哥幾句話就駁回來了。
“七爺,您怎麼在這兒,夫人正讓人四處尋你呢。”柳氏院子裡的小丫頭見了他忙笑嘻嘻的迎了上來。
“母親尋我可是有事?”
“是呢,宮裡讓人來傳話,說準您和夫人明日進宮去探望九姑娘呢……”
這裡小丫頭的話還沒說完,輝哥已經一陣風的跑的沒影了。雖說家裡兄弟姐妹不少,可他同絡姐兒一胎雙生,從小一處長大,雖偶爾相爭可感情自然也比別個不同。
“母親——”輝哥進門匆匆給柳氏行禮,直起身子就問到“說是明日讓進宮去可是當真?”
柳氏將他拉到身前,看了他笑到“自然是真的,這種事哪裡能有假。”
“呵呵”輝哥笑了起來,“母親可是讓人預備了絡姐兒愛吃的?兒子前幾日跟先生學做風箏,還特意替她紮了個大鳳凰,明日正好一併帶去——” wωw ¸ттκan ¸C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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慈寧宮裡,母女相見自是一番契闊,絡姐兒是個心寬的孩子,見了母親和輝哥,之前的諸多抱怨造就丟到了腦後,只一徑歡喜起來。
“呀,楊梅糖,我就知道母親最疼我。”說着她撿了一個喜滋滋的扔進了嘴裡,那冰涼酸甜的滋味在口中爆開,她享受的眯起了眼睛。
“你現在身上有傷,這楊梅是收斂之物,萬不可多吃,等過幾日你好了,要多少沒有。”柳氏說着,將那盒子糖果從她手中哄了下來。
“絡姐兒,你看這是什麼?”輝哥將那隻鳳凰風箏遞到他眼前,頗爲得意的說到“這可是我親手做的,今日特意拿來給你——”
“哼,不給我,你還想給哪個——”絡姐兒話說的不客氣,可臉上歡喜的神色卻是騙不了人的,就見她喜滋滋的扯過風箏拿在手裡反覆看了看,過後頗爲遺憾的說了句“可惜我現在不能放。”
“這有什麼,一會你只管在邊上坐了,我放給你看就是了。”輝哥拍了胸脯跟她保證到。
看着眼前這一家人其樂融融的場面,太后之覺得心裡油煎一般的難受,彷彿不願意再看,她蒼白了臉色從房中退了出去。
玉屏看在眼中,自是心疼自家主子,卻又不知該拿什麼話來安慰,只得默默陪着她行走在這寂寞深宮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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洪水退去多時,各地的水陸交通皆已恢復,慎親王一家開始啓程回京,就在這時傳來河北某地動亂,匪徒衝擊府衙殺死駐軍的消息。
正當朝中各方還在爲平叛人選僵持不下之時,又傳來慎親王一家途中遇襲,除了慎親王本人在親兵護衛下僥倖逃脫之外,王妃、側妃、及郡主竟無一生還。
消息傳回京中,因着慎親王世子在洪災中積攢的好名聲,便是素不相識的百姓也不免掉上幾滴眼淚,直說天道看不公。
宜陽大長公主接到消息後暈死過去幾次,口中說着要隨女兒一起去,還是慎親王世子跪地哭哭哀求,又在牀前親奉湯藥她這纔回轉幾分。
“……從不曾想這孩子竟這樣命苦,眼看着就要熬出頭了,竟然就這麼去了,只可憐我們小郡主,這才活了多大年紀,竟然也去了……”
周寶珍往長公主府上去探病,宜陽大長公主像是一夕之間老了許多,就見她容色憔悴的拉着她的手哭個不住。
“只可恨那些殺千刀的逆賊,直該都叫他們不得好死纔是——”
大長公主說着情緒又激動起來,胸口劇烈起伏眼見着就要喘不上氣,一旁伺候的人忙上前替她揉/胸順氣,又要拿那黃酒化了藥丸給她吃。
“忙什麼,我且死不了呢——”大長公主一把揮開宮人,抓緊了周寶珍的手就是不放。
“您千萬保重,凡事總該看着世子纔是。”周寶珍的手被她抓的生疼,口中卻還要慢聲細語的勸慰於她。
“我知道你一向是個好的,”大長公主像是累了,仰身靠在身後的引枕上,兩隻深深凹陷下去的眼睛卻死死的盯着她,目光兇狠的說到“你回去給你家那土匪王爺帶個話,此仇不報,我做鬼也不求饒他。”
周寶珍從長公主房中出來,正由宮人引着往外走,不想卻遇上了聯袂而來的二公主和三公主姐妹。
她站住身子,待兩人走近含笑同對方打招呼“二公主,三嫂。”
二公主看了她矜持的笑了笑並不說話,倒是三公主神色頗爲冷淡的只說了句“你也來啦。”
