廟堂與江湖離世代生活在山裡的村民們太遠。
村民們只是驚奇的發現自從村裡來了個年輕的和尚之後,山裡的土匪強盜全都消失了,生活比之從前好了太多。
他們曾經懷着感恩的心詢問小和尚,但是小和尚一言不發,只是轉着手裡光華內斂的佛珠,敲着手上平平無奇的木魚。小和尚長着頭髮,身上穿着紅色的怪異的僧袍,大家開始以爲他是密宗修行者,但是喇嘛是不敲木魚的。
村民問過幾次之後就不再多問,無論這是小和尚做的,或者是小和尚來以後佛祖保佑,都與小和尚有關,所以村民對他很友善,送米,送面,送衣服,只要家裡有的都給他送去。
小和尚什麼也不要,臉上從來沒有什麼表情,他很少下山,就用雙手在山上搭了一個簡陋的寺廟。
寺廟沒有名字,沒供佛像,沒有沙彌,四處漏風,但是香火卻一天天的旺盛起來。
起初是山下的村民遇到事情會來尋求解答,接着名聲越傳越廣,周邊村鎮,遠方的城市,最後就連cd府的虔誠信衆都不顧路途遙遠前來許願。
小和尚依然不說話,無論是誰,來問什麼,都是一手敲着木魚,一手轉着佛珠,自顧自的不理人,香火錢也不要,大家開始很不習慣,哪有寺廟不要香火錢的?可是後來也習慣了。
就像小和尚已經習慣了不說話一樣。
“大師,我今天已經三十多歲了,可是還是一事無成,我該怎麼辦?”有面容愁苦的中年人跪在地上問道。
咚,咚,咚。
“大師,能說的再明白一點嗎?我腦子有點笨。”
咚,咚,咚。
中年人激動的連磕三個響頭,大叫道:“多謝大師!我明白了!”說完轉身飛奔離去。
“大師,我年輕的時候辦了錯事,我眼紅隔壁老李生意比我好,偷偷在他的老湯裡放了一隻老鼠,後來老李被人打死了,我越來越不安,總覺得老李的冤魂就在我身邊,大師,我該怎麼辦?”
咚,咚,咚。
大腹便便的商人似乎大徹大悟,安詳的下山。
“大師,我已經快四十歲了,可是沒有給我男人生下一兒半女,我男人不在乎,可我很愧疚,我該怎麼辦?”半老的徐娘伏地痛哭,華貴的衣衫擋不住歲月的痕跡,也擋不住她憂傷的面容。
咚,咚,咚。
女人彷彿聽到了天音,哭的更加撕心裂肺,但是面上卻掛起笑容。
小和尚其實根本沒有聽到他們說了什麼,自然也不知道他們明白了什麼,不過四川有個年輕的閉口禪大師,佛法高深,能消災解禍的消息就這樣不脛而走,越傳越遠。
春去秋來,時光匆匆,轉眼一年一年飛逝而去,木魚聲似乎永不停歇,就這樣一下一下的響到永恆。
......
山間小廟與年輕的閉口禪大師的名聲越來越大,漸漸的許多原本嗤之以鼻的信衆不遠萬里前來求佛,因爲聶遠並非剃度修行而認爲他是欺世盜名譁衆取寵的高僧大德也時常前來辨經。
四川一帶佛教氣息濃郁,和尚辨經的場面時有發生,不過在這間小廟裡的辨經總會讓人一頭霧水。
“無名和尚,貧僧淨林,特來請教。”
無名就是聶遠的新名字,因爲沒有人知道他叫什麼。
“如何是禪?”
“如何是悟?”
“如何是空?”
“如何是破?”
淨林和尚聲音短促,一句快過一句,語調一句高過一句,在場的所有信衆都擔憂的看着聶遠,擔心他無法應付。
聶遠只是用恆定的頻率敲着木魚。
淨林和尚臉色越來越白,最後頹然喪氣,長嘆一聲:“你說得對,我輸了。”
淨林和尚走後喧譁四起,沒有人知道聶遠的回答是什麼,淨林和尚輸在哪裡,可是他就這樣認輸走了,無名和尚的名氣更大了。
還有更讓人看不懂的辯論,年過七旬的慧心大師來到小廟之後,端坐在聶遠身前五天五夜,一言不發滴水不沾,第六日太陽升起時面露微笑,高誦南無阿彌陀佛,圓寂。
慧心大師弟子虔誠的跪拜聶遠,在廟外將大師肉身火化,十六顆大小不一的舍利子全部贈與聶遠之後離開。
.....
這一天有一個有趣的人來到了小廟。
這是一個年約三十出頭身材修長揹負一柄厚背大刀的男子,一對眼睛精芒隱現,站在原地一句話不說,可是衆人的目光已經無法離開他的身影。他到來之後其餘信衆不由自主的離開,彷彿不敢與他同處一室。
“我叫傳鷹。”
“你不是和尚,你身上有殺氣,你很強。”
傳鷹說完這二句話之後拿出酒壺狂飲,毫不在乎褻瀆了佛土,衝撞了佛心,聶遠也不在乎。
這一天傳鷹喝完了酒就離開,隔了幾天之後又來了,不僅帶了酒,還有肉。
“我十六歲遍讀五經四史,易學理數、地理天文、仙道秘法,一學便曉,一懂便精,已能另出樞機。”
“十七歲苦思人生成敗得失、生老病死,悟到生命無常人力卑微。從此棄文習武,如今三十三歲武功大成,幾無抗手。”
“可是仍然無法超脫生死,前路迷茫而不可得,雖然你不是和尚,但我還是這麼叫你吧,小和尚,你能不能告訴我,生死,超脫之路在何方?”
聶遠依然自顧的敲着木魚。
傳鷹得不到回答也不在意,放生高歌大口吃肉,吃完之後徑自離開。
這之後傳鷹成了小廟的常客,時常坐在聶遠身邊聽着清脆的木魚聲,話也不多。
直到這一天晚上,傳鷹帶着驚天殺氣來到小廟,這殺氣是如此巨大,就連天邊的鳥兒都不敢靠近。
“小和尚你說是不是人生在這個世界上都是這麼無奈?我本是閒雲野鶴卻總有重擔要壓在我的肩上,可悲的是這擔子我不得不背。”
“我很羨慕令東來,真的很羨慕。”
傳鷹摩挲着手上的信封,幾次想把它撕碎卻又頹然放手。
“算了,跟你說這些只是我沒人可說,我要走了,也許再也不會來了。”傳鷹說罷頭也不回的離開,在天空化作一道長虹。
聶遠幾年來第一次擡起頭,看着離去的傳鷹重重敲下木魚。
聲音戛然而止,木魚粉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