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夜,沈清將睡的時候,凌翠一面爲她梳理青絲,一面狀似不經意地喋喋不休着:“姑娘可真是餓壞了,適才整整吃了兩大碗米飯,竟還嚷嚷着沒吃飽。要不是奴婢怕她吃撐了,沒敢再盛給她,說不定姑娘還能吃上一碗。”
“與我說這些做什麼?以後她的事,一句也不要說與我聽。”沈清冷冷迴應着。
凌翠暗地裡偷偷嘆着氣,也不知小姐要生氣到什麼時候?再怎麼說,她和姑娘是至親母女,打斷骨頭還連着筋呢。何況,在這將軍府,小姐僅能依靠姑娘,姑娘能依靠的也唯有小姐而已。
正想着,忽聞門聲響動,轉回頭一看,原是緋雪端着盥足的木盆走了進來。木盆裡放了水,應是有些分量,故緋雪走起來微有搖晃。
凌翠見狀,連忙放下梳子快步迎上去幫忙。
緋雪卻笑着對她搖搖頭,不願假她之手。
沈清坐在妝臺前,即便知道緋雪進來,卻依舊動也不動,話也未曾說上一句,明顯是餘怒未消。
緋雪費力端着木盆走至她身後,將沉重的木盆放下,嘴裡輕輕地吁了一聲,然後硬是將背對自己坐着的沈清給扶了起來。轉了半圈,重新坐到了椅子上,這回卻是面對着自己。
“做什麼?”沈清生氣問道,聲音依舊冷若冰霜。
“近來事忙,也沒有給娘泡泡腳。今兒我特意在煮沸的水中加了些藥草,只待藥草的功效溶入水中,娘泡上一泡,必然神清氣爽。”
說着,也不顧沈清是否院子,自顧自給她脫起鞋襪來。
“將要睡覺,我要神清氣爽做什麼?你想讓我一整晚失眠不成?”沈清嘴裡雖沒好氣地說着,卻並未阻攔緋雪的動作。
凌翠在一旁見了,只捂着嘴笑起來。小姐分明是嘴硬心軟。
知道這裡用不着自己,凌翠便悄然退出了暖閣,留出空間給這對母女好好地說說話。纔剛她還擔心小姐這一氣不知要氣到什麼時候,現在看,卻是大可不必了。
將沈清雙腳放入木盆之中,緋雪柔聲問着:“水溫合適嗎?”
沈清‘嗯’了一聲。
緋雪蹲在木盆前,捧起溫水,一次次澆在沈清的雙足之上。片刻沉默之後,清淡而沉靜的聲音在暖閣內響起。
“緋雪知道,其實娘生氣並不爲緋雪追逐名利,娘是擔心‘一入宮門深似海’,從此女兒的人生將再不平靜……”
被女兒說中心事的沈清索性也不再遮掩神色之間的憂慮,淺蹙娥眉,語重心長地說道,“雪兒,既然你清楚爲孃的心事,現在就此罷手吧。這段日子,娘想了許多。這將軍府,終究不是我們母女的容身之所。你若想,我們可以回去雲州,依然過我們平靜安樂的生活。好不好?”
緋雪黑玉般的雙眸閃過一絲深沉的痛意。回雲州?過平靜安樂的生活?她又何嘗不想。然,前世慘痛的記憶歷歷在目,讓她放棄仇恨,她做不到!
“娘,已經來不及了!”
沈清面色僵了一僵,“爲什麼來不及?雪兒,難道你……”
“我已經被選爲媃葭公主的伴讀,十日後就會入宮。”
“你——你說的可是真的?”沈清的聲音微微顫抖,若是真被皇家選中,皇命不可違,那就再沒有轉圜的餘地了。
“茲事體大,緋雪怎敢拿來玩笑?”
許是驚訝過甚,受到刺激的沈清將雙足從盆中伸出,也不拭乾,赤足便要走開,卻不小心踢到了木盆上,木盆傾斜,水灑了一地,沈清亦踉蹌着將要摔倒。
“娘小心!”
緋雪眼疾手快地將她扶住。沈清卻用力甩開她的手,近乎冷漠地吐出三個字:“別碰我!”
緋雪眸色一黯,將被打開的手生生收了回來,卻仍是亦步亦趨跟在沈清之後,唯恐她又磕着碰着。
“出去,你給我出去。從今後,我且就當沒你這個女兒!”