“大長公主病了,總要來看一看的。”說着她側身往一旁讓了讓,衝二人說到“大長公主正在房中休息,兩位公主還請進去吧。”
三公主點了點頭率先走了,倒是二公主一幅不着急的模樣,她看了安三公主離去的身影,衝了周寶珍就是一笑“你們不是一向要好,之後又成了一家人,如今怎麼倒生分了。”
“三嫂憂心長輩,又何來生分之說。公主既然是來探病的,還是快些進去的好。”說着周寶珍衝她點了點頭“告辭了”便越過她離開了。
周寶珍上了馬車倆上的神色便垮了下來,她同三公主之前到底是回不去從前了。
“呀——”桂月驚呼一聲,周寶珍地下頭去才發現,原來手腕上被大長公主抓着的地方竟然青了一圈。
她皺了皺眉,淡淡的說到“無事,回去上點藥就好了,在表哥面前不要多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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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府裡,先去了老王妃房裡,在門外就聽見兒子的聲音。
朝哥在立在地下眉飛色舞的同祖母說話“……那麼長的一把劍,他仰着脖子就吞進去……”朝哥伸出兩隻手,比劃着那劍的長度,一臉驚歎的表情。
老王妃看的直樂,摟了孫子在懷裡摩挲,“傻孩子,那不過是糊弄人的,又哪裡真能吞下去。”
“卻金也是這樣說的,說他們的劍柄上有機關,一摁那劍就縮回去了。”朝哥說着,臉上現出受騙上當的表情,接着又對老王妃撒嬌到“祖母您知道的可真多,什麼都瞞不過您呢。”
“哈哈哈”老王妃被孫子逗的大笑,“哎呦哎呦”的直愛的他不知該如何纔好。
立在門外的周寶珍也笑了起來,方纔的那點鬱氣一掃而空,示意一旁的丫頭撩起簾子,她略一低頭便走了進去。
“母親。”
祖孫兩一起擡頭看過來,朝哥看見她便咧開大大的笑容“母親——”
“回來啦。”老王妃看着她目光柔和“出去這半天該類了吧,快過來坐下。”
周寶珍過去挨着老王妃坐下,伸手摸了摸她懷裡的朝哥,“出去跑了一上午,你父親交代的功課可做完了?”
“還差着兩張大字不曾寫呢。”說着朝哥自祖母懷中起身,同祖母和母親告退後,由人伺候着往房中做功課去了。
老王妃欣慰的看着孫子的背影,回頭看了周寶珍打趣到“比你小時候可乖多了,也不知誰以前經常爲了功課哭鼻子呢。”
“母親,人家現在是大人了——”周寶珍臉紅,揉着她的手臂不依。
老王妃笑着笑着嘆了口氣,問到“大長公主如何了?”
“不大好,人像是老了許多,恨的咬牙切齒,拉着我只說必要表哥發兵誅滅那些人才好——”
老王妃點點頭,“外頭那是男人的事咱們不管,只是該有的禮數卻不能缺,慎親王必是要扶靈回京的,你預備着別到時候讓人挑出毛病來。”
“母親放心,我醒的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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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過得些日子到了慎親王扶靈回京的日子,真可謂是滿城縞素,不慎哀悽。慎親王世子一身重孝親自出城迎接,慎親王本人是躺在馬車裡被拉回來的,整個人已經瘦的脫了形,只兩隻眼睛卻亮的嚇人,見過的人都說看着瘮人。
王府裡早就搭起了靈堂,大長公主親往哭靈,姑侄兩皆是一身病容形容憔悴,在靈前抱頭痛哭的模樣,便時鐵石心腸之人見了也不免生出幾分惻隱之心。
王府裡雪白一片,日夜燒紙哭靈,後頭請了一百零八個和尚念《往生經》,又有一百零八道士做水陸道場,京城舉凡叫的上名的人家,皆親往靈前拜祭,如此熬油費火過了七七四十九日,正在衆人猜測着何日下葬時,王府傳出話來,說慎親王原話“王妃側妃還有小郡主死不瞑目,大仇一日不報,人便一日不下葬。”
這日,慎親王拖着病體上書,請求領兵,親往平叛,以告慰親人在天之靈。
蕭紹看過摺子後隨手扔到了地上,冷笑一聲“難爲他下的了這樣的狠心,做了這天大一場戲,他要去就讓他去——”
... 萬斛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