巍巍萬解山，皎皎太陰月。
鵬鳥顯現魔王相，八百驚潮孽龍寒。
黑雲橫渡染長空，卻也壓不住那沖天凜然的身姿。
那一聲長鳴，如驚龍吟，似雷霆震，煌煌生威，浮塵驚懼，招展的雙翅如環抱蒼山，蓋壓靈頂。
“天爺……這……這是什麼？”
“這是什麼叫聲？我的靈息……散了……”
“是……是妖鬼嗎？我……我什麼都看不見了……”
紛亂的驚呼嘶吼聲從萬解山中傳來，陰森閉塞的溶洞在那恐怖的威勢下瞬間崩塌，將捉妖堂一衆高手衝散。
衆人如螻蟻四散逃竄，強如陳平平都被劇烈的餘波衝了出來，重重砸進山中亂石廢墟。
瀰漫的煙塵中，一隻大鳥如君親臨，盤踞在萬解山之上，蒼翅如穹天，金眸似靈日，一聲高亢的鳴叫，震得九天霄動，太陰無光。
“那……那是個什麼東西……”
陳平平眼眸顫動，噗通一聲跪倒在地，整個人如同墜入深淵。
那隻大鳥凌空而立，明明只有三丈多高，可是此刻，陳平平卻感受到那偉岸的身姿不斷變大，蒼翅攬青天，兇威壓地幽，整座萬解山都在那隻大鳥的陰影之下……
妖氣煌煌！
恐怖茫茫！
這樣的妖鬼自她修行以來都未曾見聞知覺。
噗嗤……
終於，陳平平再也忍受不住，一口鮮血噴涌而出，幾乎便要昏厥過去。
“鯤哥……”
蚊道人衣袍獵獵，眼中泛着別樣的異彩。
這可是他頭一回見到大鳥真正展現兇威，果然妖雲悚然驚蒼天，蓋壓方圓八百里。
“小鯤鯤，好久不見。”
就在此時，李末從深山中走出，眉眼含笑，打着招呼。
嗚……
大鳥雙翅招展，一聲長吟，透着難以抑制的歡愉。
“怎……怎麼可能……萬解山……怎麼會藏着這等妖鬼……”
天空中，六神道人的臉色徹底變了，當大鳥出世的那一刻，他便已經察覺到了不對，以至於半天才緩過勁來。
在他的視線之中，腳下的萬解山都變得模糊不清，彷彿一切都在那頭大鳥的妖氣遮蓋之下。
煌煌兇威，壓得羣山低頭，巔峰順首，就連其身後的一輪皓月都變得無比恍惚。
大鳥上青天，欲攬太玄月。
這樣的氣象，這樣的威勢，這樣的存在……就算擁有【脈苗境】修爲的六神道人，心中都本能地浮現出一絲忌憚與恐懼。
無需動手，他便隱隱生出了些許無力和絕望。
這是一種本能，面對更高層次生命的本能，唯有敬畏與惶恐。
“殺了……”
李末靜靜地站在萬解山中，脣角輕啓，只是輕描淡寫地吐出了兩個字。
六神道人聞言勃然變色，幾乎同一時刻，一聲高亢的鳴啼震動萬解山。
大鳥動了，它雙翅招展，向着六神道人走來。
嗡……
六神道人蒼老的麪皮猛地顫抖，瞬息之間便祭出【靈域】，周圍的環境彷彿變成了他身體的一部分，空氣變得無比沉重，好似泥沼一般。
這是生死關頭，六神道人很清楚，唯有拼命方有勝算。
此刻，他體內的靈息如同滾燙的熱油，沸騰燃燒，化入【靈域】之中。
若是將【靈域】燃燒到極致，勝負或許還是未知之數。
噗嗤……
六神道人眼中的希冀之光剛剛燃起，突然，一陣冰冷的感覺從下方傳來，他下意識垂眼望去，自己的身軀卻是越來越遠。
強大的【靈域】在大鳥面前就如同一張脆弱的薄紙片，雙翅輕輕劃過，便碎裂開來。
這樣的力量，甚至沒有讓大鳥身上的羽毛凌亂半分。
電光火石之間，一道血光沖天而起，恍惚如柱，裹挾着那顆碩大的頭顱，圓瞪的雙目中依稀還能看到那希望的光芒。
“怎……怎麼可能？這怎麼可能？”
六神道人的喉嚨一陣蠕動，居然還能發出聲音，斷頭的疼痛感都未曾來得及傳來。
“死……死了？這……這發生了什麼？”
萬解山中，一片死水般的寂靜。
