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如玉少年靠在軟榻上,纖細的手指有節奏地敲擊着桌面,以一種半命令的口吻緩緩道:“爺是來找差事的。”

李暮年一屁股從椅子上摔下來,詫異地連爬起來也顧不得,仰頭呆呆地瞪着他。

一羣鶯鶯燕燕也唬了一跳,老鴇最先反應過來,先是盯着桌對面俊美得可令天地失色的男子看了一會,終於確定了那張面無表情的俊臉上沒有開玩笑的意思,視線一晃又飄到他敲擊桌面的手指上,不動聲色地抿了抿脣角。

那是一雙很漂亮的手,修長而骨節分明,尖尖十指上的紋絡卻極其淡薄,沒有絲毫的磨損,漂亮得讓人恍惚,細想卻又覺得害怕,每一個人的手,都握着自己的全部人生,可是,這一雙,卻那樣淡,上面絲毫沒有顯示一個人活過的痕跡,乾淨圓潤如同初降人世的嬰兒……

老鴇回神,換上一貫的笑容,媚聲道:“客官莫要說笑,您身上隨便哪樣東西,莫說一座,便是十座八座媚香樓都夠了。”

李暮年麻利的爬起身清了清嗓子,已然明白了胤禟攜自己同來的心意,故意傲慢到:“你是個什麼東西,我家爺樂意的事還要你來聒噪?把你這說的上話的人叫來,我自與他商議。”

老鴇遲疑了一下,終是咬牙道:“不瞞官人,這媚香樓便是賤妾自兒個所營……”說完脖頸一涼,她擡頭,正對上少年清幽如冰的目光,後者挑了挑眉:“那開始吧。”

老鴇思量了一會,開口道:“您是……打算討個什麼差事?”聞言胤禟雙腿優雅地交疊,漫不經心道:“你看我能幹什麼呢?”

衆人齊齊腹誹一句:我們看您哪都幹不了……

老鴇問了一句自己都認爲是廢話的廢話:“您讀過書是吧?”

胤禟用指尖點了點脣哼道:“我那先生事忙,把書扔給我自個看的。”

李暮年聞言忍不住翻了個白眼:是,您那先生事忙,他老人家下了朝拋下政務屁顛屁顛往您那跑等跑到了您一本書也看完了,哪還用得着他教?皇帝爲這事沒少拿下面一干阿哥臣子們出氣……

老鴇狐疑地打量他一下,實在在那張臉上看不出什麼,只得接着道:“那您讀了多久?”後者面不改色地回道:“零零總總算起來不到半上午。”

李暮年又翻了個白眼。

可憐的老鴇脣角抽蓄一會才道:“那您可識字?”這是哪來的一尊大佛喲……

大佛擡了擡眼簾,想了一會道:“不成問題。”

李暮年不着痕跡地後退一步。

老鴇登時如釋重負拍手道:“這樣吧,乾脆委屈您一下覓個管事先生。”說完那幽幽清冷目光終於悠然移開。

前孛親王現任媚香樓賬房管事慵懶地在一日的宿費頂他現在半個月月錢的豪華上房裡踱了一圈,刺骨的目光在前御史現任媚香樓賬房管事下手的李暮年李大人跪在地上的身影上徘徊一週,直至後者開始不自覺打抖後才優雅地崩出兩個字:“死了?”

李暮年縮了縮脖子,沉吟半晌才道:“回王爺,是的。”

胤禟眯了眯眸子,沉聲道:“也好。”

聽聲音這丫的心情很好,讓原以爲他鐵定得發火的李暮年僵直了好一會才理解了這兩個字的含義,硬着頭皮道:“請王爺明示。”

黑髮少年側眸斜瞥了他一眼,鳳眼中閃爍着深意,卻是沉默不語。

李暮年怔了怔,忙低眉順目等他下令,卻見那少年親王懶洋洋拋過來一塊牌子。他趕忙接住,定睛一看神色大變。

“今晚本王要進入令尹府。”頓了一下,他彷彿還嫌對李大人的打擊不夠大,輕聲補充道:“八擡軟轎迎進門去。”