所有人都瞪大了眼睛，看着天空中不可思議的一幕，眼中溢滿了震驚和疑惑。
沒有任何花哨的招式，沒有任何多於的技巧，也沒有任何驚天動地的異象，甚至就連妖氣的波動都沒有……
在他們視線之中，大鳥只不過換了一個方位，六神道人的頭顱便飛了起來，強大的【靈域】頃刻瓦解，燃起的火光侵染蒼穹，連黑雲都灼灼燃燒起來。
如此詭異的一幕，直如洪水決堤，衝擊着所有人的內心。
要知道，那可是【脈苗境】強者，擁有【靈域】的恐怖存在。
就這麼死了？死得竟是讓人有些看不明白。
“堂……堂主……那是什麼？”
此刻，距離萬解山只有三裡之地。
陳長空率領【捉妖堂】的高手剛剛趕到，便見到了那驚悚的一幕。
六神道人身首異處，血光如柱，侵染蒼穹，爲這茫茫黑夜帶來了一絲寒氣。
“那是什麼妖法？”一位【成苗境】的捉妖師澀聲道。
剛剛進入萬解山的範圍，他便已經感受到了六神道人【靈域】的波動，可是就在剎那間，那座【靈域】便轟然崩塌，沒有半點徵兆。
偏偏大鳥的速度快得讓他都無法捕獲。
“那不是妖法……”
陳長空的麪皮不自然地抽搐着。
這裡的高手之中，怕是隻有他看出了端倪。
那隻大鳥，僅僅憑藉翅膀的高頻震動，便將六神道人的【靈域】如同薄紙便割裂開來，震動的餘波讓碎裂的【靈域】在瞬息間化如塵埃。
這是絕對的力量碾壓，他們引以爲傲的【靈域】在這隻大鳥面前，如同虛設。
陳長空看得是心驚膽寒，這位【捉妖堂】堂主的腳步徹底停了下來，臉上再無半點血色。
他自然看得出來，六神道人乃是與他比肩的強者，可是面對大鳥，就連反應的時間都沒有。
如果換成是他，下場可想而知。
“堂主，怎麼不走了？”
就在此時，一位頗有眼力勁的捉妖師開口詢問。
“走什麼走？知己知彼，方能百戰百勝，一味衝動，如何能將捉妖的大業傳承下去？”
陳長空狠狠瞪了那人一眼。
“你先去前面探探情報，如果有可能，將那隻妖鬼拿下。”
陳長空大手一揮，將信任與重任同時交託給了這位優秀的年輕人。
“定不辱命！”
那位捉妖師一時受到器重，便歡欣鼓舞，身形驟起，向着萬解山深處飛掠而去。
轟隆隆……
黑天蒼穹之下，大鳥身相如魔王，一座山頭猛地崩塌，再也承受不住這等恐怖的威壓。
煙塵瀰漫的天空中，六神道人的殘軀豁然爆碎，化爲一片血霧瀰漫。
“我死了……這隻大鳥……蓋有妖王姿？”
六神道人頭顱還在下墜，目光漸漸模糊，他看着遠處大鳥的身姿，震驚微退，往昔種種卻是從眼前一一閃過。
“小六……記住了，我們這一脈正宗廣大，源遠流長，九百多年前，曾是天下一流……”
“萬解宗啊……自九百多年前山滅門破，便只剩下我們這一支香火了。”
“小六……爲師此生是看不到萬解山廣大的那一天了，你一定要繼承先輩的意志，一定要……”
“好冷……好冷啊……死後……將我帶回萬解山吧。”
多年的艱辛，多年的隱忍，多年的瘋魔……便是爲了奪回萬解山的遺蛻，在歷史的餘燼中重燃屬於萬解山的火光。
朋友，血脈，師徒，人性，尊嚴……爲了復興這一脈的榮光，他可以放棄所有，只爲那從小就被灌輸的唯一意志。
爲此，萬解山殘存的這一脈九百多年來，如同喪家之犬一般，殘喘於大幹治下，世代相傳。
六神道人，他是最接近希望的存在。
“師尊……歷代先祖……我終究無顏……”
六神道人的雙目緩緩閉合，兩行血流徐徐落下。
萬解宗一脈，歷經九百多年，真正絕於今日。
砰……
劇烈的聲音響徹幽幽空谷，那顆血淋淋的頭顱爆碎開來。
六神道人就此隕落。
這位【脈苗境】強者機關算盡，卻依舊算不過天數，他死在了這裡，一如他的出身，終究迴歸萬解山，卻見了歷代先輩。
“死……死了……”
廢墟中，陳平平踉踉蹌蹌地走了出來，慘白的臉上依舊殘餘着恍惚之色。
當她再度擡頭望去，漫漫蒼穹，哪裡還有那隻大鳥的身影。
黑雲橫渡，襯出一輪皎皎明月。
山中的煙塵也漸漸散去，一切迴歸平靜，唯有淡淡的血腥氣瀰漫，提醒着衆人剛剛的震撼與殺伐。
“師姐……”
就在此時，許時初也從廢墟中爬了出來，她的右逼已然斷裂，小半截森然的白骨暴露在空氣之中。
“剛……剛剛發生了什麼？”許時初戰戰兢兢道。
溶洞崩塌的那一刻，她只是隱約瞧見似有一道妖氣沖天，便再也沒有了知覺。
陳平平面色凝重，只是搖了搖頭，無力解釋。
片刻後，陳長空終於率領高手，找到了她們。
“爹……”
陳平平見到陳長空，懸着的心終於落下，忍不住上前，撲在了後者的懷中，緊繃的神經徹底鬆開。
“沒事了……沒事了……”
陳長空緩緩拍着寶貝女兒的後背，輕聲安撫。
“還有人在裡面……”陳平平突然想了起來。
“彆着急，我已經遣人去找了。”
陳長空下意識擡頭看了看天空，不由問道：“方纔那頭鳥……是怎麼回事？”
“我也不知道……突然冒了出來。”
陳平平搖了搖頭，一開始，她們以爲藏在萬解山中的大鳥就是蚊道人，直到後來這頭妖鬼被李末降服，方纔打消了這個懷疑。
現在看來，萬解山中果然藏着一頭可怕的大鳥，只是……
“對了……李末呢？”陳平平猛地想起，四下尋找。
剛剛那頭大鳥突然出現，整座溶洞都崩塌了，捉妖堂的高手幾乎都被埋了，她便再也沒有瞧見李末。
萬一遭到那隻大鳥的波及……那就真的死定了。
陳平平有些心煩意亂，連六神道人都擋不住那隻大鳥瞬息之威？更何況李末。
“彆着急……不管是誰，活必見人，死必見屍……”
陳長空安撫道，在他眼中，無論是誰，只要自己的女兒活着，那就是萬幸。
“爹，那隻大鳥到底什麼來歷？京畿重地，方圓千里之內竟然藏着如此妖鬼？實在有些反常。”陳平平不解道。
按照規矩，武門的高手在京城方圓千里範圍內撒了可不止一層網，監察各方妖鬼，就是爲了杜絕像此類妖鬼出現甚至靠近京城的情況。
畢竟，這裡是天子腳下，乾坤清朗，萬不能有妖魔出沒。
尤其是十八年前，大火焚照京師之後，武門門主遭到撤換，整個監察體系都進行了升級換代，靈妖級別的存在都會入檔檢測，更不用說像剛剛那種大鳥。
“此妖非同小可，就算是我出手，恐怕也只有一……七成勝算。”陳長空面色凝重道。
“它潛藏在萬解山中應該沒有多久……當今世上能夠養出如此妖鬼……只有兩種可能性的最大……”
“哪兩種？”陳平平忍不住追問道。
“要麼，這隻大鳥出自天下八大妖仙門下……那些可都是屹立在妖道巔峰的存在，能夠養出如此氣象的妖鬼倒也不算稀奇。”陳長空沉聲道。
“天下八大妖仙！？”
陳平平花容失色，那可不僅僅只是妖道巔峰，同樣也是紅塵至高，按照玄天館的規矩，一切涉及天下八大妖仙的案件，統統都要移交上報，落在玄天七絕的手中。
“爹，這可能嗎？如果真的涉及天下八大妖仙可是非同小可……得有確鑿的證據才行。”陳平平提醒道。
玄天七絕，號稱大幹國教的最高戰力，若非鐵案，確實不能輕易驚動。
“我只是猜測，還有一種可能……”
陳長空目光凝如一線，閃爍着駭人的光澤。
“你是說……”陳平平若有所動，似乎也猜到了陳長空心中所想。
“歸墟！？”