李暮年僵硬地站在媚香樓惡俗的大門前,死盯着一頂頂軟轎看,然後又不時伸長了脖子往裡瞧瞧,最後實在忍不住往牆根裡一縮繼續痛苦地跟自己的頭髮過不去。

他上輩子這是造的什麼孽喲,攤上這麼強大的一位主子……

李暮年正感慨着呢,便見他強大的主子款款走來,略顯寬大的短衫溫順地貼在身側,隨着美人行近,彷彿周遭空氣都溢滿了清冽的冷香……

胤禟蹙了蹙眉,踹了他一腳吩咐道:“把口水擦乾淨,正主來了。”說罷優雅地轉身徑直離開。李暮年如瞪女鬼地瞪着他纖細的背影半晌纔回神強打起精神邁步跟了上去。

望着眼前的一幕李暮年李大人差點就熱淚盈眶:你說這令尹家大公子怎麼就這麼傻呢,看見個如玉美人俏生生立在那,丫的就真的湊上去了,這下好了,自己的腦袋鐵定不保了……

他正兀自哀怨着,那頭氣氛已然上漲,他金貴的主子任人縛了讓肥碩的令尹家大公子倒扛在肩上往內室行去。

未料到如是變故的李暮年驚駭地想撲上去,在他看來這九皇子大抵是想趁張貢之調戲的時候亮出身份迫他傾力相幫,孰料得……

他動作剛起,正撞上胤禟似笑非笑的眼神,於是動作僵住,然後老老實實地立正向後轉,繼續縮回牆角窩着,不知從哪摸出個小鏡子攬鏡自賞,衝鏡子裡自己的腦袋露出個憐憫的表情,嘴裡還唸唸有詞:“親愛的,我得趁現在多看看你……”

當然李暮年大人不是最害怕的,媚香樓的鴇母見着剛纔的情景便嚇着了,本來這種強搶的事她是見慣了的,可是今個那位“民女”一看就是個金貴的主,不定是哪家嬌生慣養的少爺公子呢,看初次見面那身衣着,身份地位八成比個令尹府大公子高了不知幾許,如今生生惹出個這事來……

她往裡瞧了瞧,想着剛纔自己那位管事的神色分明是興味正濃,明知會出事她也不敢去阻撓,思量了一會提起裙子往李暮年旁邊一蹲,哼道:“你這奴才怎麼當的,見主子出了事也不聞不問的。”

李暮年瞥了她一眼,沒好氣道:“你當我不想管?”一想到這事要是沒瞞住透漏到皇帝耳朵裡的可能後果他就心裡發憷……可是那位的決定他也不好阻攔……李大人現在有種站在懸崖邊上明知是死也得梗着脖子往下跳的感覺……

鴇母不着痕跡地打量他一下想了想終是道:“我看你也不像是尋常人家的奴才,你們家主子更不像是哪家被寵壞了的公子哥兒,怎麼就是不按理出牌,這麼的胡鬧?也沒個人管管?”

李暮年又瞥了她一眼,他沒有尋常士大夫的酸腐氣,心裡對這人還是很有好感的,遂乾脆道:“你別費勁套我話了,那位是有人能管,只可惜不是你不是我,這小小的文縣也找不出一個……”

他頓了一下,腹誹道:能管就衝皇帝那小媳婦樣的也不定願意管……李暮年裝麼做樣地清了清嗓子,老神在在道:“這事扯不到你頭上安心開你的媚香樓吧。”

鴇母登時鬆了一口氣,卻見李暮年特認真地伸出一根手指補充道:“還有一件事你必須要明確。”

她忙豎起耳朵來聽,後者嚴肅道:“我不是哪家的奴才。”想宮裡那些公公一個個吃得膀大腰寬的,哪用得着天天擔心自己的腦袋?嘔……

李大人的嘴直到軟轎中唯三的人跪在旁邊恭敬地衝唯二的人行禮並說“多有得罪了王爺”的時候才閉上。

孛親王淡漠地點頭,如玉的手指劃過精緻鎖骨上的斑斑點點嫣紅,然後在張貢之奉上的手帕上抹去指尖沾染的脂粉,閉目養神一會後眼簾半垂吐出一句:“回去後替我謝謝國師。”

張貢之瞪大眼脫口道:“您怎知小的是國師的人?”後者瞟他一眼,伸手拉上領口不屑道:“除了她誰會定這種接頭方式?”

話說當九小爺看到那張歪歪扭扭寫着“月白啊風清啊你我相會於那紅花綠葉之中啊~~”的紙條時,他難得的對那位辛辛苦苦從京城跟着他一路趕了八天八夜然後死撐着把紙條用吹箭筒吹進他窗戶的夜行者表示了長達一秒的同情。

李暮年瞟了一眼又徑直閉目了的孛親王,當時就覺得這丫的太神奇了,一瞬間就把階級敵人成了革命戰友了……

作者有話要說:話說我窩在電腦桌前憋了一個多小時終於有才地決定刪去調戲的具體內容……請相信,只是因爲這情節太惡俗了絕對不是因爲我寫不出來……不是不是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