“不錯，普天之下，恐怕也只有歸墟能夠養出如此妖鬼……聯想到最近接二連三出來的大案，歸墟的可能性最大。”陳長空的眼中閃爍着智慧的光芒。
前不久，龍吉上穴大案就已經暴露出歸墟的影子。
後來，天師宗祠案最後的幕後黑手也指向歸墟。
更不用說兵師弟子明般若，無量劍種霍無情的死統統都是歸墟妖人所爲。
種種跡象表明，最近歸墟妖人在京城活動頻繁，已經逐步滲透了進來，形勢嚴峻，時不我待。
“如此說來，當真是歸墟所爲？”陳平平言語猶豫，總覺得有些牽強。
“也只能是歸墟所爲……一旦定性，這件案子便移交給洪門，也就不關我們的事了。”陳長空鄭重道。
剛剛那隻大鳥的兇威讓他印象深刻，猛地想起來，最近捉妖堂的人手實在捉襟見肘，還有許多積壓的案件需要他親自去辦，實在是分身乏術。
“爹，只怕沒有切實的證據能夠證明是歸墟所爲吧。”陳平平忍不住提醒道。
這一切都只是他們的推測，毫無證據的推測。
“這方面不用擔心，證據我可以去弄。”陳長空擺了擺手。
公門辦案，最用不着擔心的就是證據。
“一切由爹做主。”
陳平平看着身後的廢墟，眼中閃爍着還未消退的餘悸。
這件案子移交給洪門也好，左右她是不想再碰了，太踏馬刺激了。
“傳令下去，將這裡給我全部圍住，任何人等不可隨意出入。”
陳長空一聲令下，接下來要做得就是頗有技術的活，需要固定證據，之後再請洪門的人過來，畢竟涉及歸墟，他們是專業的。
……
此刻，百里之外，一座破舊的廟宇。
“天快亮了。”
蚊道人看着天色，忍不住道。
不得不說大鳥的速度實在太快了，只聽得風聲呼嘯，眼睛一睜，便已在百里之外。
“主人！”
就在此時，大鳥已然收了本相，化爲一身青衣的年輕公子，稍顯俊朗的臉龐透着一絲張揚，混黑的眸子深處卻是泛着淡淡的金色光澤。
“主人！？”蚊道人愣了一下。
他知道大鳥與李末相識，卻沒有想到，他的鯤哥竟然以主人相稱。
不過想想，蚊道人很快釋然，李末能夠將他從鬼門關拉回來，甚至讓其覺醒了【吞天魔功】這等逆天功法，作爲大鳥的主人也合情合理。
“快過來拜一拜啊。”大鳥一個腦瓜崩，便將蚊道人直接敲了個踉蹌，跪倒在李末面前。
“好啦，這等俗禮，隨便磕三五個就行了。”李末倒是隨和。
“寶貝帶出來了嗎？”
剛剛的形式太過混亂，李末沒有來得及出手，可是大鳥不同，它的速度可是不在力量之下。
嗡……
大鳥一揮手，一口黑洞浮現在掌中，拳頭大小，邊緣處好似血肉在蠕動，延伸出來的根系彷彿筋絡般紮根在虛空之中。
“自然靈池……嘿嘿，最終還是落在了我的手裡。”
李末的眼睛亮了起來，他催動靈息，接引過來，只覺得這口【自然靈池】沉重無比，周圍的靈氣無聲無息地向着內部聚涌。
“好東西！”
李末愛不釋手，接下來，他只要好好研究，如何將這東西融入自己的肉身，便能夠參悟【成苗境】的奧秘了。
念及於此，李末便將本次最大的收穫存入儲物戒內。
“主人，我在萬解山內，還發現了一個好東西。”
說着話，大鳥從懷中掏出一卷泛黃的皮卷，上面的文字密密麻麻，顯得既古老，又雜亂無章，還有許多古怪的符號和密籙。
“這是……”
“韓奇的筆記！？”李末接過來，稍微翻了翻，便知道了這東西的重要性。
靈門初代門主的筆記，這東西的珍貴程度甚至還在那口【自然靈池】之上啊。
李末忙不迭地翻了兩頁，越看臉上的神情便越發凝重，最終不由倒吸了一口冷氣。
“這個瘋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